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場風波就這樣有驚無險的過去,是夜,留在楊府歇息的眾人已是各自回房,不多時,一個魁梧的身影裹著一襲夜行衣摸出了府外,街角處,有一排栽著三棵柳樹的房子,他謹慎的瞄了瞄四周,隨即閃身而進。

屋子裏沒有燈,清冷的月輝灑在床頭的案幾上,它的一側,是早已等候在那裏的蒼拔身影。

“鍾爺。”他拱手對案幾邊的那人叫道。

“嗯。”那人輕輕應了聲,轉而問道:“日裏的情形你可是都看清楚了?”

“是,在下不敢疏忽。”他湊近那道有著威嚴氣息的身影旁,小聲開口:“那我們……是不是按照原計劃執行?”

那人沒有言語,隻把玩著手中的一串珠子,沉吟片刻,方又抬起頭:“不然,我要你徹底查清楚那個人的底細!”

“鍾爺是指?”他試探xing的問道。

“季默聲。”那語氣饒有興致,仿佛那山崖之巔窺伺著獵物的蒼鷹。

“季默聲?”

煙熏霧繚中,男子淡淡的低吟。“他最近怎麽樣了?”

“你在關心他?”旁邊的人揚聲反問,清晰可聞的不甘。

“怎麽,吃醋了?”那男子挑眉一笑,三分優柔,三分風liu,三分慵懶還有一分天生邪肆。“怎麽說,他也算是你的師兄。”伸手狀似無意的摩挲著那人腰際,臉上隱隱的寵溺自然上挑的眼裏卻是一片深寂。

那人身體不由一僵,略帶怨氣的瞥了他一眼。“就是因為他是季默聲我才這樣,若他不是大可隨意處置了。”

男人仍然帶笑,那笑甚至還深了些,修長的指漸漸移到光囧的背上,緩緩輕撫,偶爾又加重力度,旁邊那人的呼吸倏爾重了起來。“當初你自作主張讓季默聲嫁給鍾磬寒,我可是一句話也沒說過。”

他確實一句話也沒說過,因為整整一個月都不曾搭理他。

“若說我真是吃醋了…你待如何?”仍然是滿心的怨憤,無論這個人有多溫柔,多細致,無論多親密,有多少次的歡愛,這個人的眼裏永遠都沒有他的存在,為什麽,難道時間真的是無法跨越的東西?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即使那個人早已不在了,他也占不到一點點的位置嗎?

“棲兒,我以為你該是聰明的。”

心裏忽的一痛,是到了這人的界限了吧,要不然也不會用這個他最討厭的稱呼喚他了,看著這人依然溫柔的麵孔,感覺著依然在身體上挑動的手指,他緩緩閉上了眼。“是,我明白,師父。”

放任身體上的快感一陣一陣的湧上來,意識卻開始飄**。他隻想感受的多一點再多一點,竟然變得那麽困難。

這麽多年待在這個男人身邊,他最討厭一個人最厭惡做一件事。

那個人無論生在怎樣肮髒黑暗的地方眼睛永遠都是那麽明亮,明明一樣做著滿手血腥的事情,他卻總比別人顯得幹淨,明明應該是一樣的痛苦一樣的生不如死他的眼底總是有著抹不掉的幸福,永遠期盼的望著一個方向,渴望的望著一個方向,執著的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那樣的東西即使連掩藏都掩藏不了,卻生生騙過了所有人。

可笑,他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麽純粹的東西,他得不到的,那個人又怎麽能擁有。

他想看,想看著那人失去一切的樣子,容貌,武功甚至記憶,一樣一樣,如果都沒有了,是不是就永遠沒有辦法再去得到,即使他和他看的那個人已然朝暮。

他真的討厭他,真的,討厭他的堅持,討厭他的執著,討厭他的明淨。

他更討厭一直一直的扮作他,無論裝得多像,無論裝了多少年,他也永遠不會是男人口中的棲兒,那個一手操縱淩月樓的七少。

但是,他畢竟是贏了。沉醉在囧囧中的人不由笑了。

季默聲不會知道他心心念念掛了十幾年,勤勤懇懇守了十幾年的人從來就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

鍾磬寒也不會知道他時常惦記,每每在意的也早已不是當初的那人。

不過咫尺,已是天涯。

這世界何其可笑!不過一張麵孔,一縷聲音,就輕易顛覆了已然存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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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之後,楊家慢慢恢複了初時的平靜,一直傷痛愛妻猝死而閉門謝客的楊君遠也出現在眾人麵前。因為那一批黑衣人的突襲,使人們自然而然的把鍾尚月的死聯係到了他們身上,可畢竟那群人也是言之鑿鑿,不管有沒有人相信他們的話終究還是在一群年輕人心中留下了些許影子,至於那把引發了無數謎題的‘月初’仍然不知所蹤,引得大批的人紛紛出尋,想要一試運氣。於是,這件轟動了江湖的第一美人離奇暴斃一案就在這樣與那樣的原因中戛然而止,雖引得旁人議論紛紛,可那些當事人卻大都對此事三緘其口,甚至連一向樂於爆料江湖事的淩月樓也是一改常態,緘默無語。

但到底不是沒有收獲的,起碼在這一場不平靜的喪禮中,江湖人對策公子鍾磬寒的認識又到了另一個層次,還有,許多人都記住了另一個名字,一個在多少年後還引得無數江湖兒女憧憬歆羨的名字——季默聲!

葬禮因為有了鍾銘、鍾磬寒、鍾方奇的到場而顯得格外隆重繁複,好在怕事的楊揆早已備下房間提供給前來瞻觀憑吊的客人,省卻了不少麻煩。鍾磬寒慢慢的在楊府後花園踱著步,沿路所見,楊府上下悄然已是自成規模,偌大的府院井然有序,家丁下人亦是進退有序,不可小瞧。江南劍盟麽?他沉思的微眯雙眼,才剛用完早膳,這會兒,他正和季默聲一道閑閑地往他們暫住的聽鬆齋走去。

一推門,洛無垠就從某個不知明的角落裏竄了出來,縱使在鍾府已然見過洛無垠的荒誕隨xing,季默聲仍是不可避免的一聲微訝:“洛公子?”

洛無垠登時眯起他細致的眉眼朝著季默聲大大一笑,惟餘鍾磬寒眉也不挑的立在原處,果真是訓練有素啊,他在心裏感歎道。

“又碰到什麽事了?”明明是疑問的一句,偏生詢問者不帶半絲好奇,這讓洛無垠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高興了一大早晨的心情倍受打擊。

季默聲本來一臉淡悅的瞧著,見洛無垠獻寶般的孩子氣表情遭挫,眉眼耷拉,心有不忍,隻得上前一步一麵將他輕帶入屋,一麵柔聲詢問:“什麽事,說來聽聽?”

一聽此話,洛無垠立掃臉上死灰之氣,激動的拽著季默聲的胳膊一陣猛搖:“你知道嗎,今日是江南城中一年才有一次的廟會,也是這一帶特有的人文景觀,且不說節日這天男男女女會穿上本地特有的服飾前赴廟會,就是那琳琅滿目的特色商品,各式各樣的風味小吃……最重要的是,今年傳說中的活佛‘傑賽爾’也會到場,親現人群之中,與一位有緣人預測未知,嗬嗬,今日這城中定是熱鬧非凡啦!”洛無垠想起兒時那個自己曾與之有過數麵之緣,老是腆著個肥肥肚腩被自己無數次做弄過的胖老頭,忍不住就樂歪了嘴,居然能在這裏碰到,他實在是很想看看他變成了什麽個模樣,不知長大後的自己,他還認不認得出來呢?

“所以呢?”鍾磬寒合起茶蓋,涼涼的插進來一句。

“所以?”洛無垠怔忡中冷不防被他說得一楞,隨即立馬反應過來:“所以我們當然也是要去湊湊熱鬧啊!”他意興正高的看著鍾磬寒,一臉期待。

“不去。”果然是某人特有的幹脆。

“聲聲!”他立馬轉移攻略,軟聲央求起季默聲來,若是季默聲肯答應,哼哼,不愁他鍾磬寒不跟去。“你就陪我去嘛,難得出來這麽一趟,憋在這白森森的地方都好幾日了,骨頭都要黴掉了!”

“讓我想想。”季默聲好笑的輕瞟他一眼,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被他扯著的袖子。這人,耍起xing子來還真是……不好對付啊。

說起熱鬧,他的確是甚少在街市上走動了,自從他進了鍾府,為了掩人耳目不引起鍾磬寒的懷疑,所有的消息來源隻能憑借信鴿來遞,這對一個需要時時走動多方聞聽的探子來說實在是一種大忌。往日裏在棋來客棧的種種浮上心頭,他垂首一笑,但不知那個老黏在自己身邊也喜歡“聲聲、聲聲……”叫著的那個小鬼頭如何了。

鍾磬寒淡淡看了一眼他,這些日子以來,季默聲始終按照鍾磬寒所想盡職盡責地待在身邊,不曾出聲也無不滿,他隱忍起他所有的渴望,於是在漸漸習慣中,鍾磬寒也就真的漸漸忽略了他原有的喜惡,棋來客棧裏這個初始還是一臉鮮活靈動表情的少年,卻不知是從什麽時候已然沾上點點沉穩淡定之色。鍾磬寒抬手,習慣xing的撫了撫耳垂的銀環。

洛無垠立馬抓住鍾磬寒眉間的那絲猶疑,他不失時機的湊上前:“我說磬寒,要想把你手中的生意規模越做越大,搜集到一手資料,今日可是個難得的機會。你‘策公子’當真就白白的坐失良機?”他挑了挑眉,掩卻言語間的一片深意。

“若是去看看,倒也無妨。”鍾磬寒一言不發的往門口踱出兩步,喚住於門側一隅靜立的午燁,低聲耳語著什麽,洛無垠早已按捺不住激動,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搞定,那麽他們終於可以……“換上便裝,我們出發羅!”

馬車是不能乘了,然而鍾磬寒卻堅持不肯換上自己稱之為民族服飾的衣服,看著滿大街統一著裝的人們向著他們四人頻頻側目,洛無垠終是微微低下了平日高昂的頭顱,心虛的回應著四周投來的熾烈目光。間或有個別的人不堪擁擠而失衡跌撞到走在他後麵的鍾磬寒或季默聲身上,洛無垠回眼一瞄,又有一個姑娘正含羞帶卻的對著一臉木然的鍾磬寒和溫笑淺淡的季默聲道歉,無奈的轉過身,午燁側過臉去,看到的就是洛無垠搖頭歎氣的對著麵前的那籃子烤紅薯,嘴裏不停念叨:“禍水啊禍水——”

“少爺,你看!”午燁回眸之際忽在人群中瞥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立馬急急叫住他家少爺,自己別不是看錯了才好。

鍾磬寒凝視著那道身影沒有說話,反倒是洛無垠接住了話頭:“鍾冉?”

季默聲定睛望去,那抹焦急的在人海裏循著什麽的瘦弱身影不是鍾冉卻是誰?

不等鍾磬寒做出反應,洛無垠早幾個箭步騰挪至鍾冉麵前。

“小冉?你在這裏做什麽?”

鍾冉驀地見到洛無垠,慘淡的臉上先是一驚,正欲抬首答道:“我……”便看見洛無垠身後的鍾磬寒等人向自己走來,鍾冉一陣恍惚,這幾日與鍾磬寒的見麵就像是在夢裏,筵席上的事不知有多打擊到他,而他這麽快就料理好了麽?此時遇見,她想問,她想問……然而方一張口才知艱辛,萬般情緒匯於胸口,她竟是一個字也問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