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心。”葉般若看著懷裏愣住的少女,唇角的笑帶著幾分憐愛,他伸手想整理一下她耳鬢淩亂的碎發,三百卻回過神來,從他懷裏掙脫:“多、多謝公子。”

從未和誰離得這樣近過,少女的心怦怦直跳,若非她還有一絲理智,早就一巴掌招呼上去。少女低著頭,兩隻手不安地攪在一起,抬眸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往後退去。一旁的羅媽媽和蘭溪也迎了上來,前者瞪了三百一眼,堆著笑迎向葉般若:“這位公子,多謝您扶了明燭一把。明燭是新來的姑娘,難免技藝有些生疏,若是公子稀罕,今晚明燭會在怡紅閣起舞,還望公子一定到場。”

“明燭......”葉般若看著那被侍女扶下去的姑娘,喃喃念著這兩個字。羅媽媽看他一副淡然出塵的模樣,心道這人一定沒幾兩銀子,不過她也並非沒被打過臉,如今還是賠著笑:“正是。公子若是喜歡,今晚上可別錯過,隻是現在嘛——”她看了看身後,掩嘴一笑,話裏卻帶著諷刺:“公子若是不想見識見識其他姑娘,就別堵在這門口不走了。”

葉般若並未動怒,隻是看了看身旁來來往往的人們,轉向羅媽媽,輕輕一笑:“如此,不知今夜明燭姑娘可否隻為葉某一人而舞?”

“你說什麽?”羅媽媽顯然驚了,聲音驟然尖利;她上下左右細細打量了葉般若一番,古怪一笑:“公子是要行樂,還是隻看跳舞?”

“跳舞。”葉般若淡淡道。

“明燭姑娘今日隻是站了這麽一會兒,便引得這麽些人過來,公子要獨占她一個晚上,至少也要這個價。”羅媽媽伸出一隻手掌在葉般若麵前晃了晃:“五百兩銀子一晚,明燭姑娘隻為公子一人起舞。”她這價固然有獅子大開口的成分在,一是想叫他知難而退,二是想看看這人到底能多富貴。沒想到葉般若並未退縮,隻是從袖子裏取出一錠金子,遞了過去:“此為定金,晚上我再帶著銀子來。”說罷也不等羅媽媽反應便轉身離開,那墨綠身影隱於人潮之中,仿佛竹葉落於河麵,隨波逐流,很快消失不見。

“羅媽媽,羅媽媽?”那中年婦女回過神來,看了看手裏的金子,一咬牙:“你去找人來驗一驗真假。告訴明燭繼續按原來的準備著,晚上看不到銀子絕不可能讓他見到人。”

“是!”

怡紅閣樓上。

三百幾乎是癱在浴桶裏,俏臉被熱氣熏得微微泛紅,像極了春日初開的櫻花。蘭溪給她往桶裏撒著花瓣,神情有些自責:“姑娘剛剛真是嚇死我了,本來姑娘腳上就有傷,舞步還不熟練,羅媽媽就這麽急著讓你上台......”

“又能怎樣呢?”女子笑了笑,有些無奈和悵然:“流落風塵,身不由己。邁進這裏我便知道,日子不會多好過。對了蘭溪,你是怎麽——”

“我下麵還有兩個弟弟,爹爹養不起了,便把我賣了。”少女低聲道,拿起水瓢舀著水,三百憐惜地摸了摸她的臉,蘭溪放下水瓢,笑了笑:“不過姑娘不一樣。蘭溪初見姑娘就覺得您是大家閨秀,一定被捧在手掌心對待的人兒,怎麽會淪落到這裏來?”

怎麽會?三百微微垂眸,神情悵然:“我是被人販子拐到船上的,結果趁亂跑了出來,跑過了一座山,實在是累的不行,被羅媽媽撿到了。活著總比死了強。”最後一句話頗有些感慨的意味,瞬間把她身上的氣質變得滄桑了些;蘭溪輕輕歎息一聲,不再言語,屋子裏安靜了。

唯有床底下一隻巴掌大的蜘蛛聽到這句話動了動眼睛。

這明明是君落曾經說過的。清遲心想: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長安。

自從宮中變故,齊興也被齊裕以被妖妃惑亂心神的理由軟禁,雖然不知道這裕王殿下是怎麽做到的,可這看似和諧實則宮變之舉,滿朝竟無一人質疑。沈長歌懶得管這些事,從宮裏搬出來也沒急著回蜀山,反而住在了客棧。

他已經兩天沒見過君落了,哨子也沒有響過,雖然知道她不會出什麽事,但沈長歌就是莫名的擔心。

這一天他本想去虞府問一問是否見過君落——他記得虞天和和君落的關係不錯,可是還沒到虞府,他卻鬼使神差站在了一家店前。那是君落買衣料的那間店,他看著店門一時出神,完全沒有注意身後少女的叫喊——“讓開讓開!哎!”

彭!虞天姝結結實實撞在沈長歌身上,二人向後倒去,撞翻了一摞簸箕竹筒。那紫衣少女扇了扇灰塵,咳嗽道:“都說了讓你讓開了!這什麽地兒啊,這麽髒,多久沒住過人了......”虞天姝抱怨著,撐著沈長歌的胸膛站了起來;沈長歌剛剛本要起身卻被她一下摁了回去,後腦勺結結實實磕了一下地麵:“嘶!你誰啊,走路都不看路嗎?天寬的路都能撞到人?”

紫衣少女杏目圓瞪:“我都說了讓開了,是你自己發呆沒聽見,你還怪我?”看那人站起來一身白衣負劍,虞天姝冷哼一聲:“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蜀山的白眼狼。”

“你罵誰?”白衣少年目光一凜。

“韓氏請你辦事,你卻事事向著君落,什麽都聽她的,收著錢賣著主子,不是白眼狼是什麽!”

“蜀山並未收韓氏一分錢,師父派我下山是為了清除妖祟,也並非是替韓氏辦事。”沈長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拂袖:“別用你那世俗嘴臉想所有人,大郡主。”

“你!”虞天姝氣的一揚手,掌心一抹黃色仙光,卻被沈長歌抓住了手腕——“虞氏直係,卻連禦劍都不會,速行咒都無法駕馭,還敢在我麵前張牙舞爪?虞老前輩若是泉下有知,恐怕會被你氣死!”白衣少年也不知做了什麽,虞天姝掌心的仙光驟然黯淡,少女的神情一變,好似隱忍著什麽一般,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皮剝了:“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啊!”

虞天姝隻見眼前白光一閃,旁人卻什麽都沒看到,她捂著眼睛跌坐在地上,就聽到那少年離開的腳步聲還有旁邊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的喧嘩聲,她知道自己是被使了個小法術暫時失明,可還是不甘心,剛要再喝一聲‘站住’,腳步聲忽然停下了。

沈長歌看著腰間兀自響起的哨子,神情詫異。

“唔......”紅衣女子動了動手指,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懷裏還緊緊抱著那紫晶盒子,鎖扣已經被摔開了,淡淡的金光從其中泄漏,隻是這麽一眼,君落便鬆了一口氣——確實是明蕊煙霞,齊裕沒有騙她。

不知道自己掉到了哪裏,紅衣女子掙紮著站起來,四肢百骸都像是摔散架了一般,走一步都險些摔倒。她拍了拍自己的臉,疼痛讓她變得稍稍清醒些,開始打量眼前這個灰暗的......荒原。

忽然,一陣颶風卷著砂礫席卷而來,君落抬手遮掩著眼睛,臉卻被那些砂礫刮得生疼,留下幾道血痕。風停,她放下手臂,隻見眼前多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應該是個小孩子,正從遠處向她走來,赤著腳,一半穿白一半穿黑,生的格外可愛。

“我聽聞有生魂誤入黃泉。”小孩在她麵前站定,微微抬頭看著君落,忽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原來是你啊。”

天空忽然炸響一聲悶雷,那小孩不悅地看了看天空,嘟囔了一句什麽,又轉向君落:“你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黃泉。”你剛剛都說了。這句自然沒有說出口,雖然麵前是個小孩,但君落還是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很強大的威壓,不如囚牛,但肯定在自己之上。換句話說,如果這裏真是黃泉,那他就是神仙。

君落還沒有傻到和一個神仙皮。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下來?”小孩忽然怒了:“你真當我一天沒事幹?我也很忙的!自從孟婆被叫去了天界,忘川河那裏就歸我管了,今天還不是抓了黑白無常做苦力,不然我早就讓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了。”

“咳咳。”君落咳了一聲,小心翼翼地道:“仙長,其實你真的該讓我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之前可以,現在不行了。”小孩冷笑一聲,上下打量著她:“若非是那人幫你改了命,你陽壽兩年前就該盡了,如今你都到了黃泉,我憑什麽放你回去?”

紅衣女子的神情忽然一變,小孩以為她是害怕了,卻不想那人緊緊抓住了他的肩膀,連紫晶盒子掉在地上也沒有管——君落盯著那張稚嫩容顏,聲音微微顫抖:“你說......有人幫我改了命?”

“你那麽激動,一定猜到是誰了。”那小孩先是驚了一下,繼而惡趣味一笑:“真可惜啊,那麽好的人。他的魂魄至今還不肯入輪回,怎麽,要不要跟我去忘川河裏看看他?”

“不過生魂一過奈何橋,可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