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團軍在南京保衛戰中(六)

一四六師廖敬安旅一位副團長羅世傑在激烈的戰鬥中陣亡。

二十三集團軍在泗安和在太湖西岸的勝利,在整個南京保衛戰中雖算不了什麽了不起的戰役。但是,在當時卻是一次十分重大的勝利。我軍數十萬大軍向西潰退,日軍在敗軍後麵乘勝追擊,驕橫不可一世。殊知在追擊中卻遭到裝備簡陋的我川軍狠狠打擊,敵人損兵折將、丟盔棄甲,狼狽潰逃;我軍奮不顧身、英勇作戰,連被俘虜的日本軍人也承認我“草鞋兵作戰十分勇敢”。這場戰役的勝利對鼓舞士氣、振奮人心都是極好的宣傳材料。可是,這個難得的勝利在當時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宣傳和表彰,而且在後來也沒有得到應有的宣傳和表彰。

而且,更令人莫明其妙和惋惜的是,這兩仗卻是在陰差陽錯中打出來的。因為這時,在南京的第七戰區長官部裏發生了意想不到事情。

劉湘到達南京後,連日的應酬、會議、對付各種明槍暗箭和指揮前線作戰,久病的身體己不堪重負,屢屢昏厥不能視事。就在二十七日下達了作戰命令後的第二天,又因發生昏迷,在昏迷中被委員長下令派船直接送到漢口去了。劉湘一走,副司令長官陳誠立刻在蕪湖就任指揮。陳誠掌握指揮權的第一件事就是撤消劉湘發出的有關二十八日在太湖西岸和泗安的作戰命令,要部隊向安徽境內的黃山轉移。

唐式遵、潘文華接到陳誠的命令後立即照命令轉移,同時向參加作戰的各部下達了撤退的命令。當傳命參謀拿著集團軍總部命令坐著摩托車沿公路急急忙忙追趕參戰部隊的時候,正好遇上一四五師的孟浩然、佟毅兩個旅,於是這兩個旅接到命令停止了攻擊,向後撤退。當這兩個旅向後撤退的時候,又正好遇到從右翼向敵人進行包抄的獨立十四旅田鍾毅部。孟浩然旅長問田鍾毅:“我己經接到撤退的命令了,你呢?”田答:“還沒有。”但是看見一四五師己在撤退,於是也就停止前進,準備後撤。而從左翼向敵人進攻的一四六師、一四八師和獨立十三旅的部隊都在野地裏突進,傳送命令的摩托車又是沿公路過來,雙方陰差陽錯走岔了道。於是發起攻擊的部隊是從左翼,也即是公路的北側開始,而敵人潰逃選擇向南的方向。否則,如果左右兩翼同時發起攻擊,戰果當會更加輝煌。

二十八日泗安之戰結束後,二十三集團軍各部向後撤退,準備到達黃山集中。一四五師師長饒國華奉命率部在泗安和廣德間阻止敵人,掩護撤退。

二十九日拂曉,敵人的報複性反撲凶猛展開。一大早,天空就響起陣陣馬達轟鳴聲,三架一組的敵機不斷飛臨泗安上空,先是偵察,接著就開始了瘋狂的轟炸和掃射,最後投下大最的燃料彈。泗安鎮己經被炸成一片瓦礫,緊接著又燃起衝天大火,日本鬼子卷土重來,開始對泗安進行凶狠的攻擊。

空襲剛過,數千鬼子在十餘輛坦克、戰車和大炮的掩護下分數路向燃燒著的泗安鎮發起攻擊。敵兵一到攻擊位置,即用平射炮直接打擊我火力點,以陣地機槍和戰車機槍瘋狂向我方陣地掃射,密集的機槍子彈像刮風一樣掀起陣陣塵土、來回掃射,打得我守軍連頭也抬不起來。饒國華師長冒著彈雨親自率領二十多個手槍兵前後督戰,多次肉搏,戰鬥異常慘烈,終因力量懸殊,堅持到午後二時,不得不向後且戰且退,撤退至泗安、廣德間的界牌固守,此地地勢略高,有險可據,是廣德東麵最後一道防線。敵人占領了泗安,跟蹤追擊到界牌,雙方又在界牌展開激戰,直到天色己晚,鬼子方退回泗安。

經過兩天的戰鬥,一四五師己經傷亡過半,彈藥又得不到及時的補充,敵人雖暫時退回泗安,來日必有大戰。饒國華巡視陣地不免憂心忡忡,他叫來兩位旅長,令其徹夜加固工事,死守陣地。自己連夜乘車到十字鋪找到正在準備撤退的副總司令唐式遵,詳細報告戰鬥經過,希望總部增援。孰料唐式遵不由分說,不僅拒絕增援,反而痛責饒國華作戰不力,而且下令:“不收複泗安,提頭來見!”。

唐式遵這道命令對饒國華來說是過於苛刻了,苛刻得己不近情理。以一四五師的現存力最不用說收複泗安,就是能守住界牌陣地也不可能,可協同作戰的一四七師所部尚在途中無法趕到增援。但軍人以服從為天職,饒國華深知責任重大,守不住界牌,就守不住廣德,更無可能收複泗安。如果丟掉泗安,從背後的廣德到蕪湖,再從蕪湖到南京便是一條平陽大道,**,再無險可守。當年太平天國時,洪秀全拱衛天京便把廣德和界牌作為最後防線,派重兵把守。饒國華接受了這道無法完成的命令,知道為國盡忠己在眼前,又連夜返回界牌,召集各部營長以上軍官作死守宣誓:人誰無死,死有重於泰山,輕如鴻毛。今天是我報國之時,陣地在我在,陣地亡我亡。望我全體官兵不惜一切努力報國,克盡職守。

三十日黎明,槍炮聲如雷電火閃般在陣地上響起,敵機來回狂轟濫炸,陣地被籠罩在滾滾煙霧之中。在優勢火力的掩護下,敵步兵蜂湧而至,連續輪番衝鋒。饒國華不顧生死,親在第一線指揮作戰。無奈敵人攻勢太凶猛,我軍傷亡慘重,左翼佟毅旅首先不支,殘部開始向側後敗退。正在苦撐的右翼孟浩然旅一見左翼後退,軍心頓時動搖,紛紛退縮,孟浩然也退了下來。饒國華立刻上前抓住孟浩然喊道:“浩然,本師生死存亡在此一刻,決不能再退!我即到祠山崗飭佟毅死守,萬萬不可再退,令全軍覆沒!”

孟浩然,四川梁平縣碧山鄉人,生於一八九七年,原名孟青雲,少時家貧,學徒時不堪師傅打罵,鋌而走險嘯聚山林,後隨範紹增投到劉湘手下。因其秘書以唐朝大詩人之名獻號,方改名孟浩然,以文人之名冠之,大有洗心革麵之決心。

孟浩然接受命令,立即轉身喝令全旅拚命死守,但敵兵攻勢實在太猛,炮火如泰山壓頂,步兵漫山遍野衝來,正麵守兵傷亡殆盡。孟浩然拚死督戰,也無法扭轉局麵,殘部被壓迫到公路南麵地帶。

饒國華抽身趕到界牌後麵的祠山崗,督促佟旅死守,布署還沒有完成,占領界牌的日軍又跟蹤攻擊而來,鬼子兵鋪天蓋地,炮彈如雨點般落下,正在布置陣地的團長劉儒齋不能抵擋,帶隊後撤脫離火線,於是全線崩潰。饒國華一看,己是回天無力,頓腳嗟歎。

當天,廣德城陷落。

當晚,饒國華帶領手中最後一個營對廣德城作了最後一次自殺式攻擊,並焚毀了廣德機場。顯然,這最後一次攻擊的目的僅在於表明:我饒國華盡力了。

深夜,饒國華退回到廣德後麵十五裏地的七裏店一四五師師部,親書遺書三件,分別留給劉湘、四川省政府和一四五師所屬官兵,沐浴更衣後對衛士顧元興等人平靜地說:“今天你們辛苦了,各自睡去吧。”其聲色如常,衛士們不疑有它,也各自入睡。至清晨兩點,饒國華徘徊走入住房後麵的一片竹林。

竹林中一片漆黑,安靜極了,透過竹葉稀疏的地方,可以看見閃爍的星光。如果不是遠處不知什麽地方偶爾傳來零星的槍聲打破寧靜的話,這裏真是江南的一片好風光啊。自從立秋後出川以來,己經兩個多月了,今天是立冬了吧,蒼生萬物該是要冬眠了。

此地極好,是時候了,古說“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一陣微風襲來,竹林響起一片沙沙聲。饒國華從容地最後呼吸了一口這江南濕潤的空氣,讓冰涼的感覺浸透自己的肺腑。“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皆白”,平素最為喜歡的一首辛棄疾賀新郎中的幾句詞湧上心頭。這滿園翠竹就當是送行的白衣白冠賓客罷。他正了正軍帽、整了整軍服的下擺,踏上一張早就鋪好的毛毯上,盤腿坐下,毫不猶豫地舉起手槍,對準自己太陽穴,“砰”的一槍,開槍成仁了。

衛士聽見槍聲,慌忙衝到房後,看見自己一向敬愛的師長己經倒在血泊中停止呼吸了,不禁失聲痛哭。饒國華時年僅四十三歲。饒國華的遺體由衛士顧元興負責向後方運送,途中又遇日機轟炸,顧元興奮不顧身以身護屍,終將遺體運回原籍。後來顧元興就一直留在饒國華的老家幫助料理家務達十餘年,與饒家遺屬相處可親。饒國華的子女等也以“顧叔叔”相稱。直到一九五一年前後的非常時期,顧元興還以認養義子的方式,對饒國華一個小孫子以資保護。

饒國華留下的絕命書沒有封口,好些人都看過。其中給劉湘的有:劉儒齋不聽指揮,以致兵敗,職惟有不惜一死,以報甫公知遇暨川中父老之情,等等。

給本師官兵的遺言,後經大家輾轉傳抄,大致是:“本部扼守廣德,掩護友軍後撤集中,己達成任務,我官兵均不惜犧牲,為國效命,忠勇可嘉,深以為慰。廣德地居要衝,餘不忍視陷敵手,故決與城共存亡,以期上報國家培育之恩與各級官長愛護之忱,深望我部官兵,奮勇殺敵,驅逐出境,還我國魂,完成我未竟之誌,餘死無恨矣。”

一四五師師長饒國華在泗安、廣德戰役中為國捐軀,是川軍在抗戰前線犧牲的第一位將領,他的犧牲受到我國軍民的廣泛紀念。

毛澤東在延安舉行的紀念大會上說:“從郝夢麟、佟麟閣、趙登禹、饒國華……諸將領到每一個戰士,無不給予全中國人以崇高偉大的模範。”

蔣中正在重慶追悼會上挽聯是:

上都資捍衛,冒鋒鏑以建奇功,勳業著世;

虜騎正披昌,聞鼓鼙而思良將,哀感移時。

饒國華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儒將,其行止一生均為人稱道。他生於一八九五年元月二日,字弼臣,四川資陽人。十七歲起投筆從戎追隨劉湘,從兵士、排長到師長,是劉湘十分信賴的一員愛將。

饒國華少年時求學於資陽城中有名的“伍老天牌”書屋。伍老先生名伍鈞號西垣,乃是前清舉人,學識淵博,才華出眾,對學生嚴格要求,教導有方,以正直忠誠,憂國愛民,效法文、嶽先賢報效國家及鄉梓,是饒國華一生中最為尊崇的良師。

饒國華一生好學不倦。開始在軍中當夥夫時即常蹲在灶前借火光讀書,當作排長時,即以春秋時期吳王夫差奮發圖強時的典故為鞭策,手把一卷吟詠不輟,囑咐自己的勤務兵站在門外邊監視勤惰,稍有疏忽,便大聲喊叫:“國華、國華,國家顛危至此,汝不淬厲精神,猶懵懂乃爾乎?”必應答:“惟不敢忘。”行軍、作戰、駐防、一向與士兵同甘共苦,居則陋室,衣則粗布,食則淡飯,數十年如一日。樸實忠純,艱苦卓絕,有模範軍人之稱。

他一生尊儒重教,篤信孔孟,著有《師訓》一書,書中以武勇、忠貞、血性、明義、知恥、遵禮、守廉各篇為要旨。另外還編輯古今名人格言,著《百忍錄》為誡。常說:“英雄彪炳的事業,基於神聖誠實的學問。”

此次出師路過家門,對堂上老母特曲盡承歡孝道,對他的老師說:“我自從側身戎武,由貧悴以至顯達,我的母親始終沒有向我索取過分文,並時時刻刻以忠貞兩字見訓,三令五申,叮嚀告誡。所以我銘砌在心,不敢或忘。”

饒國華的母親時年逾七旬,初聞兒子殉國的消息時,老淚滿麵,痛哭幾絕。繼而止淚正色對眾人說:“我的兒子,果然不負所學,我的兒子果然不負所學。”說時慈容慘淡、言辭悲壯。

饒國華一生僅以薪奉為取,廉潔自重,慷慨公益。家庭中衣節蕭然,書劍之外別無長物。竭一生勤苦所入,馬革裹屍後僅留有老屋數間,薄田數十畝。然其對地方公益、賑災教育卻從不吝嗇,臨出川前還不忘以數千元之數捐贈地方。饒家對麵有藥鋪一間,饒國華囑家人年年定期支付藥費,作為救治無錢求藥的鄉中病殘者之用。附近還有棺材鋪一店,饒家也定時向其支付錢兩,以讓鄉裏無錢購置的窮苦亡人入土為安。種種善行,已成定製,直到一九五一年後,饒家已難自保方才停止。

資陽縣南津繹碼頭的的沱江北岸,有摩刻隸書“仁言得溥”的石龕一座,刻於一九三五年,原以為是饒國華手書。二〇〇年十一月,資陽縣縣誌辦的王洪林陪同四川日報的記者一同前往考察。王洪林搭梯子爬近石龕,偏頭扭頸,從殘存的的跋語中仔細辯認,認定是鄉人念及饒國華囑善會興產業救助鄉裏,不忘其德,刻於石中以頌之。其中有“因惠及溺殍,鄉人念之,因勒銘山阿以誌不忘”等語。

饒國華殉國後,國民政府追贈陸軍上將銜。

一九八四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追認饒國華為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