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的時間一閃而逝。

阮牧一時耍小聰明的行為並沒有讓他的處境變得更好,反而讓一切變得更糟。

笨手笨腳公子哥人設立下來後,他就對現在的舅舅一家沒有什麽價值了。

這世上,隻有愛你的人才會耐心包容你的一切缺點,才會心甘情願地給你收拾爛攤子,對於他們來說,你自以為是的小聰明獲得成功並不是因為你有多聰明,而是因為他們愛你。

但是,舅舅一家不愛阮牧。

於是,發現他什麽也做不了後,舅媽看他的眼神就愈發挑剔、態度愈發苛刻、嘴巴愈發惡毒。

甚至在某一次他把碗打碎之後,舅媽就再也沒有盛過他的飯,隻是告訴他:你的碗已經被你自己打碎,要麽用破碗吃飯,要麽自己抓著飯吃。

包括他的衣服……他不洗不代表舅媽會給他洗,這些東西她一向不管。

甚至就連上學買筆和本子的錢,舅媽都沒給過,問她就說讓他找同學借。

於是,阮牧開始嚐試著讓自己變得有用起來。

他先是洗了衣服,因為衣服他隻故意洗壞過一次,慢慢學好也沒有那麽突出。果不其然,發現他會洗衣服後,舅媽很大方地把原本該塞進洗衣機的衣服都扔給了他手洗,阮牧很認真地洗完了。

洗完後,他以為自己可以在飯桌上看見自己的碗筷,然而還是什麽都沒有。

鍋裏有香噴噴的大米,飯桌上有新炒的菜,但是他麵前沒有碗也沒有筷子,甚至家裏也找不出一副多餘的碗筷。

阮牧做不到用手抓飯吃,於是隻能等別人慢悠悠吃完,然後衝上前用著別人用過的碗筷吃著飯桌上的剩菜。

怕他搶飯吃,後來舅舅一家也學聰明了,他們就是吃完也會坐那兒聊好一會兒天,直到所有人都吃完才會慢悠悠離去。

那時候,才輪得到阮牧吃的。

他們通常會在吃完後把菜裏的肉全夾走,或者直接把自己覺得好吃的菜端走鎖進櫥櫃,留下的隻有被許多雙筷子拌過的湯湯水水。

很多次,阮牧吃著吃著就掉下眼淚來。

但是再委屈、再屈辱也沒什麽用,他不敢跟舅舅家翻臉,哪怕腦子裏有一萬種回擊的方法,他也不敢用,甚至不敢大聲頂撞回去——和在自己家不一樣,那時候他挑釁媽媽有的是底氣,因為他覺得離開媽媽了也還有舅舅疼他,所以行事便肆無忌憚,現在他不敢了。

媽媽不要他了,他也不敢回去。

如果惹了舅舅生氣,舅舅要趕他走,那他便會成為無家可歸的乞丐。

於是,往日那個囂張跋扈的小少爺變得愈發乖巧起來。

這些時日,他總是夢到過去,夢到媽媽,夢到記憶中那個還算溫暖的家,然後他就醒了,每次半夜醒來後,鋪天蓋地的孤獨和絕望都會把他淹沒,而他隻能呆在這個小小的雜物間,有一張小小的床——他也逐漸把這裏當成家了,在這個家裏,也隻有這張**這片小小的空間才能給他一點安全感。

以前媽媽對他好嗎?

不是那麽好。

她總是不在,整天在公司加班,對他沒有多少關心,哪怕他主動靠近也不會搭理太多,他們之間也沒有尋常母子應該有的親近。

他有媽媽,但是更多的時候感覺沒有媽媽。他連爸爸都沒有,很多次晚上回家,他隻有一座豪華但是冷冰冰的大別墅迎接。

也不是說媽媽對他不好吧,就是他覺得,媽媽沒有那麽愛他。

她甚至都不願意暫時放下工作多陪伴他一會兒。

舅舅就是這個時候找上門的,他初見他就很激動,抱住他熱淚盈眶,對他永遠溫聲細語,會偷偷帶他去吃炸雞,去做一些別的家長會帶小朋友幹的事,會讓他騎在他的肩膀上,也會笑眯眯地讓他在他的臉上塗鴉。

他簡直像是阮牧理想中的父親,他的身影不必多高大,能為他遮風擋雨便好;他也不必多優秀,對他有一份慈愛之心便好。

後來,舅舅帶他回家,他看見了心中完美的母親和弟弟。舅舅訴說對他親生母親的思念之情,他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自以為找到了媽媽對他冷淡的原因。

然後,阮牧便開始渴望在這裏長住。

這個家也許不是那麽有錢,卻能滿足他對家的一切期待,相比於那冷冰冰的大宅,他更喜歡這兒。

於是他開始“作”了。

也許是這時候意識到他需要關心吧,那個媽媽開始試圖修複他們之間的關係。

但是阮牧卻不留戀她了,他的心冷硬極了,覺得媽媽給他再多關心也比不過舅舅一家,於是更作了。

他眼睜睜看著那雙眼睛由期待變得失望,兩年過後,她終於放棄了他,他於是背著小書包滿心歡喜地來到了舅舅家——

滿心歡喜的。

多諷刺。

他用最尖銳的刺傷害了全世界唯一一個什麽都不圖就對他好的人。

現在這算什麽呢?

咎由自取。

吸了吸鼻子,他開始抓過他的那個大收納袋,開始翻找。

這裏已經是他最後的東西了。

這幾個月裏這個收納袋空了一半,走的時候媽媽並沒有禁止他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帶走,於是他便裝了滿滿一袋子的東西。

隻是到這裏來了以後,因為他的東西都比較值錢,所以都被舅舅舅媽以各種理由討要轉賣了,現在隻剩下零星幾樣珍貴的東西。

他想找他的變形金剛,那是媽媽在她六歲生日時送他的禮物,是那個媽媽意識到他們關係變壞,開始試圖修複他們間的關係時送的。

也是媽媽最後一次送他的生日禮物。

原本他把這東西帶來僅僅是因為喜歡又舍不得扔,後來漸漸發現,舅舅家沒有他想象的那麽美好的時候,這個東西就成了他唯一的心靈寄托了。

每一次在舅舅家受到傷害的時候,他都會把它找出來,抱著它入睡,這樣夢裏就會容易夢到媽媽。

在夢裏,他又可以變成那個快樂的小孩了。

但是這一次,阮牧沒有找到。

找了一遍,他有些發愣,接著不信邪地又找了一遍。

沒有,還是沒有。

他打開燈,在整個雜物間翻找起來。

沒有。

阮牧的腦子嗡嗡作響。

他想立馬衝出去問問誰動他東西了,但是考慮到是半夜,他還是生生忍住了。

隻是這後半夜是怎麽也睡不著了,於是他一邊想著丟失的變形金剛,一邊又硬生生地熬到了天明。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把全家都翻了一遍。

還是沒有找到。

“阮牧!你要死啊,大清早劈裏啪啦的,你讓不讓人睡覺了?!”臥室裏,傳來舅媽的怒罵,阮牧無助地回頭,就見到穿著睡衣頭發散亂的舅媽半醒不醒地從臥室裏走出來,一副十分不耐煩的表情。

“舅媽,你看見我的變形金剛了嗎?”他問。

“什麽玩意兒變形金剛,就你那破玩具,有誰要啊?”舅媽不耐煩地說道。

他能留下這個玩具並不是因為舅舅舅媽有多大發慈悲給他留個念想,而是他們不知道這個模型的價值。

在他們看來一個玩具而已,幾百塊錢頂天了,他們並不知道這東西其實是個限量款,買的時候就八九千,現在價格已經炒到十多萬了。

應該不是舅媽。

阮牧下了判斷,這玩具既然在她眼裏還是不值錢的,那她就沒必要說謊。

於是他跑到了主臥,看著正蒙著頭睡覺的舅舅,一把扯下他的被子把他搖醒:“醒醒舅舅,你看見我的變形金剛了嗎?就那個我從家裏帶來的玩具!”

這個舉動很冒險,現在一般來說會得罪這一家人的情況,他不會去做,但是這東西對他太重要了,可以說是他僅剩的念想,他不能不去爭。

舅舅迷迷瞪瞪地睜開了眼,見到是阮牧,不耐煩地把他使勁兒一推,嘴裏嘟噥道:“什麽玩意兒,滾一邊去……”

阮牧被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等站穩後一看,舅舅竟然是又睡過去了。

於是他開始在主臥裏找。

來回翻找的聲音終於把睡夢中的舅舅吵醒了,原本被人吵醒心情就不太好,他一睜眼便見阮牧在到處亂翻,暴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

他隨手抽出地上的鞋,對著阮牧的後背就狠狠扔了過去,邊扔邊罵:“一個小兔崽子沒媽的玩意兒,敢大白天的上我這兒偷東西……”

扔完一隻他還覺得不解氣,又接著把另一隻扔了過去。

被打中的阮牧回過了神,他看著地上的棉拖鞋,默默撿了起來,給舅舅放到了床角。

他的情緒自始至終都很穩定,不是不委屈,而是已經習慣了,知道哪怕大吵大鬧也沒用。

“舅舅,你見過我的變形金剛了嗎?我從媽媽家帶過來的那個玩具,它沒了,我翻遍家裏所有的公共場所都沒找到,我也沒有把它帶上學校。”阮牧重複道。

“沒看見,你特麽的滾遠點,誰稀罕你那破玩具!”男人煩不勝煩,隨後便抓過阮牧的胳膊,朝著門外扔了出去。

啪!

房門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