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禪房。
君落正看著那貂領披風發呆,指尖噌地一聲竄出一抹黑色火焰,她愣了一下,繼而反應過來是黑巫,伸手一抓,那火焰變成一張字條:十隻南詔靈蠍,龍血樹汁,玄冰草。
嗬,這家夥,終於不用飛鴿傳書了。君落因為這個和黑巫爭執過幾次,覺得飛鴿傳書顯眼,但那人似乎對這方法執著得很,再加上平日他給自己傳信的次數一年不過兩三次,便由著他去了。至於君落傳遞消息的方式,是在翻找回仙丹時從古籍中翻到的,隻要曾與這些人的仙力接觸,便可以建立聯係,對身體雖然有些損傷,但君落畢竟是連建木都扛過來的人,自然也無所謂這點小損害。
給黑巫準備這些東西一直都是阿紫在做,君落順手給阿紫傳了個消息,心思卻跟著黑巫的紙條飛了。
每個人都有些執著的東西,如果君落執著於複仇,那黑巫就再簡單不過了:練蠱,修成鬼仙,就這麽簡單。他看似是個邪惡至極的人物,卻又是個單純至極的人物,比那些摻雜了權欲、貪無止境的目標純粹的多得多。
她和黑巫,是不打不相識。
無名山中。
一道銀藍光芒仿佛流星一般墜在林中,而後麵一團黑霧也跟著一頭紮進林中。君落捂著胳膊的傷口勉強站了起來,吐出一口血沫,傷口處黑氣縈繞,好似還有毒素的作用,她現在整個左手都沒了知覺。麵前的黑袍男人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她狠狠咬牙,低吼道:“你我無冤無仇,何苦步步緊逼?”
男人冷漠地看了看她:“我需要一個修仙者來試蠱。”
變態!心裏暗罵著,君落卻知道自己和他打起來沒有任何勝算——胳膊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明。她隻知道黑巫善於製蠱,愛以人試蠱,修煉鬼道,因此才會在仙門中有惡名,可她沒想到,自己從筆架山回山莊的路上都能被盯上,恐怕是半生的運氣都在今天用光了。
此處離劍莊還有很遠,她根本叫不到人,荒山野嶺,莫非自己就交代在這兒了?
黑巫看著君落,仿佛黑夜中的野獸盯著自己的獵物,暗紫色的眸子水晶般剔透,可君落卻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她的手摸上了腰側的一個竹筒:那裏有她在南詔無意間得到的劇毒靈蠍,聽說隻是被蟄一下就足夠放倒一頭牛,這男人縱然常和蠱毒打交道,也不可能見過這靈蠍。
吱吱——黑巫兩指一夾,夾住了那迎麵撲來的靈蠍,靈蠍尾鉤一揚直接紮在了他手上,眼看著紫黑蔓延,黑巫卻頗驚喜地‘嗯?’了一聲:“這是什麽蠍子?竟然有這麽大的毒。”
“......”君落不是不想跑,她是實實在在地被黑巫的舉動驚到了,以至於她愣了一下,竟然回答了他:“南詔巫祝飼養的靈蠍,劇毒。”
黑巫抬頭看了她一眼,君落下意識退了一步,誰料那人開口問:“你可還有這東西?”
“......”
“有沒有?”
君落自小察言觀色,自然看得出這人眼中的狂熱,連忙道:“我從南詔回來隻帶了這一隻,因為劇毒不好掌控,但巫祝那裏每年都會飼養許多,巫祝抵觸外來人,但對我不錯,若是我去問他要,肯定要的來。”
紫眸男人看了看手上的蠍子,那紫黑毒素蔓延到他手腕便停了下來,反而是那蠍子抽搐了兩下,直接死了,直接把君落看呆了——這男人難道就是個行走的毒人?她還震驚著,黑巫便抬起頭來,淡淡問她:“你如果願意幫我搞些靈蠍還有南詔特有的毒草,我可以放你一命,也算欠你個人情,若有何事,你可告知我。”見女子不說話,他看了看月色,道:“今日是十月十九,待到臘月十九,此時此處,我來找你拿。”
“你就不怕我告訴別人,帶著仙門的人圍剿你?”君落笑意微冷。
黑巫抬眼皮瞧了他一眼,道:“你身上剛剛已被我下了蠱,不信邪大可找人醫治,死得痛快些。”
“......”君落不禁氣結。她看了看受傷的左臂,咬了咬牙:“好,我答應你,一個人情不夠抵我這一條命,我要你今後無條件幫我做三件事。”
黑巫略一思忖,點了點頭:“好。”紅衣女子鬆了口氣,剛要離開,眼前忽然黑影一閃,一個錐形法器在眼前放大,接著左胸狠狠一疼!
在昏倒前,她聽到黑巫喃喃自語的一句話:“就下個千一蠱看看吧......”
可惡,竟然被這鬼人擺了一道......君落心中大罵,昏昏睡去。
這一覺,君落好似睡了很久。她夢見了兒時的梨花樹,夢見了太白山那場大火,夢見了死去的兄長和娘親,夢見了凝姑姑給她縫補新衣服,夢見了礪刃軒的白雪紅梅,也夢見了那閃爍著銀藍光芒的龍泉劍一劍刺穿她爹的心髒......左心那麽冷又那麽疼,好似有上萬隻小蟲在噬咬皮肉;而身體裏似乎有一種沉睡的力量被喚醒,一開始橫衝直撞,在遇到另一股力量後慢慢平複,變得柔和,亮相融合,緩緩侵蝕著左心的冰冷。
待君落醒來時,她是在礪刃軒,上官霖就坐在她床邊握著她的手,靠著床睡著了。君落動了動手指,他也沒有醒過來,看眼下淡淡的烏黑,應該一連熬了好幾個夜。她張開想說話,卻覺得嗓子幹的要命,稍稍一動,身子就散架子一般的疼。君落勉強坐了起來,看著師父略顯憔悴的臉,腦子裏都是他揮劍的那一刻。
為什麽是你?
少女伸手想撫平他夢中還微微皺起的眉,指尖卻停在半空中,不敢落下去。她就這樣描畫過他的眼睛、鼻子,最後落在那淡色的唇上,她的眼裏沒有淚,心房卻好像下起了刀子雨。
可能從你救我那一天起,我們就都錯了。
啪。上官霖握住了女子的手腕,君落微微一愣,還未來得及扯出一抹笑,便被那人緊緊抱在懷裏:“......你終於醒了。”
你再不醒過來,我真的快瘋了。
“咳......我睡了,多久?”女子的聲音有些沙啞,她輕輕梳理著師父的長發,好似安慰。“你睡了整整三天。”上官霖講述了她回到劍莊的過程,原來是一夥山民發現了她躺在山中,其中一個秀才認出了她衣服上的劍莊刺繡來通報,他們這才找到了她。關於上官霖問她為何會到山裏去,她推說自己去鎮子裏閑逛,意外被黑巫盯上,不敵黑巫被他傷了,昏迷在山中。
上官霖的神情無比凝重,聽到黑巫的名字心裏更是一顫,問君落有沒有被下蠱,君落點頭,卻反過來寬慰師父,說現在還沒有蠱發身亡,肯定會有辦法解決的,讓他不要擔心。
二人說著話,阿藍端著藥走了進來,見君落醒過來差點激動得把藥灑了:“落落你可算醒了!莊主都在這兒守了三天了,你再不醒過來,莊主都要陪你一起暈了!”
“姐姐別胡說......”君落連忙往後退了些,與上官霖拉開距離,低下頭輕輕嗬斥,沒有看見男人眼裏一閃而過的失落。阿藍抿嘴一笑,把藥放在床頭:“莊主都沒說我胡說,你害什麽羞?我去告訴凝姑姑和老爺子一聲,你快把藥喝了,你才剛突破地仙境,又受了傷,身體要好好養。”
“突破地仙境?”君落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她震驚地看著師父,就見上官霖輕輕點頭,眼裏是掩不住的驕傲:“你突破地仙境了。二十歲,落落,你可真是仙門的奇跡。”
我真的突破了?君落的眼神從迷茫到不敢相信再到狂喜,她想起夢中那兩股碰撞後融合的力量,莫非就是建木和龍泉心訣的融合,讓自己突破了地仙境?她本以為自己要在這卡上個十年,沒想到,竟然托黑巫的福陰差陽錯突破了!
不多時上官凝和上官明複便過來了,一堆人聚在一起,礪刃軒倒是難得的熱鬧,最後卻都被上官霖以君落需要靜養為由轟走了,唯獨留下了阿紅和阿橙。留下這二人似乎是有些事要談,上官霖也沒有避著君落,三人就坐在桌前說起了莊裏的瑣事,從寶劍的訂單到弟子的訓練,還有阿橙即將接掌靈雀一事。君落在一旁聽著,聽著聽著,忽然餓了。
“咕咕咕。”肚子微弱的叫聲忽然響起,上官霖回頭看去,君落臉微微紅了:“有點餓。”
“我讓廚房做了吃的,一會兒就送過來了。”上官霖淡淡一笑,轉過頭繼續要給阿橙做工作,就聽阿橙嘖嘖道:“沒想到啊,莊主才剛創下的記錄,這麽快就被自己徒弟給打破了,這消息傳出去,咱們劍莊想低調都難。”
阿紅笑了笑,打趣道:“二十歲突破地仙境已經是聞所未聞,再加上落落是十四歲開始修習仙法,這六年走完他人三十六年的路,未免太讓人眼紅了;也不知道以後是多優秀的男子能把落落娶回家。”
“哎,哥你這麽一說,我看天下唯有莊主配得上君落了。怎麽樣,君落姑娘意下如何?”阿橙連忙接過話頭,笑嘻嘻地看著**那人,君落被他說的一下慌了陣腳,連忙道:“哪有徒弟嫁師父的,師父這輩子都是我師父!”
白衣男子翻看賬目的手微微一頓,見阿橙和阿紅一起望了過來,故作平靜道:“我看你這麽有力氣在這兒胡鬧,不如去收拾一下劍爐?最近新完成一筆訂單,我總聽阿黃吵他那裏清理的人手不夠。”
阿橙連忙坐正了閉上嘴,頭搖的撥浪鼓一樣。
門外。
阿紅帶上門,看著徑直向前走去的上官霖,猶豫了一下,道:“莊主,阿橙口無遮攔,你別往心裏去。”上官霖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你們都看得出我心思,她那般聰明,怎麽看不出?”
“我大她十一歲,又是她師父。她不願意,也該。”
但我會一直陪著她的,直到......她不需要我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