當——君落感覺著劍上傳來的重壓,不禁咬緊了牙關:阿紅修為較她深厚太多,同樣的招式,她使出來的力量隻有他的一半,縱然劍術純熟,卻彌補不來這差距。阿紅看著君落握劍的手微微顫抖,心知她已到了極限,自己人仙中階的修為竟然被一個剛剛踏入人仙境界的小姑娘逼到這個隻贏一招的份上,他想想,心裏不禁有些臊得慌。
劍上的壓力輕了,阿紅笑了笑:“真是把我逼急了,本想和你劍術爭高下,卻發現竟然爭不——”
那半跪在擂台上的紅衣少女屈肘狠狠地擊向阿紅的腹部,阿紅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連退兩步,剛要防禦,卻被少女一腳踹在肩膀,這一下君落下了死力氣,阿紅直接倒在了地上,眼看著少女的劍直直插在自己脖頸邊,手腳微微發抖——那一瞬間,他真的感覺到了殺氣。
君落的反攻就在刹那發生,台下的人過了半秒才反應過來,阿橙又氣又驚,衝上擂台一把推開了壓在他哥身上的少女,破口大罵:“君落你他媽幹什麽!你真要弄死誰啊!”
紅衣少女被他推了個踉蹌,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抬頭看著阿橙,目光平靜:“紅哥說了,千萬別留情。”
“那他媽就是句——”
“阿橙!”阿紅打斷了弟弟的話,他拔出劍扔給君落,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落落說得對,我說了不用留情,再說她又不會真的殺了我。”阿橙還有些憤憤不平,就看君落站起來給阿紅行了一禮:“紅哥,得罪了。剛剛我是鑽了空子,這次你也別留情,咱們再來一場。”
這丫頭今天吃錯什麽藥了......阿紅暗暗感慨,還不知道怎麽接,身後便傳來上官霖的聲音:“不必,我同你打。”白衣男子飄然而落,還不待君落說話,隻見銀藍光芒一閃,龍泉出鞘,直取咽喉!
君落起先還能當下兩劍,但剛剛一戰消耗了不少體力,第三劍直接被上官霖挑飛了劍,劍風呼嘯而來,少女看著在眼前放大的劍尖,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咻。龍泉穩穩停在君落眼前,再近一寸,便能貫穿她整個頭顱。少女微微顫抖著,手試圖握拳,卻根本使不上力氣,她睜開雙眼,麵前的上官霖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冷漠,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個死人:“我留情,也能殺你。”
心裏驀然生出一種委屈,君落的眼眶微微泛紅,透過點點淚光,她輕輕勾了勾嘴角。
為什麽不呢?
少女微微揚起下巴,神情倔強,那平日最讓上官霖著迷的倔強,現在卻像是點燃了炸藥桶的星火。上官霖怒極反笑,狠狠將龍泉扔在了地上,拂袖而去:“滾去劍塚跪著,跪到你知錯為止!”
當啷。眾人看著被扔在地上的龍泉劍,一時全都大腦當機:莊主這是被氣成了什麽樣子,龍泉都扔了?阿紅剛要說情,上官霖忽然轉身,看著還站在擂台上的君落,語氣冰冷:“不走?等我請你?”
君落仰起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抿了抿唇,撿起龍泉遞給阿紅,紅衣飄揚,便往劍塚去了。
她覺得她因為上官霖的幾句嗬斥而哭特別可恨,她竟然對自己的殺父仇人生出了依賴的感情,可是眼淚它好似有自己的想法,就是止不住地流,一直到她跪在劍塚前,君落摸了摸臉,笑了。
這大概就是淚流滿麵吧。
夜。
劍塚是岱宗劍莊銷毀廢劍的地方,在劍莊的西北角,平日鮮少人來,隻有些看管劍塚的弟子。因為劍塚裏立著塊先祖留下的石碑,上刻‘以心正劍,以劍正道’,每一位新入劍莊的弟子被授予自己佩劍時都要來此宣誓,又被稱為誓劍石。被罰來誓劍石罰跪,那基本都是想法出了問題的,所以當君落過來撲通一聲跪下的時候,劍塚的弟子都嚇了一跳。
君落是誰?凝姑姑的心頭寶,莊主的關門弟子,她怎麽會來誓劍石罰跪?還哭得跟個淚人一樣?
不過劍莊內最忌諱弟子說閑話,他們心裏納悶,低聲交流幾句也就沒了。而君落,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本性,她這哭了一場反而哭困了,雖然還跪著,頭卻一點一點沉了下去——睡著了。
當上官霖來到劍塚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一個搖搖欲墜的君落。早上生的氣都消得差不多了,他看著罰跪都能睡著的君落,又好氣又好笑,走上前扶住了少女:“醒醒,月亮都出來了。”
“唔......”少女艱難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一片朦朧,在他懷裏換了個方向,靠著上官霖肩頭繼續睡:“不醒......”
上官莊主哭笑不得,看著少女貓兒一樣的睡顏,兩隻眼都有些腫,看來是哭過。心裏的負罪感一下擴大,他摸了摸君落的頭,歎了口氣:“你啊你,我讓你來罰跪是讓你認識錯誤,你倒好,跪著補覺,我看你還是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
君落皺了皺眉,嘟囔了一句什麽,沒有理他。
“你好強,總是想贏,有爭勝心是好事,但不能失了本心。你可以為了贏拚命,但不能為了贏不擇手段。今早你和阿紅那一場,你劍術已經壓過他一頭,隻是輸在了修為不足,體力力道都不如他,可是最後阿紅卸了力道,你趁其不備方才把他打倒,這就是小人行徑。落落,哪怕你一事無成,我也希望你是個磊落的人,永遠別被執念迷了心,變得不擇手段......”
懷中的少女動了動,小聲喃喃,有些失落有些委屈:“......可是你讓我滾。”
你怎麽能說讓我滾呢?你罵我什麽別的都好,你為什麽要說讓我滾呢?
“你把我撿回來的......你又讓我滾......”
少女小貓一般嗚咽著,越想越生氣,一口咬在了上官霖肩頭。眼淚爭先恐後地掉在他衣服上,君落咬的並不太用力,上官霖心裏卻像被咬了一口,很疼很疼,陪著她疼。
“落落別哭了,師父錯了。”白衣男子輕輕拍著她的背,心裏把早上盛怒中的自己罵了一百八十遍。君落也清醒過來,聽著上官霖溫柔的哄話,輕輕點了點頭。她的目光有些迷離,一會兒想到死去的父親,一會兒又想到上官霖陪她的每一天,她沒有了家,卻在殺父仇人的家裏重新感覺到了家的溫暖,老天爺到底和她有多大的仇,要開這樣諷刺的玩笑?
君落最後又睡著了,是上官霖一路抱回去的。他拿這丫頭實在是無可奈何,明明自己氣夠嗆,反過來還挨了一口咬,把她委屈的不行。不過那一次之後,上官霖不管和君落動多大的氣,都不會再說滾字。
這似乎就成了二人之間的禁忌,哪怕偶爾因為些事情吵架,都一定要麵對麵吵完,再沒有一個人甩手先走的情況,仿佛隻要這樣,就可以抵製命中注定的離開。
“洛陽除妖為什麽不讓我去?”紅衣女子揮開紗簾,大步流星地往屋裏走,語氣有些質問的怒意,當看到上官霖麵前跪著的兩兄弟,君落握劍的手緊了緊,神色有一瞬僵硬,卻很快恢複:“你不是準備讓阿橙帶靈雀讓他沉穩些嗎,為何還讓他去?我不行嗎?”
上官霖看了看跪著的阿青阿綠,淡聲道:“你們去吧。”阿青阿綠應聲退下,轉身時,阿綠給君落遞了個眼色,君落恍若未見,向前走了兩步,待那二人離開後方才問:“是上次曹州的事?”
“嗯。”上官霖點點頭:“曹州和虞氏的衝突,你太冒失了。他們兩個比你大十歲也跟著你冒失,把我說的話當耳旁風,罰去劍爐當一個月苦力稍示警告。”
君落抱劍冷笑:“曹州加固鎖妖塔一事你讓我負責,如今你把阿青阿綠罰了,不如也把我罰過去算了,免得洛陽除妖一事忽然換了人,外麵風言風語說個不停。”
“外麵哪兒來的風言風語?”白衣男子微微皺眉:“落落,劍莊從在仙門中站隊,也從未惹事上身,凡事無為自在,你在曹州當著仙門那麽多人的麵將虞天姝大罵一通,雖說你罵得對,但未免太高調了些;退一步說,就算要教育虞天姝,她哥哥還在場呢,哪裏需要你站出來?”
“要不是她冒冒失失,劍莊至於傷那麽多人?我就是看不慣她這種嬌氣的小姐,除妖並非兒戲,她卻優哉遊哉賞玩一般,她那哥哥寵她快寵上天了,哪裏舍得教育她——”
“落落!”上官霖打斷了女子的話,目光複雜地看著她良久,話到了嘴邊,猶豫良久,他緩緩道:“槍打出頭鳥,淩氏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如今虞氏、夏氏、蜀山三足鼎立,仙門中看似和諧實則暗流湧動,劍莊能像現在一樣置身事外已屬不易,沒必要再把自己置身一個危險境地。”
槍打出頭鳥,淩氏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紅衣女子沉默了一下,她看著自己懷裏的寶劍,那是她十八那年上官霖贈她的佩劍,聽凝姑姑說,是他親手鑄的。當時她不理解為何劍柄是纏繞的雙蛇,阿橙開玩笑說可能是覺得君落有些像蛇蠍美人,看著是花瓶,實則聰明的很,現在她再想想,竟然真的覺得上官霖是這樣想。
他是想說她和淩氏一般盛氣淩人了?
“師父。”上官霖抬頭看去,那人微微笑著,笑容自嘲還有幾分落寞:“你現在是不是覺得,給我些權力,你後悔了?”還不等男子開口,君落深深向他一拜:“君落學藝不精,沉蛟潭一役傷了肺腑,理應臥床養病,弟子告退。”
那人轉身離開,身後也沒有一聲阻攔,君落迎著刺目陽光閉了閉眼睛,放下了紗簾。
有些人你一旦擁有過,就再也放不開手;但若抓的越緊心越痛,不妨斷手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