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府。
一身紫裙的少女皺著一張俏臉往椅子上一坐,滿臉寫著怒意和委屈,封之綺見狀無奈地搖搖頭,卻還是沒有讓步:“天姝,自從師父身體不好,天元皇室對我虞氏的依賴就越來越淡,不管你兒時虞氏在京城是多風光,以後都不可能再有了。就算你知道捉妖是假陷害是真,也沒人會相信你的。”
“我看過那人偶,別說招妖了,就連厭勝之術都不一定使得成!還說什麽麗妃娘娘迷惑聖上,擺明了就是君落和裕王聯合起來要對付韓氏!”虞天姝不平地嚷嚷道:“可恨當時我竟沒反應過來,眼睜睜看著她走了,不然我一定——”
“一定怎樣?”封之綺打斷了她:“君落修為尚且甩你哥哥幾條街,更別說你了;就算你站出來,皇上會信你還是信她?天姝,虞氏要回歸仙門,你不要再計較著皇室的事了。這幾日你哪兒都不許去,留在府中練習刀法。”說罷,封之綺拂袖離開,虞天姝一聲‘師姐’卡在嗓子眼兒,眼看著她頭也不回,隻得低下頭,憤憤地嘟囔道:“君落君落,你們都說她強說她好,我看見她就煩......不過就是個孤兒,上官霖沒死輪得到她趾高氣揚?哼,練習就練習,遲早有一天我要把她踩在腳底下!”
懸崖。
君落看著一身龍袍的齊裕,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繼而又笑了。男子看了她一眼,語氣淡然:“笑什麽?”
“謝皇室其餘諸子平庸無能,這才能讓您翻不起滔天巨浪,做個明君。”君落答道,語氣裏有一絲悵然。兩個人就像照鏡子一般對視著,良久,齊裕拍了拍手裏的紫晶盒子:“明蕊煙霞在這裏。”
“隻是你昨天的故事,我還沒有聽完。”
猛烈地山風撲麵而來,吹得那人長發獵獵飛揚,君落眯了眯眸子,好似在思考什麽,最終淡淡開口:“從青樓逃出來後,我遇到了我師父。他對我很好,對每個人都很好,他就像佛,博愛世人;在他那裏,眾生平等。”
“你說過了。”齊裕挑了挑眉:“然後呢。”
紅衣女子沉默了一下,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又刻意地放開,可她顯然沒有辦法分心——不知何時咬破的嘴唇泛出了血珠,君落抿了抿唇,微微仰頭環顧天空,閉上了眼睛:“他是那種,願意替別人入地獄的人。我以為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可是他死後我才知道,我輸了。”
本該冷心無情地利用劍莊去做的事情,她花了那麽久建立了生死台去做;本該借著龍泉劍主這個身份無所不用其極,她卻甘心做生死台的黑先生。
甚至就連那掛戀和喜歡的傳言,她一言都聽不得,覺得是對他的玷汙。
“你說我沒有野心,不是的,曾經我和你一樣,想睥睨河山。可是他死的時候那麽從容,從容的好似成全,那才是讓我最愧疚的。”君落扯出一個笑,卻儼然如哭一般難看,她看著齊裕,好似明白這個男人會明白她說的一切:“他讓我學會了愧疚,我後來還覺得虧欠很多人,可是那又怎樣呢?我連他都舍棄了,虧欠他們,我有什麽好遲疑?”
上天無數次伸手想要救贖我,我卻一次次放開那些手。
我們這些人不配擁有美好,因為我們都會親手毀掉。
“你想救他。”這是個肯定句。君落沒有說話,齊裕隻是看了看身後的懸崖,淡淡道:“京城地處平原,卻唯有這一處斷崖,我曾聽虞謙國師說,這裏是通往冥府的路,就算是他跳了下去,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男子回過頭,看著那紅衣女子微微瞪大的眼睛,拿著紫晶盒子的手一鬆,那盒子就掉了下去——
“不!”沒有絲毫遲疑,君落飛身撲向那盒子,完全不顧下麵是懸崖!
眼看著那紅衣在眼前飄過,齊裕往裏退了幾步,遠遠看著那墜落的一團紅,輕輕歎了一口氣:“你何止心中有愧,你心中更是有情......”
永州。市集。
豔陽高照,行人如織,永州的市集向來如此熱鬧。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喧嘩,不少人往東邊跑去,有好事兒的人扯住一個問怎麽了,那人便急急回答:“怡紅閣新來了個姑娘,長得花容月貌,正在台子上跳舞呢!”
“真的?走走走,快去看看。”這下不少人來了興致,成群結隊地往東邊怡紅閣去。
葉般若微微皺眉,看向麵前靦腆地看著自己的店主姑娘,微微一笑:“這位姑娘,怡紅閣是——”
他這麽一問,那姑娘立刻紅了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隻往東邊一指:“便是煙花之地,公子聽名字還不知道嗎......”
“是在下冒犯了。”男子歉意一笑,隨手扔下幾枚銅錢,拿走了把玩許久的玉簪。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日碰到的少女應該就是這些人口中的花容月貌之人......罷了,去看一眼吧。這麽想著,葉般若往東邊走去。
客棧。
無庸看著樓下越來越多的人,不禁暗暗搖頭,就聽身後的清遲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三百生的確實是副勾人相呢。”鷹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可不如你,你這張臉就是傳說中的禍世妖姬,看著就知道是蛇蠍美人。”
“找死?”女子挑了挑眉,語調微微揚起。鷹雉聳聳肩,卻不留痕跡地往無庸旁邊靠了一步;無風聽著這二人說話莫名頭大,忽地眼裏掠過一抹綠色,連忙道:“他來了。”
雖然葉般若身上全無妖氣,但無庸還是一眼就找到了他,在路人之中,這個人的氣質淡然如竹,極為好認;若非知道他是妖王,恐怕無庸都會以為他是個極厲害的修士。白衣男子點點頭:“昨日你去他可有發現異樣?”
“不曾。不過若非我知道他身份,真要被他那套說辭和神情騙過去了。”無風心有餘悸道:“他和其他大妖不一樣,我說不上來哪裏不一樣,但是感覺......”
“卻是不一樣。”鷹雉難得附和了一句:“我們四人之中,道行最高的是雷仙,他是渡最後一道天雷時失控,導致無數生靈橫死才被關進來的;但其實嚴格來講,他已經度過了最後一道天雷。雖說千年以上修為的大妖都能壓製自己的妖氣,但縱然是我們也在他身上感覺不到半點,可見他修為至少在我和清遲之上,離飛升隻差一道天雷。”
清遲睨了他一眼:“草木成精不比你我,本身戾氣妖氣便不易顯露,你這麽推斷,未免太武斷了。”
“昨日我闖進山中,卻不敢靠近碧天庵分毫,若是換成你,恐怕也不會比我強到哪裏去。”鷹雉諷刺道。
女子冷笑一聲:“打一架?”
“要打回去打。”無庸淡淡道,目光掃過二人:“現在辦正事。夏家的人已經趕過來了,不出意外的話是夏充,你二人到時候收斂些,別正主沒動自己先被抓了。”
“三百被封了靈力,要不要我過去......”無風欲言又止,無庸看了他一眼,二人對視片刻,後者移開了目光,不再言語。白衣男子看向窗外,淡淡道:“有清遲跟著就好,你不會遁身之術,不好隱藏。”
一襲水紅衣裳的女子同情似的拍了拍無風的肩膀,身形一晃化為蜘蛛,順著窗子爬了下去。她要去怡紅閣裏,免得葉般若一激動做出些什麽事來。不過清遲更想看到葉般若能為三百多瘋狂。
那段情她不了解,不過她了解這個人。葉般若和瀾不一樣,他認定了一個人,生生世世便都隻認那一個人,如果真如書上寫的那個尼姑對他那麽重要,她倒不介意看他為三百如癡如狂。
就像當年看她為了因肝腸寸斷的他們一樣。
樂聲悠揚,隻見台上那妙齡女子踩著鼓點起舞,雖是極為簡單的舞步,可配著她曼妙身形和天仙美貌,哪怕是隨便拿扇子擺兩個動作都是極為賞心悅目。羅媽媽似乎也知道這些看客的心思,這才讓三百隻練了一晚上便上台,吊一吊這些人的胃口,才好掙大錢。
舞扇輕揮,紅紗飄揚,葉般若看著那在台上翩然起舞、動作還有一絲遲鈍的少女,袖中的手緊緊握拳。她手腕上的淤痕應該是抹了遮蓋的藥膏,雖然紅紗遮掩著,可葉般若還是在她裙角翻飛時看見了腳踝上的痂,應該是帶腳銬磨破的。他從那張容顏上看不到半點葉璿的影子,可她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卻都讓他忍不住想起那個人。
也許......雖然知道不可能,但葉般若還是抱有一絲希冀。
一曲終了,三百微微喘息著向台下行了個禮,剛要轉身離開,忽然頭頂傳來一聲悶雷,一場大雨就這麽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姑娘,快過來,別淋了雨!”蘭溪在屋子裏喊道,她發愣的功夫,雨點已經砸了下來,三百一著急,一腳踩到了自己的紅披帛——“哎!”
一雙手在摔倒之前扶住了她,猝不及防被男子抱了滿懷,三百臉刷的紅了,驚訝地抬頭看去,卻望進一雙深邃的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