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夜吻(12)

“哎,哎。”吳小毛手裏的煙濕漉漉的,不知是汗還是淚。

“把腦瓜子抬起來,咱尖刀連沒有低頭的兵。”陳子忠拽起他:“走,回去吧。”

吳小毛別過臉:“老排長,我對不起你。”

“啥也別說了,是老排長對不住你。”

兩個人跟著運輸隊下山,踏上返回部隊的山間小路。吳小毛說:“老排長,哦,你現在是連長了。出了那事兒,我沒臉回去。”

“死了一回,啥債都抵了,回去!”

吳小毛把那發生了事原原本本告訴了陳子忠,他和小護士趙君如是同鄉,他很久沒有聽到上海話,覺得親切,想多跟她說說話,還有最重要的原因,趙君如長得像他死去的妻子。遊擊隊出發那天晚上,他挨了陳子忠的批,決定去和趙君如告別,尋思以後再也不和她接觸了。來到趙君如睡覺的外屋,他站在炕頭前,低頭看著那張臉,趙君如和他死去的妻子長得太像了,無數的往事在他腦海裏翻騰,下意識地想摸摸她的手,因為妻子左手是六指,他覺得可愛,常在夜裏一次次撫摸。他抓著趙君如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一下,正想走,趙君如忽然在這個時候醒了,猛地起身,他的手戳到了她的胸。

陳子忠歎口氣:“你媳婦和你一起搞地下工作,死在牢裏了吧?”

“不是那個,她是組織上安排的,我們是假夫妻,我的原配妻子是童養媳。我們感情特別好,我17歲那年她得了肺癆,在鄉下肺癆是絕症,病人叫癆鬼,鄉下人說癆鬼死後會有癆蟲從嘴裏飛出去傳染別人,村裏的人都得死。我妻子死那天晚上,我家裏人在鐵爐上煎了一張軟塌塌的稀麵餅子,她還沒斷氣就蓋在了臉上,說是這樣癆蟲就飛不出來了……她死以後我和家人鬧崩了,偷了家裏一點錢,上了大學,後來參加了革命。”

陳子忠停下腳步,轉過身想安慰他幾句,發現他站住了,緩緩蹲下身在腳下找著什麽。

“咋啦?”

“我好像踩上地雷了。”吳小毛額頭泌出層牛毛汗,撿根樹枝輕輕撥開腳下的浮土,確實踩上了一枚地雷。

陳子忠連忙過去,被吳小毛喝住:“是防步兵地雷,美國鬼子的。”

“別動,千萬別動,我去找啞巴。”陳子忠轉身就跑,啞巴跟青麵獸學了不少東西,排除過上百枚地雷。

衝破美軍封鎖線那天,陳子忠親眼看見吳小毛被手雷炸上了天,這一次,他聽見尖銳嘯聲劃過天際,回頭時看見一發炮彈正落在吳小毛身旁。

炮彈爆炸,地雷引爆,紅光閃過,陳子忠眼前一黑,吳小毛被炸沒了。

陳子忠也被炸傷了,他摸索著爬過去,喊著吳小毛的名字,什麽也沒了,他找不到殘臂斷肢,連根完整的手指也找不到。

第二天清晨,路邊聳起了一座新墳,那是陳子忠用刺刀為吳小毛挖出的墳墓,墳墓前立著一根刮光樹皮的樹幹,上麵用血寫了一行字:神槍吳小毛。

埋在土墳裏的是一堆碎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