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紹軒匆匆跑了回去,萬幸,雖然周圍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又來了許多光拍照不捐錢的,記者了,但是醫院門口的人卻還在那。
“讓一讓,讓一讓!”他費力地擠進了中央,頭發被擠的淩亂不堪。
然後,他走到哭泣的中年夫妻麵前,放下書包,從書包裏取出一遝紅彤彤的鈔票。
鈔票一出,原本還在看熱鬧的人群瞬間靜了下來,目光全都移到了他手裏的鈔票上。
“這是一萬二,”陸紹軒大聲說道,“我可以不用你們還錢,但是我要見一下你們的女兒,和你們女兒的主治醫生。如果你們是騙子的話,我一分都不會給你們!”
真的假的?
人群嘩然,要是這來的是個大人他們還能說服自己一下是有好心的傻子免費送錢,但是他一個小孩子,哪來這麽多錢?
原先跟他說話的青年。原本已經等的不耐煩了,隻不過顧念著不能把小姑娘一個人扔在這裏,就等了這半個小時。此時聽見人群中宣傳來熟悉的喊聲,他急忙擠進去,然後就看見了一遝紅彤彤的鈔票,頓時吃驚:“你哪來的錢?你不會是去偷了你家裏的錢吧?”
這個猜測非常合理,眾人都點頭,不由自主地就相信了這個猜測。
陸紹軒臉色漲的通紅,更大聲地反駁了回去:“我沒有偷!你有證據嗎就隨便汙蔑人?這是我自己的零花錢!”
青年也下意識地反駁:“不可能!你才多大怎麽可能攢下這麽多零花錢?誰家拿一萬二給孩子當零花錢啊?”
“我家!”陸紹軒更氣憤了,“我媽!他每天給我一百塊零花錢,一萬二隻不過是我4個月的零花錢,你有意見嗎?!”
青年笑了,他覺得陸紹軒在編故事逗他,什麽家庭能給孩子三千一個月的零花錢?他剛想反駁,忽然他一直看著的小姑娘舉起了手,聲音怯生生的,卻十分清晰:
“那個,陸紹軒真的每天有一百塊的零花錢……”
一瞬間,人群全部看向了孟舒。
心一橫,孟舒摘下了口罩。陸紹軒替她教訓了欺負她的人,她也不能看著陸紹軒被冤枉。於是,她露出了臉,大聲道:“我叫孟舒,來自第一實驗小學,我作證!不僅是我,我們學校的所有同學都知道陸紹軒他媽媽每個月會給他很多錢,還買很多東西——他開學第一天就當著全班的麵拿出了自己的零花錢!”
說到這裏,她覺得還有些不夠,於是又補充道:“這個星期四我被欺負了,陸紹軒為了救我被老師請了家長。她媽媽聽說陸紹軒是為了保護我而被叫的家長,她非常高興,當場便獎勵了陸紹軒同學一輛百萬以上的豪車!如果這個可以作假,那另一件事卻做不了假:她跟教導主任承諾,要自己掏錢給全校安上監控錄像和空調,你們可以去問教導主任!”
青年淩亂了。
他還是感到很不可思議,為什麽會有家長給七八歲的小孩子這麽多零花錢?
想到之前陸紹軒問他的問題,他悟了。
合著人家不是不知道三萬塊錢有多大,而是不覺得它有多大啊。
畢竟一個小孩子,一年的零花錢就不止三萬。
估計他們的三萬,在人家眼裏看來是跟三百差不多的……
這也就難怪他會問那麽弱智的問題了。
而孟舒的話一出來,那些拍攝的媒體確是炸了。
無數媒體朝著陸紹軒湧了過來,晃眼的閃光燈伴隨著無數嘈雜的聲線占據了陸紹軒的感官。終於,有一個男人握著話筒擠到了前頭,他向前伸出手,試圖強硬地扣上陸紹軒的手腕。
這是個大熱的新聞!無論是從交通安全,犯罪關係,醫療體係或者父母親情甚至貧富差距方麵都有可以討論的地方,標題他都想好了,絕不能放過!
眼見著自己要做第一個碰到陸紹軒的人,他心裏振奮極了。
就在這時,他眼前忽然擠進來一個人,緊接著天旋地轉,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被摔在了地上,後背一陣疼痛。
“啊——”他想起叫了,叫了一聲,又看見所有人都在看他,覺得丟臉,就閉嘴了。
隻見,他的前方,男孩的周圍,不知什麽時候多出了兩個人。一個笑眯眯的,另一個神色冷峻,不過對方結實的肌肉足以說明了他們的不好惹。
“抱歉,請諸位不要打擾我家少爺,否則我們隻能做一些不太友好的事了。至於諸位在這個過程中會不會有什麽損傷,請諸位放心,醫療費我們一定賠。”笑眯眯的男人一臉溫和地說著,陸紹軒也趁這時候找回了理智。
程夜陪著陸紹軒和孟舒進了醫院,另一位就在外麵守著,嚴防這些媒體進醫院。
很快,陸紹軒就見到了那個女孩。
穿著無菌服,進入ICU,他看見了那個今年不過大三的漂亮女孩躺在病**奄奄一息的模樣。
他沒說話,孟舒也沒說話,其實,她看見icu那一刻,就已經信了。
陸紹軒伸出手,想撫摸女孩的臉。女孩臉上戴著呼吸器,無知無覺。
他覺得心裏更堵得慌了,不由有點蔫:“我們去繳費吧。”
他說。
兩位老人喜極而泣,連忙帶著他走。
他們知道自己家是什麽情況,根本沒想到能籌到錢,隻是這件事哪怕有一分希望,他們也不願意放棄。
陪他們繳了費,陸紹軒猶豫片刻,又從書包裏數出五百,遞給了他們,嚴肅地說道:
“這個也給你們,可以在手術後買點好的東西吃一吃,不要再去撿垃圾了。”
兩人怔了怔,不知道他這話什麽意思,還是收了下來,並千恩萬謝。
陸紹軒抬步往外走去。
他又有些明白了,十塊錢放在這些患病家屬身上,也許之前算不了什麽大錢,但是現在已經是很大的一筆錢了。
別說十塊,就是多一分一毛都是一筆大錢,能救命的大錢。
陸紹軒這樣想著,忽然替安樹難過起來。
他是不是也有這樣跪在地上求人的時候?
正想著,前頭的一個病房忽然竄出一個人影,直奔陸紹軒而來。
程夜立馬把他護在了身後,正準備動手,那人卻是“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求您幫幫我們吧,我兒子先天畸形,隻要六千手術費,隻要六千手術費就能完成第一期的矯正!”女人跪在地上,自顧自地磕起了頭,磕的梆梆響。
陸紹軒茫然了一瞬,上前想扶起女人,不過程夜沒讓,隻能躲在程夜身後,艱難地說:“你起來吧,我現在幫不了你,我沒有錢了,接下來半年我都沒有錢。”
他預支了未來半年的零花錢,四個月的零花錢給那個女孩做了手術費,剩下的兩個月的零花錢,在他眼裏是他這半年的開銷。
他並沒有打算把自己所有的錢都送給別人。
女人不說話,一個勁兒地磕頭,不過片刻,她頭上就磕出了血。
程夜皺眉,他看到陸紹軒臉上的不忍和動搖了,孩子有愛心是好事,但是這不意味著別人可以利用這點對他進行道德綁架。
“你磕再多也沒有用,我們沒有義務救你。”程夜說,“我們家少爺就是一個小孩子,存不住錢也沒有多少錢。剛剛為了救那個姑娘他已經回家預支了半年的零花錢,接下來半年他都沒有任何錢了,半年到期前他也不能繼續預支下去。”
說完,他拉住陸紹軒的手:“走吧,少爺。”
陸紹軒跟著程夜走出了甬道,來到了醫院大廳。
陸紹軒忽然停住腳步,抬頭看向程夜:“其實,六千我拿得出來。”
他說,“如果我把這些錢拿出來——”
“本來就不關你的事。”程夜打斷了陸紹軒的話,“這種事哪怕你路過也不會有人說什麽,他們死了不是因為你而死的,而是他們原本的命運就該死掉。”
或許是覺得前頭那些話有些冷酷,程夜接著放緩了語氣:“全世界每年死掉的人就有數百萬,你看不見的,看得見的地方,每天都有無數生命消失,你難道說他們都是因為你沒有救他們嗎?你就是有再多錢也救不了全世界的病人。相反,那些被你救過的人,他們是因為為你才活了下來。你救了一條人命,無論如何也該自豪,而不是愧疚。至於其他的人,你本身沒有義務去救他們。”
陸紹軒點點頭,他還是有些難受。
在學校裏大家談天說地,漫畫零食,隻覺得老師吵鬧煩人,課後作業幼稚不堪。說到底,他還是沒有見過人間疾苦。
當初唐果果對他的針對他三天就掀了她的謀劃,遇到孟舒發現她身上有被欺負的痕跡,直接花費了一個上午找到始作俑者,一巴掌扇到她的臉上。之後更是,名牌衣服,名牌鞋子,花錢大方,底氣也足。可以說,從小到大這個世界對他是分外和善的,方方麵麵的環境把他圍成了一個真空花園,讓他以為這個世界哪裏都是這樣。
直到這一刻,他看見了世界的另一麵。
小小的一家醫院,就有這麽多愁苦的人。
他們為了他一點點的零花錢放棄尊嚴,下跪求人,換來的卻大部分都是冷眼。
即使有好心人路過,給個五塊十塊就頂天了,距離他們籌措的目標還是遙遙無期。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了醫院門口,在這個時候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陸紹軒剛走出醫院,就看見了這輛車。他隨意投過去一瞥,瞥見駕駛座上的人,不由有些慌亂,心虛地退後了一步:“媽?”
駕駛座的女人打開車門,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