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牧默默站在主臥門前。

沒有氣憤,沒有委屈,對待這些他已經麻木。

於是他又慢吞吞挪到了兩個表弟房間前頭,抬手敲著門。

學校八點上課,一般情況下他們兩個要睡到七點,而現在才五點出頭。

沒有人應聲,他就一直敲,直到廚房忙活的舅媽聽見聲音衝了過來,一把推開了阮牧。

“幹什麽幹什麽,影響了我兒子睡覺,你負責?阮牧,我們家供你吃供你穿,你大清早不睡覺起來也不幹活,還不讓別人睡覺,你安的什麽心?”舅媽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著一個仇人。

“阮牧看著舅媽,知道她這邊說不通,於是放下了手。

他被舅媽使喚著幫忙,直到七點多,兩個表弟醒了。

他們起來後洗漱完便是吃現成的早飯,然後就準備上學了。

“等等!”這時候,阮牧叫住了他們。

“你們看沒看見我的變形金剛?”他問。

“哦那個啊,借給同學玩了。”花榮滿不在乎地說道。

阮牧立即就冷下了臉。

“拿回來!”他道。

花榮不滿地皺眉:“幹嘛啊,不就借你的玩具玩幾天嗎,你這種態度是演給誰看?”

“拿回來,”阮牧說,“我晚上就要看見它,要是拿不回來我明天早上親自去你們班裏找人要。”

花榮臉上有些掛不住:昨天才借了人,今天就要回來像什麽話?

但是仔細想想,還是被阮牧直接找上班裏更丟人。

“知道了,”花榮在心中暗罵,麵上還是答應,隻是在出門的時候實在氣不過,往阮牧的鞋子上啐了一口。

阮牧抽出紙巾擦了擦,深吸一口氣,背著書包出了門。

他現在在這個家裏沒資格發火兒,有什麽氣隻能往肚子裏咽。

如果再被趕出去,他就真沒家了。

阮牧一直這麽在心裏告訴自己。

是的,忍到長大那一天就好了。

當天下午,阮牧從學校回來。

在新學校,他一直都是一個人,而且是被笑話的那個。

因為他什麽也沒有,開學第一天就朝著別人借東西。

借個一次兩次就算了,天天借,誰都會煩。

麵對同學那厭惡的眼神,他也隻能把自己的自尊心踩在泥裏,然後賠上笑臉繼續借。

什麽時候是個頭?

他不知道。

渾渾噩噩地回了家,打開門沒多久,花榮花喜也回來了。

“我的變形金剛呢?”看見這兩個人,想到了自己從家裏帶出來的模型,阮牧身上總算是多出了幾分活氣。

“給你帶回來了。”花榮滿不在意地從書包裏掏出一個方便袋,往地上一扔。

阮牧低頭捧起塑料袋,下一秒,他的表情一寸一寸地龜裂。

塑料袋裏沒有模型,隻有一包碎片。

“這是什麽?”他捧著塑料袋,渾身都在抖,但還是努力壓抑著怒火。

“你那破爛模型!”花榮不耐煩地說道,“什麽破質量,一摔就壞,害我丟人!”

阮牧看著碎片,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他最後的指望了,這是他和那個家最後的聯係了,就這麽輕飄飄地被毀了?

他捧著那堆碎片,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他忍得不夠多嗎?他妥協的不夠多嗎?他的態度還不夠好嗎?

他已經這麽困難了,為什麽老天爺連他最後的指望都肯不留給他?

阮牧抱著那一袋子的碎片渾身顫抖,眼淚無聲無息地從他眼角流了下來。

“誰幹的?”他看向花榮,啞著嗓子問。

花榮看見他這樣,心中頓時舒爽起來。

他嘴角勾起了一個惡劣的笑,挺直胸膛看著阮牧:“我,怎麽了?”

“我殺了你!”阮牧對準花榮就撲了上去。

一時不察,花榮被撲倒,他沒想到阮牧還敢反抗,一時間驚愕便掛在了臉上。

反應過來後,阮牧的拳頭已經落在了他的眼眶上,劇烈的疼痛傳來,花榮慘叫一聲,捂住了眼睛。

“你特麽是不是有病啊!不就一個破玩具,至於嗎?!”花榮大叫著,心中卻是恨極,當即拎起拳頭衝著阮牧砸了過去。

數月積累的怒氣和委屈在這一刻全部爆發,此時的阮牧就像是一條瘋狗,逮準時機就咬,根本不在意身上受了多少傷。

“爸,媽,救我!”眼見身上又多出幾條抓痕,火氣上來的同時,花榮也怕了,於是大聲喊道。

舅舅舅媽瞬間就衝了出來,一出來看見阮牧在打兒子,那個大怒,舅媽更是直接上前一步扯住了阮牧的後衣領,在他沒站穩之際一巴掌扇了過去!

“好啊,你敢打我兒子,讓你打我兒子!”

舅媽叫著,又覺得打了一巴掌不解恨,手腳並用地踢打著阮牧。

“他弄壞了我的變形金剛!”阮牧大聲吼道。

舅媽聞言更怒了,一把把阮牧摔在地上,踹他的肚子:“我們家供你吃供你穿還供你讀書,你不想著好好報答也就算了,你就為那麽個破東西打我兒子?打壞了我兒子你拿什麽賠?我告訴你,就是八個你也頂不過我兒子一個!”

當初他們是這麽說的嗎?騙他離開媽媽,拚命在他麵前貶低媽媽,展示他們的好,然後從他這裏拿錢,結果,他們就這麽對他?!

阮牧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忽然發了狠,站起身來狠狠推了舅媽一把!

他的力氣畢竟小,沒有把舅媽推倒。

但是下一刻,卻是有一隻大腳朝著他狠狠踹過來,頃刻間把他踹倒在了地上!

是舅舅!

“這是我家,你給我滾出去!”

“你說什麽?”聽到這話,阮牧愣住了。

哪怕早就知道舅舅一家的態度,這一刻他的心還是被傷的支離破碎。

過去和舅舅一家美好溫情的時光在這一刻徹底破碎,昔日被輕易許下的諾言又浮現上了阮牧的心頭。

“你說什麽?”他抽噎著問,語氣裏滿是質問,“你讓我滾出去?!”

舅舅也意識到自己大概說錯話了,不過一看在一旁哭的花喜,頓時又氣不打一出來,當即指著阮牧冷聲道:“你不該滾出去嗎?吃我的喝我的還打我兒子,現在給我滾,馬上滾!”

“你說過永遠不會拋棄我的!”阮牧大聲叫著,大顆大顆眼淚湧了出來。他死死盯著舅舅,目光中竟帶著幾分哀求,

“你說了,隻要我跟著你,你就願意把我當親兒子一樣看,你就永遠不會拋棄我的!因為你的話我打我媽罵我媽偷我媽的錢,為了你的話我拋棄了我的家,現在來了你對我不好也就算了,你怎麽能讓我滾出去?我沒吃你的,也沒喝你的,我媽給了我錢的,給了你們二十萬,你們用來養我哪怕我天天吃大魚大肉也花不完!”

他大吼著,大哭著,積累在心底的委屈頓時爆發開來。他終於想起自己在這個家受到的待遇是不公正的,他媽媽給了錢的,十年,二十萬,一年足足兩萬塊錢撫養費,不報班不穿名牌的情況下供一個小孩的正常花銷夠了,完全不是舅舅舅媽說的那樣白吃白喝。

而事實上,從他住進來後,這個家沒有哪一筆錢是落在他的身上的,他吃的是剩飯剩菜,用的是破碗,就是用來做作業的筆壞了,都沒有錢再去買一根。

他的舊衣服因為是名牌都被舅舅賣了,賣的錢他一分也沒看見,也沒給他買新衣服,現在他的衣服除了衣櫃裏的一個平價的外套就隻有不值錢的兩套校服。

相反,花榮花喜身上的新衣服是用他的錢買的,他們一家吃的排骨大蝦是用他的錢買的,舅舅換上的中華煙是用他的錢買的,舅媽用的大牌化妝品是用他的錢買的……

這一筆一筆本來該用作他的撫養費的錢,被舅舅一家瓜分得一幹二淨,半個子兒也沒留給他。

對啊,他從來不欠舅舅家什麽,也不是無依無靠隻能寄人籬下。

他媽媽,是給了錢的。

阮牧心裏陡然升起一份明悟,而伴隨著這份明悟升起的同時,是舅舅氣急敗壞地落在他臉上的一巴掌。

“二十萬?什麽二十萬!你媽就給了十萬!這十萬和你有關係嗎?這是你媽用來甩掉你這個大麻煩的!”

打完之後,舅舅便急急開口,把阮牧準備說出口的話攔了下來。

這一巴掌打得真狠,半邊臉都腫了,阮牧不由哭了起來。

他想看舅舅急,想看舅舅慌,於是直接對著他在舅媽麵前大吼:“你騙人!我看見我媽給了你二十萬,隻是你騙舅媽說隻有十萬的!”

頓時,舅舅舅媽臉色都變了。

“好啊花永,10萬塊錢你都敢扣,說!是給哪個狐狸精了?!”舅媽上前一步就擰著舅舅耳朵質問,目光憤怒。

“你別聽這小子瞎說,沒有的事……”舅舅一邊努力辯解一邊用惡毒的目光望向阮牧,那眼神恨的仿佛要把他扒皮拆骨。

“沒有?!”舅媽提高了聲音,“要不我打電話問問人家到底給了多少錢?!”

舅舅一聽頓時嚇了一跳,他哪敢對賬,馬上賠笑:“我這不是想給孩子攢點錢嗎……”

“攢錢?我看是去便宜哪個狐狸精了吧?!”

說法得到證實,舅媽拎著雞毛撣子就衝了上去,和舅舅打作一團。

花榮花喜看見這一幕也被嚇哭了,他們一直在大哭勸架,沒有勸住,反而被不知誰一手推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