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快哉風 第一章 問鼎 (九 下)

到了此時,不用跟伍天錫聯絡,石瓚也清楚自己該做什麽了。三百人組成的陌刀隊可以將上岸的李家軍衝散,卻無暇將他們殺光,也無暇毀掉浮橋。而自己麾下的弟兄最擅長的就是打順風仗。“全給老子壓上去,把姓柴的砍進溝裏!”丟下鼓槌,他高高地舉起長刀。“大帥有令,全軍壓上!”早已迫不及待的親兵們立刻扯開嗓子,將這道將令伴著號角聲傳遍整個北岸。

“大帥有令,全軍壓上!”

“大帥有令,將姓柴的砍進溝裏去!”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咚咚咚,咚咚咚!”呐喊聲,號角聲,戰鼓聲,燒得人熱血。伴著的角鼓聲,石家軍抄起兵器,冒著羽箭向河岸邊的李家士卒衝了過去,手起刀落,將對方砍了個人仰馬翻。

整個北岸戰場登時亂成了一鍋粥。在陌刀隊所向披靡的攻擊下,李家軍倉促結成的防禦陣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衝垮。很多將士被嚇破了膽兒,掉頭跑進了冰冷的河道中。而通過六座浮橋,還有大批大批的李家士卒不停地往岸上衝,紅著眼睛,狼群般圍著陌刀隊打轉。恨不能立刻從陌刀隊身上啃下一塊肉來。石家軍一投入戰場,立刻撲向了浮橋頭,與李家軍在六座丈把寬的橋頭處殺得你死我活。如此狹窄的接觸麵上敵我雙方都無法形成有效組織,往往是前排倒下,後排補位,完全憑著個人勇力在硬耗。甚至在同一座橋麵上敵我雙方犬牙交錯,稍微衝得靠前一點,除了後背還對著自己人外,前方,左方,右方就都成了敵軍。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亂情況,讓弓箭手和弩手們最難發揮作用,端著弓弩瞄上好半天,卻無法保證不將自家袍澤誤傷。而被陌刀陣嚇破了膽子潰退到河水中的那些家夥,很快又衝到了弓弩手的身前,把本來就不再整齊的弓弩手隊列衝得千瘡百孔。這個時候,剛剛衝上來保護弓弩手的樸刀手們,就隻好暫且充當一回督戰隊了。在段誌達的喝令下,手起刀落,將以昭武郎將楊懷為首的潰軍接連斬殺了二十幾個。潰下來的兵卒被血淋淋的刀光嚇醒,慘叫一聲再度回衝。他們頭先沒入水中,然後再探出水麵,一步步重新涉過了紅色血河,一步步捱上去,再度跟岸上的敵人或自己人攪成了一團。

站在血河靠南岸處,左翊衛大將軍柴紹臉色鐵青,幾次將手中刀舉起來,幾次又緩緩放下。仗打到如此地步,早已成了一支雞肋。他先前以少量犧牲渡過河去,搶先一步堵住竇建德退路的計劃徹底失敗。但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仍然下不了將全軍壓上,不惜任何代價消滅對岸敵軍的決心。左翊衛積攢這點家底不容易,一擁而上衝過河去,憑人數優勢有可能將對方拿下。但那樣一場仗打完了,左翊衛也就徹底殘了。兵到哪去補?下一步該如何行動?能不能堵住竇建德?會不會被人借機吞掉?都很成問題。

按常理,博陵軍和幽州軍應該已經追著竇建德殺過來了,他們帶的可都是騎兵?

即便竇建德退向了東方,至少博陵軍和幽州軍已經派前哨過來接應?可現在,博陵軍在哪?幽州軍在哪,他們為什麽沒任何消息?

也難怪柴紹畏手畏腳。從前的他,就像一個身家萬貫,背後還有一座金山的闊少。平素不用從山上挖金子,花錢照樣可以一擲千金。可現在突然發現背後的金山變成了糞堆,即便手中還握著大筆的財富,也會變得比一個鄉下土財主還要摳門兒。

“大將軍,末將願意帶騎兵迂回過河,洗雪前恥!”見自家的兄弟在對岸被敵軍壓著打,而主將大人卻遲遲不做任何戰術調整,剛剛被柴紹提拔起來的定遠將軍陳良誠走上前,躬身請命。

“先前有弟兄徒步跋涉,踮起腳來,水剛剛齊了下巴。末將帶著騎兵從遠處淌過去,料賊人也無暇分兵來攔!”唯恐柴紹不答應,陳良誠繼續補充。

“嗯,好計。不過,你再等等!”柴紹輕輕皺了皺眉頭,揮手命令對方稍安勿躁。分兵從各處渡河,讓對岸敵軍無暇兼顧,這個招數在昨天晚上他就想過。但是,過了河後各部如何統一行動?光憑著戰旗和號角能不能讓過河的兵卒調度協調?他沒有任何把握。而萬一敵將豁出去了,無論自己分兵幾路過河,他隻纏著一路去打,各路弟兄來不來得及互相支援,也很難保證。與其冒著被人將幾根手指頭挨個掰斷的風險,還不如將隊伍握成一個拳頭。至少眼前的損失自己都能看得見,也能及時考慮應對。

“大將軍,弟兄們被陌刀隊殺得太慘了!”聽出柴紹話語裏的敷衍意味,陳良誠又向前靠了半步,紅著眼睛強調。

柴紹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對自己指手畫腳,眉毛向上一跳,就打算對陳良誠施以顏色。猛然想起段誌達的提醒,他又不得不將這股無名業火忍下去,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然後信口補充道,“急什麽急,這麽點定力都沒有,如何為將?你能保證對岸的敵軍就這麽點兒人麽?程賊的旗號在哪裏?他會不會再蓄力以待,正等著對咱們半渡而擊?稍安勿躁,該用到你的時候,我自己會給你建功立業的機會!”

“是,末將知錯了!謝大將軍指點!”陳良誠被問了個瞠目結舌,隻好躬身認錯。被他這麽一攪,柴紹的目光也不得不從戰鬥最激烈處收了回來。皺著眉頭四下張望了一圈,他沉聲問道:“斥候呢?最新有沒有回話,周圍有沒有異常動靜?”

“沒!”緊跟在他身邊的家將柴興搖了搖頭,低聲回應。

“嗯!”柴紹皺著眉頭冷哼。剛才的話雖然是為了敷衍陳良誠,可也同時讓他意識到了一個潛在的危險。程名振的旗號從戰鬥開始到現在一直沒有出現,他跑哪裏去了?還沒來得及細想,突然間,遠處隱隱傳來一聲輕微的號角嗚咽。

“趕快去看看,是不是斥候發現了什麽情況!”柴紹的臉色立刻變得慘白,咆哮著向自己身邊的親信喝令。沒等親信做出回應,另一聲號角緊跟著傳了過來,更近,也更清晰。“嗚嗚嗚嗚嗚――”

“斥候回來了!”柴興大聲提醒。閱讀本書最新章節?*,源源不斷出現的援軍,將柴紹等人的信心徹底壓垮。先是騎兵發生了混亂,有人縱馬向遠方奔逃。然後是步卒,低級軍官。互相攜裹著,被人趕鴨子般向東攆。段誌達帶領兵馬及時接應上去,卻無法穩住自家陣腳。、隨著石家軍從背後衝來,段誌達的將旗也開始動搖,倒地。幾十名親衛護著他和柴紹兩個,策動戰馬狼狽逃走。

“別放跑了柴紹!”石瓚大喜,帶領百十名親衛,斜刺衝向柴紹,試圖阻對方後撤的道路。可惜他身上的鎧甲都被河水浸泡透了,此刻比鐵疙瘩還沉,沒等他跑到預定位置,柴紹等人已經呼嘯著從眼前衝了過去。

“別放跑了柴紹,別放跑柴紹!”王二毛帶領一群騎兵呼嘯而過,綴著柴紹等人後背緊追不舍。隻可惜,他們的戰馬好像也累脫了力,居然被對方拋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後隻看到一溜煙塵。

酒徒注:看到有讀者提出的分路過河的疑問了。酒徒的理解是,古代戰鬥之所以都集中兵力,動輒幾萬人攪在一起會戰,而輕易不搞什麽分兵迂回,最主要問題是沒有電話和無線電,各部難以配合的緣故。並且在隋唐時代的武將當中,這一階段的柴紹在能力上跟程名振、石瓚也是半斤對八兩,都使不出太高深的計謀。當然,隻是一家言,供大夥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