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格外漫長。
等他醒了後,便發覺自己又睡在了那小巧的,記憶裏已經模糊的帳篷裏,在他一旁的是他的母親。
“媽,”秦守起身,乖乖叫道。
“不多睡一會兒嗎?”林楓晚問。
秦守撓了撓頭,他看向帳篷外,剛想說些什麽,忽然又想起了時間,忙慌問道:“現在是第幾天了?”
“災後第五天,你不餓嗎?”林楓晚說著,把一碗粥遞給了秦守。
他昏迷了整整兩天?
秦守有些詫異,不過他還真的餓了,餓得頭昏腦漲,當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大口地把粥喝了下去。
“這是給小英雄的一點獎勵。”喝完粥,林楓晚又遞過去一瓶黃桃罐頭。
秦守的肚子哪兒是一碗粥就能填飽的,可是現在他的手被包得像個粽子,怎麽也打不開罐頭瓶。
林楓晚見狀,幫他打開了,然後叉起一塊黃桃,遞到了他嘴邊。秦守剛想吃,接著又想起了什麽,向前探頭把黃桃推到了林楓晚麵前:“媽,您先嚐嚐。”
林楓晚也不客氣,一口咬了下去。
“剩下的你吃吧,我不要了。”林楓晚說完,又給他叉了一塊,秦守才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吃了一碗粥加一罐大號的黃桃罐頭,秦守的肚子有了底。
林楓晚把罐頭瓶放下,才開始說正事。
“地震一來我第一時間過來找你,結果你的同學告訴我你去救人了。”她的聲音淡淡的,秦守聽著卻是全身一僵,再不敢有別的動作。
“知道救人是好事,我的兒子嘛,地震過後平安無事還能去幫助別人救人,我這個當媽的也高興啊。”林楓晚嘴上這麽說著,臉上卻不是高興的表情,在她麵前,秦守低下了頭,半分也不敢抬。
“隻不過我當時以為呀,我兒子就是去幫個忙的,過一會兒就回來了,沒想到直到晚上他沒回來,第二天早上還沒回來。我去問了人家,人家說他沒事我才放心了,結果他就一直不回來,再回來啊,是滿身的血被人抬著回來的。”
“媽,那不是我的血……”秦守弱弱開口,他們救的很多人都受了傷,有的被石頭砸壞了腿,有的被鋼筋刺穿了身體,好幾個人傷得很重,救援過程中身上難免沾上一點血。
接著,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包成粽子的手,好吧,裏麵還是有些他自己的血的。
於是他不吭聲了。
林楓晚就這麽靜靜望著他,秦守怎麽也不敢抬頭。
他願意為了自己的前程拚上性命,卻忘記了一直找不到他的母親應該怎樣的擔憂。
“對不起,媽……”秦守的腦袋越垂越低,聲音也不自覺越來越小。
“我是怎麽教你的?”林楓晚問,“我告訴過你吧?助人為樂是好事,但是不能把自己搭進去!地震過後不顧危險去救人就算了,還就到活生生把自己累暈的地步,秦守,你想幹什麽?”
秦守低著頭,不說話。
“回答我!”林楓晚的聲音嚴厲了起來。
在她麵前,秦守吸了吸鼻子,忽然感到了一陣難過。
“對不起……”他開口道,“我知道地震的黃金救援時間是72小時,也就是三天。我,我想去救人啊,不管受什麽樣的苦,也不過花費三天時間。但是我看網上說有重大見義勇為行為的可以被重點高中錄取,地震後救人也算是重大見義勇為行為吧?媽,我不甘心啊,因為我的成績隻能上個普通高中,將來拚死拚活也許隻能考個二本大學。我不想要這樣的生活……”
接著,他低下頭,看著自己被紗布包裹著的,傷痕累累的手:“如果我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我說不準就認命了,我會安慰自己是遺傳基因的問題,我家祖上沒給我傳下來好的基因,我生來就不是天才。可是我的媽媽是頂尖的科學家,我姐姐也那麽優秀,隻有我什麽也做不到,這樣的命我怎麽能認?你知道嗎,媽,在上學前,雖然我姐一直說我笨啊,但是我對隻要上了學我一定能每次考第一名這件事從來沒有懷疑過。可是現在,我在初中就連班級前二十都進不去了啊……”
林楓晚聽見後,沉默了。
秦守是她最平庸的一個孩子。
她遇到過這麽多孩子,小時候最笨的也是遠超過同齡人的存在,哪怕裏麵唯一一個看起來沒那麽聰明的林行者,他也是隻要刻苦學習才能當上高考狀元。
他把除了吃飯睡覺以外的所有時間都拿來學習,所以他能當上高考狀元沒有人會嫉妒,所有人都認為他理所應當地成為高考狀元,因為他為此吃了足夠多的苦。
但是啊,世界上還有一類人,他們是被各種報道和娛樂隱去姓名的普通人,他們很多人拚盡全力也考不上一本,他們有的甚至付出了比高考狀元更多的努力,更狠地壓榨自己,卻也隻能看著名牌大學與自己失之交臂。
就像是秦守。
她知道秦守很認真,很努力,他去認真學一門課程的時間甚至比林行者還多,但是他永遠也拿不到林行者那樣的成績。
他焦躁不堪,咬牙堅持,林楓晚一直以為沒什麽。
這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她對孩子的未來也沒什麽要求,隻要他能盡最大的努力把握住自己的未來,那他便是優秀的。
但是秦守好像不這麽想。
林楓晚歎了口氣。
“其實你不必優秀,不必善良,不必像太陽一般耀眼,星星也很漂亮。”林楓晚說,“沒有人要求你必須優秀,你也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對媽媽來說,隻要能看見你平安長大,沒有成為社會敗類,就已經是一件幸福的事了。”
秦守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可是媽,我想讓你能為我驕傲。”
林楓晚抱著他,安慰道:“任何一項平凡的工作都是值得驕傲的,任何一種特長都值得讚揚。哪怕是偷竊或者打架,隻要用在了正確的地方,它就依舊能發出明亮的光。”
“不一樣!”
秦守忽然感到一陣委屈,他覺得像媽媽這種有天賦的人,一定不會懂得他內心的掙紮,畢竟她是那麽優秀的人。
“我沒有特長啊,他們有人學習好,有人會彈琴,有人會畫畫,有擅長算數的,有擅長寫作的,還有遊戲打得特別好的,隻有我什麽都不會,再怎麽努力學習也隻能有個普通的成績,哪怕是初中的知識我都跟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