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傳來一陣香味兒,阮牧不自覺地就跟著香味兒走了,走著走著,他走到了一個小攤子前,看著路邊攤上昔日覺得髒不屑要的煎餅果子,阮牧十分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肚子裏更饑餓了,阮牧雙眼直勾勾盯著小吃攤,視線許久都沒有挪開。

有客人來隨手買了個煎餅果子,然後抓在手裏咬了一大口,被燙得直吹氣。

翠綠色的菜葉和淺紅色的火腿裹在金黃的麵皮裏,香噴噴的雞蛋露出一點白,再搭配著諸多的小料,看得人直咽口水。

阮牧盯著這一幕,步子舍不得邁開,他蹲在附近的一棵樹下,心想著攤主什麽時候收攤。

如果要收攤,剩下來的小料他是不是可以要一點?

當然,對方可能不會給,但是萬一呢?

也許是他的視線太強烈,也許是他呆的時間太久了,攤主還是注意到了。

攤主是個老人,看上去五六十歲的年紀,係著圍裙,長相也是慈眉善目的。

“那邊的小孩,你父母呢?”見阮牧一個人蹲在那兒,攤主叫道。

阮牧一慌,立馬要跑。

這時候,攤主把一份剛做好的煎餅果子遞到了他麵前,阮牧頓時走不動了。

“蹲了這麽久餓了吧?餓了就吃吧。”攤主說道。

阮牧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攤主,這麽一份煎餅果子,就白給他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阮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小孩,你父母呢?怎麽就放心你一個人出來?”攤主繼續問道。

想到舅舅一家的事,阮牧鼻子一酸,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他急忙擦幹,低著頭繼續啃煎餅果子。

“怎麽了?”看出他情緒不對,攤主急忙追問。

阮牧不敢說自己當初是怎麽從家裏出來的,隻能紅著眼眶,含糊道:“他們都不在了。”

反正親生父母也的確不在了。

攤主一愣。

“那你怎麽在這兒?”他繼續問道。

阮牧低著頭:“他們出車禍死了,我被接到了親戚家。但是親戚一家不喜歡我,要趕我走,我呆不下去了就跑了出來。”

攤主皺起了眉,又問:“那你還有其他親人嗎?”

阮牧猶豫一番,點了點頭:“有,但是我們關係不太好。我想去看看她,但是她應該不會要我。”

攤主看著阮牧,阮牧的小臉白淨,長相也不錯,看上去乖巧又懂事。

這樣一個孩子,料想學習成績也是不錯的。

他想起了自己早亡的孫子。

因為自己的一時失職,孫子摔死在了自己麵前,兒子兒媳也和自己鬧翻,這成為了他心中揭不去的疤。

他孫子死的時候,也就差不多這麽大。

“我說,”攤主終於忍不住了,“你要是沒地方去就留下來吧,我去和你親戚說,我雖然家裏條件不怎麽樣,但是養個娃娃還是養得起的。”

阮牧抬頭看向攤主。

攤主依舊是那副和藹的模樣,看向他的眼神裏帶著幾分心疼。

阮牧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煎餅果子。

毫無疑問,攤主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而自己已經沒有家了。

要去嗎?

阮牧有些動搖。

他總是要有一個落腳的地方的。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了舅舅一家,想到了花榮花喜和舅舅舅媽,腰杆筆直又理所應當地讓他從那個家裏滾出去的模樣。

最終阮牧還是拒絕了。

無論如何,他這輩子都不想聽見第二次這樣的話了。

他拒絕,攤主很可惜,但是也沒說什麽,而是從兜裏掏出了一把零錢,遞給了阮牧,作為他資助阮牧的路費。

阮牧低頭看著那一把零錢,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雖然,他知道記得再清楚以後估計也是沒用的,零錢不多,加起來也就一百來塊,單這一百來塊,他以後就不知道該拿什麽來還。

他已經認命了,小學都沒讀幾年就輟了學出去撿破爛,他這輩子也就是個撿破爛的了,老了估計是要去大街上乞討的。

雖然現在才七歲,但是阮牧卻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六十年後的人生。

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死亡,思考自己是將來死在暗無天日的小破屋裏幾天都沒人發現,還是因為太冷又討不到飯凍死在冬夜的路邊。

不知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許未來有一天他會為今天的拒絕後悔,但是那一天不是現在。

現在,他還是想回家看媽媽一眼。

哪怕她衝他發脾氣,哪怕她要把他再次趕出去,他也想去再看一眼媽媽。

他沒什麽別的心思,就想記下來媽媽的模樣。因為一直以來對媽媽的忽略,他發現他竟然從未仔細觀察過那張日夜相伴的容顏。

於是阮牧繼續開始上路了,小吃攤攤主給的錢被他認認真真收好,然後繼續撿著垃圾。

現在天氣不太冷,他自己找找就能吃上飯,這筆錢還不能動。現在攢著錢,等入了冬,說不定這筆錢還能救他一命。

現在他生病了,可沒有藥能吃的。

於是直線距離一百四十公裏,沿著機動車道走四百三十公裏的路程,阮牧就這麽兜兜轉轉,左繞右繞地走了下來。

最開始,他一天走個幾公裏腳就開始疼,脫下鞋來腳上全是水泡,第二天渾身骨頭都是散的,後來,他的腳底竟也結了一層層厚厚的繭,這麽走了十幾天,之後腳上就再也沒長過水泡。

然後,他腳上的鞋子就磨破了,鞋底被磨沒,腳心很大一塊就碰在地麵上,有一次阮牧走路沒注意,腳下踩了釘子,紮得到處是血。

他疼得哭了好一會兒,還是咬著牙自己把釘進腳裏的圖釘扒了,用路邊撿來的礦泉水洗幹淨,然後就那麽晾在風裏休息了一天。

等到腳底不流血了,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他又開始上路。

就這麽過了一個半月,曾經驕傲金貴的小少爺不見了,街上隻剩下一個背著大布包,蓬頭垢麵的小乞丐。

但是,他到家了。

他找到回家的路了,盡管那裏已經不是他家。

阮牧走到小區前,怔怔看著小區大門,畏縮地不敢再向前邁一步。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衣服,又看了看整潔高雅的小區,心生怯意。

“小孩,你幹什麽的?”

就在這時候,保安叫住了他。

阮牧回頭一看,發現這個保安就是他把節目組帶回家的那天幫他找媽媽的那個,臉色頓時白了。

他連忙別過頭,朝著遠處奪命狂奔。

他不知道,保安壓根兒沒認出他來。

跑出好遠,他停了下來,氣喘籲籲。

也就是這時候,一輛車從他身前駛過。

阮牧認出來那是他們家的車,趕忙低下了頭。

也就在他低頭的一瞬間,他注意到,車裏除了司機外竟然還有一個人。

那是誰?

親戚的孩子?

阮牧不知道。

直到他看見母親從小區裏走出來,然後車上下來了一個比他大一點的少年。

少年看著他的媽媽,露出笑臉,上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然後,他叫道:“媽。”

阮牧如墜冰窖。

他躲在牆後呆呆地注視著這一幕,忽然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一行又一行清淚從他眼中滑下來,他捂住自己的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一切多麽突然,又理所應當。

他早就知道的,以前在學校羨慕他家境的同學就不知凡幾,他曾經看不上的媽媽,這天下卻有的是人想做她的孩子。

自己走了,她養了別的孩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那個人會笑著叫她媽媽,會給她擁抱,不會和她頂嘴,惹她生氣,也不會用看仇人的目光看她,甚至她說什麽就是什麽,比他這個逆子好了一千八百倍。

隻是,心髒的位置好疼啊……

淚水模糊了阮牧的雙眼,但是他怎麽擦也擦不幹淨。

他終究隻是蜷縮在了牆角,沒有讓任何人發現他,直到視線裏的人和車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