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磨磨蹭蹭地去了,等他到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多,陳老師囑咐妻子熱好飯,飯菜便上桌了。
看得出來,他們中午並沒有吃飯,大約是一直在等他。
林霜葉有些慚愧,他低垂著頭,拘謹地坐在了陳老師的對麵,不敢離他太近。
“吃吧,陳老師說著,”把碗筷遞到了他的麵前。
林霜葉沒說自己中午吃過了,接過筷子默默扒著飯。
“其實我早就想找你談一談了,就是不知道你家住哪兒。給你父母打電話,他們也不知道。”飯菜吃了一半,陳老師忽然說。
林霜葉沒敢吭聲,假裝沒聽到。
“林霜葉,你還想上學嗎?”他問,“現在這個社會學曆不代表一切,但是沒有學曆不能說注定混不好,但是將來的工作麵會變得非常非常窄……這不是說你有能力就能無視學曆的,沒有學曆,有的東西你連入場資格都沒有。有能力的人那麽多,人家沒必要選你是吧?除非你比其他人更加能吃苦,或者更加便宜。但是如果是這樣,那吃虧的還是你。”
他讓妻子拿出一套教科書放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這是我一個學生的舊書,他畢業了,中考是年級第一,這是他這四年的書和筆記,你看看要不要拿著,不想要賣廢品也行。要的話可以多複習一下,有什麽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老師,”林霜葉心裏很難受,他抬起頭,看著陳老師,“我不回去讀書了。”
陳老師沒有直接勸說,而是道:“你先別急……你用剩下這大半年的時間把初一初二的知識好好補一補,能跟上進度的話等這次九月份開學我帶你回學校,學費住宿費的事你不用考慮……”
沉默半響,林霜葉還是道:“算了吧老師,我就不是學習的料……”
他和陳老師總共認識了半個學期,要上學的話還有不知道多少年,怎麽能讓他一直為自己勞心勞力?
還有,他這情況並不允許他去好好讀書,他去上學的話家長會都沒人開。
以前不行,現在家裏多了個妹妹就更不行了。
“真不讀了?那你以後能靠什麽活?”陳老師問。
他本來不想說的,但是前兩天他試圖給林霜葉父母打電話,也是那時候,他知道了林霜葉的具體處境。
他媽說,別胡說,我沒有過什麽兒子!
他爸說,你要找他找我幹什麽?他不是我兒子。
開始他以為他打錯了,他還特意去調了當初的檔案,結果戶口本複印件上寫的清清楚楚,去派出所查也沒問題,但是就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可。
開始他還以為是林霜葉做了什麽令他們傷心的事,想打電話問個清楚,順便勸說一番。
直到電話中的女人開始對他苦苦哀求,她說,讓他別打電話給她了,她現在過得很幸福,要是讓他先生知道她和前夫還有個孩子,先生會和她離婚的;
他打電話給林霜葉的父親,電話中的男人竟然以為他是來替林霜葉要錢的,破口大罵他不講信用,說好了一分不要撫養費,還說他們已經斷絕了父子關係,法律上他沒有義務繼續養他,他不會拿出一分錢。
打完電話陳老師愣了好久。
他實在想不到天下還有這樣的父母。
如果他們是三年前離婚,那這孩子這三年裏吃了多少苦?
三年前,他才十二歲,還是個小孩,連少年都算不上。初一的時候,他離開了學校,不是申請的休學,而是上了半學期的課,第二個學期根本沒有來,學費也沒交。
陳老師還記得當初那個少年,個子不高,總是低垂著腦袋,比較沉默寡言,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看起來十分文弱乖巧。
再看看現在這孩子這樣……
陳老師歎了口氣。
“我也不勉強你,這樣,這些書你先拿回家看著,想好了再來找我。我這輩子沒攢下什麽錢,但是供個孩子讀書還是綽綽有餘的,家長會什麽的你也可以找你師母……實在不行,你能自學成才的話也好,想參加中考就找我報名,上了高中也一樣的。”陳老師說著,放下了筷子,女人便走了過來,替他收拾碗筷。
林霜葉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兒。
他胡亂地揉了揉眼睛,把眼淚抹幹。
他拿了書,臨走前,猶豫半天,還是問道:“陳老師,你有什麽朋友那裏需要人手幫忙嗎?我對工資沒什麽要求,一個月有兩千就行,您和他說我今年十七歲,我不會把我的年紀透露出去。”
陳老師又一次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沒有直接拿出家裏的錢讓林霜葉去用,而是道:“我幫你問問。”
“謝謝您。”林霜葉輕聲道。
林霜葉以為這事兒還得等一陣子,或者會直接沒了音訊,沒想到沒過幾天,陳老師就又給他打了電話。
“林霜葉?有空嗎?我以前有個學生新開了一家鋪子,他聽說了你的事後願意給你一個機會,他現在就在我這裏,你想幹就來吧。”
林霜葉陡然被這巨大的驚喜砸暈,他知道,陳老師給他介紹的活即使不是太好,也不會太坑,畢竟是托的熟人關係,太坑的話熟人麵子過不去。
他急忙去找自己的衣服,找出最體麵的一套衣服穿在身上,又梳了頭發,看著鏡子裏的黃毛心中發急,怕壞了第一印象,現在去染回來也來不及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頂著一頭黃毛就跑了出去。
“你去哪兒啊?”他身後,林晚瞳大聲問道。
她生過氣,“絕食”了一天後氣就消了,恰好林霜葉給她買了一個一看就很好吃的小蛋糕,她沒忍住,別別扭扭地接了過來,兩人便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了。
“去麵試!”這一次,林霜葉大聲喊了出來。
他的身後,林晚瞳還在愣神:“女巫,我哥說什麽?”
林楓晚沒回答她的話。
林霜葉越靠近陳老師的家越是緊張,在樓道裏,他把待會兒想說的台詞全都重複了一遍,包括自我介紹,生怕人家看不上他。
甚至對於對方可能提出的問題,他每一個都做了好幾套預備的方案,就為了不出差錯。
然而,當門打開的那一刻,他的表情一片空白。
今天陳老師的家裏確實多了一個人,那個人正和陳老師在沙發上聊著什麽,看起來十分和諧的模樣。
但是那個人他認識。
就在幾天前,他還試圖去訛過對方。
林霜葉後背的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他忽然不敢進去了。
他已經想象得到那個人在發現他後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又會對陳老師說什麽,然後陳老師也會以一種全新的目光重新看待他……他想跑了。
然而,現在屋子裏人的視線已經都被他吸引過來了,該看見的也都看見了。
“師母,我有點不舒服,改天再來吧。”說著,林霜葉便掉頭打算離開。
“站住。”這時候,身後一個男人叫住了他,是陳老師。
他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