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英豪(1)
壓東洋咕咚咚喝酒,吧嗒嗒嚼肉,腮幫子橫甩,吃得山呼海嘯,怒目耳赤。陳子忠卻不同,吧嗒嘴卻不惹人煩,像潮聲陣陣,灌酒帶吆喝,聲聲震耳欲聾,這頓飯讓他吃得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讓外人瞧不出一點落魄窮酸相,倒像是大將軍獨迎百萬敵。
“上午好,共軍先生們。美利堅合眾國對你們毫無敵意……真誠邀請你們加入正義的聯合國軍,和我們共同捍衛和平……救救自己吧,你們將會得到金條、美元、農場……”
美軍陣地的大喇叭像是豁齒瞎眼的癩皮狗,被子彈咬了十幾個窟窿,上麵還鑲塊黃銅彈皮,嬌媚的女性聲音還能傳出幾百米遠。
“你娘!”
滾雷般的怒罵橫貫天際,嬌媚聲調戛然而止,大喇叭繼而傳出刺耳的吱扭聲。
對麵的誌願軍陣地哄笑四起。
一隻美式鋼盔隨著怒罵飛出,咣地撞上三十幾米外的1944式蘇製步騎槍,上麵的槍刺洞穿了美軍士兵的屍體,釘入凍土足有半尺。
“現在放下武器,你們可以盡情享用牛肉罐頭兒、麵包、奶油、水果沙拉……”
兩聲怒罵後又是兩隻鋼盔嗖嗖飛出,赫然落在五十米開外。
陳子忠罵累了,把最後一隻青色鋼盔放在腿間夾緊,從裏麵挖出白得刺眼的沙粒雪,手一揚,齒間便擠出串吱嘎。
尖刀連連長徐凱蹲在他麵前會餐:“老陳,你就那麽餓?為了吃口雪,能讓槍子追出兩裏地,再犯紀律我就,就……老子餓死你!”
陳子忠齜牙憨笑,轉身護住鋼盔吃起了獨食。徐凱說美軍在搞心理戰,他沒心情琢磨心理戰是個啥門道,天剛蒙蒙亮胃口就餓得抽筋,吃了四鋼盔雪還是無濟於事。
陳子忠的口袋裏塞著兩張美軍飛機撒的傳單,上麵的字比他寫的還醜,還畫了兩個穿魚網的女人,他留著揩屁股。
戰鬥持續第五天,前兩天戰士們一把炒麵一把雪,第三天隻能吃雪,現在陣地上的雪被炸成了稀泥,吃遠處的雪得拿命換。
主陣地像害了癩子頭,溝壑縱橫,彈坑連著彈坑,焦的、碎的、燒得流油的屍體丟得到處都是。朝鮮蓋馬高原的冬季滴水成冰,要是在盛夏,屍體腐爛引來的蒼蠅恐怕會遮了日頭。左翼陣地更加慘烈,斑斑血跡浸泡著被美軍炮彈犁鬆的陣地,所有掘開式工事全部報廢,一個人多高的交通溝,現在連膝蓋都遮不住,子彈吱吱鑽進成堆的樹石粉末炮彈皮裏,犧牲的戰士倒下很快便被塵土掩埋。
美軍在白天撒野,轟隆隆的野馬轟炸機來來回回下蛋,偵察機飛得比鳥還低,不留神能掀掉帽子,步兵也能組織起像模像樣的進攻,可到了晚上就拉稀,做賊一般,聽見衝鋒號就撤退。
徐凱使勁挖耳朵:“美國鬼子都是財迷,搶了東家搶西家,撿個銅壺當金疙瘩,屁股簾子似的掛在腚後麵。以前我見過一個美國女人,說咱中國曆史悠久,喜歡研究方塊字,說話總帶著美國味的京腔,跟大喇叭裏的娘們兒一個德行,還他媽牛肉罐頭兒。”
陳子忠被“牛肉罐頭”撩撥得兩眼放綠光,緊咬後槽牙吞口水,肚裏咕嚕嚕山響。
“老陳!你可是排長!”徐凱黑著臉吼他。
大喇叭反複重複著麵包和罐頭,於是咕嚕聲更巨,陳子忠猛把頭盔拍在頭上,抓起槍向前匍匐,看模樣竟是要衝鋒,被徐凱拖住右腳。
徐凱死抱著不放,陳子忠奮力向前,麵紅耳赤的兩人頓時僵住。頭盔裏融化的雪水在槍火熏黑的臉上衝出兩道溝,聚到嘴角,陳子忠惡狠狠地舔了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