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悄然而至,距離謝丞赫俯首稱臣也已經過了幾天,他雖然仍在外人麵前保持之前的狀態,可私下裏看向李安淮的目光早已沒了恨意。

這就更讓李安淮搞不明白了:“你是不是壞了?他已經稱臣,你也說了沒有測出撒謊的體征,為什麽黑化值還剩二十?”

係統卡了殼:“刷新次數已達上限,宿主,沒有錯誤,沒有故障,剩餘黑化值二十,請再接再厲。”

李安淮不耐煩了:“人生在世誰沒有點兒陰暗的小心思了?謝丞赫這樣的已經不錯了,你還想要他怎樣?就地飛升嗎?”

“黑化值指的是被修改者黑化的幾率,而係統判定的黑化一旦達成,毀滅世界的概率是百分之百。”係統嚴肅地解釋,“正常人的陰暗就算付諸實踐也不會毀滅世界。”

煩死了。李安淮嘖了一聲,眉頭動了動,沒鬆下來。

距離任務強製結束隻剩下三個月了,如果這三個月裏謝丞赫的黑化值還是降不下來,這個世界就要被迫中止。

在那個異世界裏,不過是一本大改的小說太監了,可在這個世界裏,所有的一切都會化作齏粉,一切生命都灰飛煙滅,就好像從未存在過。

係統正要開口安慰,卻見李安淮突然神色一凜,抄起手邊的毛筆在手裏打了一個轉,將筆杆子往邊兒上一刺,抵在了奉茶太監的脖子上。

那太監長相陰柔,眉目之間有幾分謝丞赫的影子,從頭到腳露出來的地方白皙似雪,長得很是好看。

隻是李安淮記得所有禦前侍奉的人,此人根本是新麵孔。

原本她一心想著黑化值的事情,沒有在意,可這人端茶的姿勢太過高調,又往她身上瞄了好幾眼,這才叫她抓了個正著。

“你是誰?”李安淮神色陰狠,握著筆的手往前送了送,便將那兩股戰戰的小太監嚇得跪在了地上。

他細長的脖頸被劃出了血痕,誰能想到當今聖上批閱奏章的朱筆,會在筆杆子裏裝利刃呢?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太監白著小臉拚命磕頭,“小的是……”

話音未落,謝丞赫走了進來,見此情況也是愣了一下:“怎麽了?”

謝丞赫手持令牌,不需要跟任何人通報,李安淮衝他點了點頭以作示意:“刺客。”

“冤枉!冤枉啊!”小太監嚇壞了,一邊磕頭一邊大叫,“小的是慈寧夫人送進宮……伺候陛下的!”

李安淮冷笑一聲:“死到臨頭還滿口胡言,看來是要朕送你歸西了。”

小太監瘋狂搖頭,眼淚橫飛:“真的是慈寧夫人送小的進來的!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話啊!”

“哎喲喲!陛下!這是怎麽了!”蘇公公剛從丁悅蘿那兒回來,看見這情形,一時間也是忘了規矩,連忙衝了進來,“陛下!這是慈寧夫人表親的兒子,昨個兒剛送進宮來的,您怎麽……”

李安淮皺著眉頭:“什麽意思?”

蘇公公便知道,昨天他跟李安淮說這件事的時候,這位陛下根本沒聽進去,於是隻好躬身再解釋一遍:

“先前臣婦宴上,慈寧夫人提過一嘴,您同意了。這不就送來了嗎?隻是現如今不能過明路,奴才昨兒問陛下要不要讓他先喬裝成太監,在身邊兒伺候著,學著規矩,您也應了……”

李安淮這才想起來這麽一回事,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

當朝皇帝,金口玉言,雖然當時是為了逗弄謝丞赫,但是其他不知情的人將這些話奉為圭臬。

而她早就把這事兒忘在了腦後,所以也沒想過要解決。

收了筆,李安淮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帶下去……”

蘇公公如臨大敵,連忙壓低聲音提醒:“陛下,慈寧夫人是一品誥命,算起來您還要喚一句姑母的!”

“朕又不是讓你把人殺了!”李安淮又怎麽不知道其中利害?好不容易走到現在,沒必要為了這種事再起風浪,“去找個宮殿安置著,好端端扮什麽太監……”

害得她差點兒就把人殺了。

若是以往,殺了便殺了,可現在她是皇帝,既然決定了要穩坐君位,就不能在這種時候給別人話柄。

蘇公公鬆了一口氣,拉起那小太監就謝了恩。臨走的時候又被謝丞赫叫住了:

“宮內還有多少……送進來的?”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些男人。

好歹他當初還有個男寵的名頭,就算不好聽也是個身份,這些人又是哪來的阿貓阿狗,亂七八糟,叫人厭煩!

蘇公公愣了一下,數了數:“還有六個尚未安置,都等著陛下見見呢……”

蘇公公心裏犯嘀咕,這個就是最好看的了,所以才叫他先來伺候伺候,誰料想是這麽個結局。

“都安置到一處去!”李安淮頭疼,“別再收人了!”

蘇公公和小太監走後,李安淮將幾本奏折拿起來,往謝丞赫方向遞了遞:“這是最新的奏折,你瞧瞧吧。”

半晌沒人接,李安淮這才定睛向他看去。卻見謝丞赫定定看著她,一點兒上前接過的意思都沒有。

“怎麽了?”她皺起眉頭,把奏折放了下來,舉著怪累的。

謝丞赫臉色變了又變,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麽十惡不赦的混蛋,僵硬地撇下了一句:“我身體不適,你自己看吧!”

話罷,他轉身離開,腳步聲響得震天,身上的官服也發出獵獵風聲。

砰!

“他敢摔門?!”李安淮一下子站起身來,猛地拍了桌,厚厚的奏折頃刻垮下,散落一地,方才被她當作武器的朱筆也被她拍成兩截,裏麵藏著的刀子劃破了她的手心。

“他居然敢摔門?!”

“反了他了!”

李安淮氣得伸手一揮,把桌上那小太監剛端來的茶掀翻在地。

前兩天還一口一個臣,一口一個陛下,今兒個就又成了我了你了的,真是無法無天!

“狗東西……”李安淮喘著粗氣團團轉,咬牙切齒,“朕殺了他!”

係統冷漠:“你不能殺他。”

“朕現在就去殺了他!”

“你殺了他你也會死。”

“滾蛋!”

殊不知這邊大踏步往宮外走的謝丞赫,也是滿臉的慍怒。

先前還當她說笑敷衍,誰料這才過了幾天,人就送進宮來了?!

口口聲聲要當皇帝,這就是她當的皇帝?要是讓嶽謹嚴一眾知道了,又是做文章的好素材!

前些日子一口一個謝師,恭恭敬敬,不說真心實意吧,好歹也給足了他好臉。

如今好了,新人入宮了,謝師也不喊了,人也不正眼瞧了,奏折舉了不到一息就撂下了!

陳硯書瞪大眼睛,茫然地看著謝丞赫闖入自己家,二話不說就搜羅他家的酒,開了封便往嘴裏灌,灌得滿臉滿身都是酒液,這才停下。

“你發什麽瘋?”陳硯書這才反應過來,一把奪過謝丞赫手裏的酒壇,心疼不已,“禦賜的酒,我都沒舍得喝!”

謝丞赫鬱鬱坐下,也不接話,隻咬著牙瞪眼,氣得七竅生煙。

“到底怎麽了?”陳硯書收好酒壇,換了一壇普通點兒的放在他麵前,這才有功夫來問他。

謝丞赫素來不與人親近,陳硯書算他唯一一個朋友,故而也不知收斂,一股腦地把自己所思所想全都倒了出來:

“你自己說說這合適嗎?國喪都沒過,要是被有心人發現了,什麽後果?”

“以前也沒覺得她是這般好色之徒,怎麽當了皇帝一下子全暴露了?”

“還有那些臣婦,先帝在時巴巴兒地往裏麵送女人,如今她當了皇帝,又巴巴兒地往裏麵送男人,真不知道她們是臣婦還是……”

氣歸氣,最後那兩個字還是沒能說出來,憋得謝丞赫臉色通紅。

反而是陳硯書接了下:“老鴇?”

他大笑著拍了拍謝丞赫的肩膀,搖搖頭:“你真是氣得狠了。”

謝丞赫灌了幾口酒,又發泄了一通,這才覺得心裏舒服一些,方才那不斷拱在心頭的火總算熄了,隻是憋悶。

陳硯書看著他那副樣子,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十餘次,這才悠悠開口:“你究竟是氣陛下國喪未滿就將人迎進去,還是氣別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謝丞赫張嘴就咬了舌頭,剛好咬在傷口上,疼得嘶了一聲。

陳硯書愈發覺得好笑:“你應該知道對於皇家來說,子嗣有多重要吧?陛下是女人,懷胎要十月,修養要半年,想要開枝散葉,很難的。”

“所以你應該知道,陛下的後宮人數隻會更多,好讓陛下更易有孕。”

謝丞赫的臉色變了又變,一句“我知道”卡在嘴裏,半晌說不出來。

“謝大人,你到底是不想讓陛下在這時候納人進宮,還是根本就不想納人進宮,自己想清楚了嗎?”

謝丞赫兀自抬頭,臉上是少有的局促。

他下意識抓住了自己心口的衣裳,狠狠摁著心髒。

就在他想到李安淮會有其他男人,會和其他男人有親密接觸,甚至會有一個皇夫的時候,這裏就疼得發顫,叫他窒息。

陳硯書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翹著腳,決定捅破這層窗戶紙:“謝大人,你是不是喜歡陛下啊?”

早朝,李安淮板著一張臉,看也不想看跪在下麵的人,強忍著惡心道:“國喪未滿,朕身上還有孝,你們居然敢奏請選妃?”

“陛下,如今皇室子嗣稀薄,不是臣等對先帝不敬,實在是情況特殊啊。”

“是啊陛下!多子多孫乃國家之福,社稷之福,臣等都是為陛下的江山興旺著想啊!”

李安淮氣得腦仁疼,一個眼刀遞給陳硯書,示意他出麵為自己說話。

陳硯書心領神會,站出來道:“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宜操之過急。陛下年富力強,定是子孫福厚,不急於這一時。”

“且不說陛下一番孝心,要為先帝守三年孝期,就說如今國喪未過,幾位大人就忙不迭地勸陛下納妾,不知是何居心?”

“莫不是想給陛下扣一個不孝的帽子,來全了你們那些肮髒的心思,叫天下人恥笑?”

陳硯書混跡市井,說出來的話就如同一把把刀子,不懂轉圜,直戳人心窩。

那幾位大人氣得吹胡子瞪眼,卻無可奈何,又急忙叩頭稱冤枉,個個兒長篇大論地表忠心。

於是此事隻能就此作罷,那些老東西看陳硯書的眼神都寫滿了陰狠,卻誰也不敢再提。

李安淮滿意極了,方才還板著一張臉,如今也有了幾分笑模樣。

唯有一直沒說話的謝丞赫,從始至終都在一邊看著李安淮的神色,心裏不是滋味兒。

下了朝,謝丞赫去勤政樓覲見。

李安淮看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演了幾個月的戲,好不容易把他收服,可還有二十的黑化值不知道怎麽就是降不下來。

他倒好,什麽也不知道,仍做他的大老爺,如今連甩臉子摔門這樣的事兒都做的出來了。

李安淮心裏煩躁得很,看見他進來也當沒看見,既不能打又不能殺,便闔了眸子眼不見心不煩。

謝丞赫抬頭,就瞧見李安淮躺在窗邊的躺椅上,手裏拿著一卷書,顯然是剛打開,還沒來得及讀。

她睡顏恬淡,太善於偽裝,以至於連睫毛都不顫。可謝丞赫還是透過若有若無的肅殺氣息知道,她在裝睡。

“為什麽不讓我出麵?”謝丞赫走了過去,站在她身邊,看著從窗縫透進來的陽光照在她臉頰上,皮膚白得透光。

反正她也瞧不見,這麽想著,謝丞赫微微伸手,用兩根指頭截住了那道光,李安淮臉上的光影便暗淡下來。

他心裏癢癢的,有些發酥,這就好像他將李安淮攏在了自己的身影下一般,奇妙至極。

李安淮見被看穿,也懶得裝了,仍閉著眼道:“你是謝丞赫,不方便。”

謝丞赫的手僵了一下,無措地落了下來。

確實,他心知肚明。

就好像他明明已經俯首稱臣,卻還要在別人麵前裝做倨傲的樣子,不將自己的立場暴露在外一樣。

朝上以嶽謹嚴為首的一眾人仍然虎視眈眈,如今沒有動作,無非是不知道謝丞赫的立場,對拉攏他還抱有希望。

哪個造反的不想要一個正當理由?哪個傾覆王朝的不需要一個得民心者來舉大旗?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安淮一樣,人說殺就殺,位說篡就篡。

所以他要在李安淮還不能一網打盡之前,盡量混淆視線,必要時還要出麵反對她。

謝丞赫心裏酸澀,他看著陳硯書在朝堂上做她的劍,聽著丁悅蘿一口一個我家陛下,心裏不是滋味兒。

他也想站在她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