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 2 殘月軒 網

了理紗裙站起身來,淡淡道:“希望岸上有舒適的廂房用來睡覺。”

紫堇跟著她出了烏篷,從她的背影看不出任何異樣。岸上是整片的綠色草地和各式爛漫的山花,蘇希青從不知道榮安城會有這樣一個地方。沿著中間石道往前走去,那兒建著一座木屋,木屋很大,卻很古樸。

“這是哪裏?”

紫堇答道:“淡水樓。”

蘇希青張大了嘴巴轉身看他,沒想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是淡水樓大本營嗎?“為什麽來這兒?”

紫堇說:“這兒很隱蔽,沒幾個人知道,在比武之前你留在此處。”

蘇希青沒有說話,她懂得有一個詞語叫“順其自然”。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該是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之後蘇希青挑了間房睡覺,而她在睡夢中才忽然記得天亮之後是初三,而紫堇需得去煙館。至於在紫堇去煙館這段時間,她是留在淡水樓還是隨他同去,她還未想好便沉睡過去了。

第二日,根據習慣,蘇希青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中午了。她走出木屋看著當頭懸掛的太陽被雲遮地朦朦朧朧,心想著在入夏之前,該有一段時間都會春雨綿綿了。

蘇希青在岸邊沒有看到船隻,她估摸著紫堇該是去了城中煙館還未歸來,誰知等她剛踏上石道準備回屋的時候就聽得“嘎吱嘎吱”的搖漿聲由遠及近,轉頭看了一會兒就看到有烏篷船劃向這邊。

未有多久,船就靠岸停了下來。沒有意外,紫堇從船上下來,見了蘇希青就說:“你醒了?”

蘇希青想著他回來的還挺早,點了頭就說:“嗯,有沒有帶吃的?”

紫堇斜了斜嘴角就從身後取出包好的食物,睨了蘇希青一眼就丟給她道:“就知道你是這個德性。”

蘇希青接在手中,撇了撇嘴對他的話不予理睬。

之後,紫堇回房中研習,蘇希青在門前廊下賞景。

待到下午,就如風雲變幻所預示的那樣,春雨真的落了下來。

起先是淅瀝小雨,雨珠接連著從屋簷落下的時候,還可輕盈地飄入廊下沾染到蘇希青的衣衫。慢慢的,雨便大了起來,雨水細密地落在廊前的花草上,一層又一層,逐漸變成衝刷。泥土氣息蒸騰起來,淡淡的,帶著青草香,還有一種甜味,有著山花的五彩顏色。

蘇希青沒有注意到房中的紫堇正站在窗前看著自己,這是他第二次看到蘇希青對下雨這般專注了。她這樣一個殺手,不似他人那般麵帶冰冷和陰寒,她總是淡淡的表情,就似什麽都不在乎。她的麵上有喜怒哀樂,但是卻帶著淡然,從不濃烈。

這樣的容貌和神態,總是讓紫堇很難把蘇希青跟殺手聯係起來。若不是親眼見到過她一刀殺了扉畫,或許他現在還不願相信。而蘇希青就似窗外朦朧的雨絲一般,看不真切。

而後兩天,依舊春雨綿綿。空氣中充滿了潮濕的感覺,並且這種感覺會使人也變的無力起來。本該是打盹、休閑的雨天,蘇希青卻不得不繃緊神經,因為比武在即。不管明日醒來是晴天還是下雨,斷崖上的那一場比武,決定生死。

比武之日如期而至,未到辰時,蘇希青和紫堇便都起了身。他們同時走出木屋大門,外頭還下著雨,兩人便都撐了傘。並排走上石道,乘船離開淡水樓前往榮安城郊外的斷崖,紫堇一路看著蘇希青,蘇希青偶爾看看紫堇,但是兩人卻沒說過一句話。

繞了一些路,他們終於到了斷崖,此處人煙稀少,加上下雨更加無人打擾,在此決一生死,再好不過。

蘇希青看著這荒涼偏遠的斷崖,想著若不是不想被人發現,她才不願意特意為了打架而跑這麽遠呢。

雨沒有停下的意思,紫堇撐著傘看向蘇希青,蘇希青也撐傘看向紫堇,兩人中間隔了一層雨簾,但未過多久便默契地點了頭——他們撐傘而戰,不管招數和套路,目的隻有一個!

氣氛突然轉變,兩人之間形成了一股張力,似乎四周墜下的雨滴都改變了下墜的路徑。蘇希青沉澱了整個身心,她緩慢呼吸,撐傘站在那兒,水色紗衣漸漸使她模糊起來,偶爾有風吹起她的淺綠色發帶,竟也似那自然之物。

紫堇亦是不動,他站得筆直,負手於後,雨點落在傘麵又滑落下來,而後直直的墜下,濺起好看的水花。

突然,一旁樹木有被打落的樹葉飄落下來,恰有風起,吹向兩人中間。僅那刹那,樹葉橫在兩人之間,待到落下,忽而勁氣四溢,兩人竟是一起動了手!

素淨的油紙傘旋轉起來,傘麵的雨滴飛射而出,它們帶了勁力和殺氣,互相打向對方。傘下,兩人都出了掌,一人劈向麵門,一人拍向胸口,兩人眸中閃過銳利,又紛紛轉變掌風。等到滴落的雨滴打濕了他們的手掌,他們已用手掌打過好幾回合,卻未傷對方一分。

忽而,蘇希青輕點足尖向後跳開,她揚手將傘對準紫堇拋了過去。傘麵遮掉紫堇的視線,蘇希青取出短刀飛上而上!利刃劃開傘麵,下一刻便直逼紫堇的胸膛,紫堇向後退去,舉傘躲避,卻被斷了傘柄。他抓起傘柄便迎向蘇希青,一手擋開短刀,一手出掌對付蘇希青。

此刻,兩人都已沒了雨傘,而雨還在下。雨水淋透了他們的衣衫,麵龐亦是一直淌水,眯起的雙眼雖然模糊,卻依舊能清楚地知道對方還在那兒。

紫堇了解蘇希青作為一個殺手,功夫肯定不差。蘇希青試探過紫堇,知道他不易對付。所以在他們沒有一人有所保留,然而也正因為如此才不相上下。

雨下得有多激烈,他們打得就有多酣暢。如若外人所見,必定不敢眨眼,然而此處無人,所以隻有風雨聚變、沙石狂亂、枝葉顫抖。間或傳來“嗤嗤“聲響,那是皮肉被破。中途有鮮紅血液流下來,然而片刻就被雨水衝走,隻剩傷口的疼痛。

短刀是刺殺利器,蘇希青在剛開始的時候占了上風,然而時間一久,她已錯過所有容易得手的時機。紫堇沒有武器,隻有一把斷了的傘柄,但是他卻是漸入佳境。

可是,這一場比試,沒有時間限製。當兩人都過了時機,剩下的便是持久戰。蘇希青已經忘了自己砍到過紫堇多少次了,她隻知道自己的手臂、右側腹部和小腿均已受傷。紫堇也是好不到哪兒去,他胸口的衣衫已破,鮮血在不斷流出,有一刀甚至貫穿了他的左肩,連後背都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天色愈加陰沉,他們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他們能感知到的隻有疲憊和喘息。然而,愈是這種時刻,愈是不能鬆懈,成敗,就在一瞬之間。

十四出城

斷崖之上,天色依舊陰暗。雨勢未變,風卻愈來愈強,風纏繞著雨肆虐起來,不斷拍打到兩人的臉上。兩人眯起眼來,站在原地不停喘息,這是自從開打以來的第一次對視。

他們的身形已不如一開始那樣挺拔,然而充斥其中的氣勢卻是未減。兩人心中都明白,這一次休整之後的動手,便是決定成敗的時刻!

到底是先發製人還是以靜製動,蘇希青在看過紫堇的臉數十次之後毅然握緊了短刀,隨後是足尖點地,飄身向前,並且把所有的殺氣和勁力都聚到了刀尖上,而紫堇的心髒將成為她奪下的領土!

紫堇在身體做出反應之前不禁挑了下眉,而後他正麵迎向蘇希青,斷了的傘柄被抓得吱吱作響,他的目標是蘇希青心髒偏右側一寸的地方。

風雨卷起了樹下的落葉,視線模糊起來,除了可以感覺到兩股勁力的對峙,其餘便是血的味道。

似乎隻是那一瞬之間,風呼嘯著離開了斷崖,淅瀝的雨柔和起來,落葉緩緩墜地,視線清晰之後忽得聽到“咚咚”兩聲,再看過去,兩人紛紛倒地,有鮮紅的血從身下流淌出來,不聞一聲喘息。

這會兒烏雲蔽日,也不知道有沒有到午時,還是已到下午了。隻見那深紅的血被雨水衝刷的越來越淡。在兩人似乎就要這樣死去的時候,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不是一個,是幾個。

當蘇希青從朦朧中睜開眼的時候,她有些恍惚。她本該堅信自己在比武中一定會贏,但是最後一招之後的失去知覺卻讓她懷疑起了自己。現在,她可以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所以說她還活著,那麽紫堇呢?是不是被解決了?

“你們兩個倒是真能打起來,並且還全都下了狠手。”有聲音傳來,蘇希青馬上辨認出來是梅千素。

對話之人沒有接話,梅千素又接著說:“嗬嗬,不過你還真能把握好分寸,那麽激烈的打鬥,竟然還能沒有一分刮花蘇姑娘的臉。嘖嘖,不過,蘇姑娘似乎不是這麽想的,我能看出,雖然你極力避閃,但是還是在下巴上留下了很多傷口。哎,她是得多恨你啊,才要想盡辦法毀了你的容。”

隻聽得悉索的聲音,梅千素愣了愣才滿含笑意的說:“不要這樣看著我,我說的可是實話。”

蘇希青盯著床頂在心裏無奈道:“誰想毀他的容啊!下巴離脖子那麽近,要抹他的脖子,自然會碰到下巴。”這句話說完,她忽然意識到梅千素說話的對象是紫堇,忽然她就不高興了,因為這意味著她輸了。

蘇希青滿心的失落和難過,她不禁用鼻子哼哼出聲。梅千素耳尖的厲害,很快走過來說:“蘇姑娘好像也醒了。”

蘇希青把眼珠轉了過來,梅千素那張萬年不變的臉就在眼前。她想說話,可是渾身使不上一點勁,所以她隻能瞪他。梅千素見了便笑起來,站在床邊朝另一頭轉了身子說:“你們不能說話,表情卻是一個樣。”

蘇希青懶得理他,又把眼珠轉了回去。梅千素這才叼著煙鬥向門外走去,邊走邊說:“我叫大夫來看看你們,他可是在這兒待了五天呢,這回終於能讓他回去了。”

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蘇希青聞到草藥的味道,並且感覺到自己渾身纏滿了紗布。她動了動頭,房間那一頭的**,紫堇也正轉頭看著自己。

就這樣看了許久,蘇希青看到紫堇表情痛苦的把他的手覆上胸口,雙唇顫抖了幾下便聽他聲音微弱地說道:“我贏了……現在,你要為淡水樓賣命……”

蘇希青也想試著把手覆上胸口,好讓自己說出話來,不過當她發現比較費勁之後便放棄了。她隻是伸手示意了一下便閉眼睡覺去了,這一次元氣大傷,她需要長時間的休息。

之後,梅千素一直用上好的傷藥為兩人治傷。蘇希青依然可以在醒來之後看到紫堇轉頭看著自己,雖然恢複的很快,並且可以開口說話,但是蘇希青卻隻是瞧一眼紫堇便又沉沉睡去。這幾日,蘇希青在睡前總要想:梅千素到底找了什麽地方給他們療傷,怎麽破敗到要把兩個病人放在一個房間?

後來,當蘇希青可以下床活動的時候,她站在院子中看著其他幾個廂房,這才明白不是沒有房間,而是大夫太懶,不願意一直周旋在兩個房間給人看病。

大夫說,蘇希青的重傷是在胸口上,胳膊和雙腿也因傷纏滿了紗布,再看紫堇,重傷也是在胸口上,除了胳膊和雙腿,肩膀也纏上了厚厚的紗布。兩人都是九死一生,再要偏過一寸,傷及心髒便是無力回天。

蘇希青沒有後怕,隻是後悔,後悔沒有偏過一寸。紫堇卻是後怕,就怕當時沒有掌控好而偏過了一寸。然而,無論如何,結局是他們都還活著。

又是幾日的修養,兩人已經拆下了雙腿和胳膊的紗布。蘇希青不想悶著房中,時常跑到院中休息,而她每次都是睡在樹下的太師椅上,一睡便是一下午,待她醒來,卻是神色慌亂,然而僅僅片刻便又恢複正常。紫堇也不願悶著房中,他時常坐在廊下,一坐便是一下午,當他看到蘇希青醒來,便皺眉沉思,然而卻什麽都不說。

這日,是立夏前的一個傍晚。帶著夏季熱度的春風最後一次吹拂著大地。雨季已經過去,空氣中是**的幹燥。

紫堇在樹下找到蘇希青,他對上她的眼,擋住了她的光,說道:“如今,你的傷已經沒有大礙,該是時候為我辦事了。”

蘇希青不得不看向紫堇,回答道:“好,不過要約法三章。”

紫堇問道:“哪三章?”

蘇希青道:“一、辦事看心情,二、辦事看天氣,三、辦事看地點。”

紫堇毫不意外的繃緊了臉,皺緊了眉頭。蘇希青這話的意思不就是說要她為淡水樓賣命可以,但是要隨她高興嘛?這無異於是霸王條款,但是蘇希青有本錢霸王,那就是她不怕死。

紫堇俯視著她,過了一會兒便放鬆了臉部表情,點頭道:“好。”

他這麽爽快的答應,蘇希青便也爽快了,道:“說吧,要辦什麽事?”

紫堇忽而勾了唇線,道:“明日隨我出城,如何,做不做?”

“出城做什麽?”

“有個故人需要拜訪一下,如果你覺得無趣,可以中途返回。”

紫堇的話表現的誠意十足,蘇希青便點頭答應了。紫堇這才滿意地將頭挪開,剛動了動步子又折返回來,說道:“有件東西給你”,說著便從身後取出一物遞給蘇希青。

蘇希青坐起身來,從他手中接過用錦帕包好的東西,打開一看,竟是一條發帶,淡綠色的,紗質輕盈,觸手絲滑,不失韌勁。

如果沒有記錯,蘇希青先前那條發帶,早在打鬥中飄落到風雨中了。沒想到紫堇還注意到了這個,為了不失禮數,蘇希青也想了一下紫堇有可能在打鬥中遺失的東西,隨後說道:“客氣了!改日幫你買把雨傘吧!”

紫堇本來還**漾在唇角的笑意忽然消失掉,他睨了一眼蘇希青便轉身大踏步離開,誰知在他快走出院子的時候又大聲說道:“我要上等楠竹做的油紙傘!”

蘇希青看著他的衣角消失在院門邊不禁自語道:“早知道就不說了,竟然那麽高要求。”

第二日,立夏。

就算穿了單薄的衣衫,夏日的熱度也已經可以從每一寸肌/膚上感覺出來。蘇希青減少了內裏的衣服,依舊著水色紗衣,此刻看上去清新許多。紫堇慣常穿著雪青色長衫,仔細一看卻是不同衣物,不顯厚重,卻顯冰涼。

梅千素從那邊走了過來,說道:“真是羨慕你們啊!什麽時候我也可以出趟遠門,耍個幾日。”

蘇希青卻答:“咦?難道你最想去的地方不是煙館嗎?”

紫堇一臉得意的看著梅千素,梅千素卻不禁笑出了聲來。他清了清嗓子就指指身後說:“馬車已經準備好了,你們早去早回。”

“馬車?”蘇希青不解了,從來沒聽說過武林中人出遠門的時候是坐馬車,而不是騎馬。這樣有毀他們練武之人形象的事情,她可不願意做,所以她昂首說道:“把車去掉,騎馬去!”

紫堇卻說:“不必麻煩,你可在前麵騎馬,我坐在後麵車中。”

梅千素這會兒樂了,出了口大氣便哈哈笑起來。

所以事情到了最後還是變成蘇希青也坐在馬車中。而後啟程,蘇希青憋了一肚子的不爽,直到傍晚都沒有跟紫堇說過一句話。第二日,蘇希青從睡夢中醒來,她在顛簸中撩開車簾,看著車外的道路,終於開了口問道:“你說的那個地方,是哪裏?”

紫堇抬眼,答道:“就是前方的蘇家莊……”

十五蘇家莊

蘇家莊,當地大戶,早年靠販賣絲綢發家,後買下良田百畝建造莊園,定居於此。待到孫輩,頗有衰落,雖大不如前,卻仍屬富裕。

紫堇要去的地方就是蘇家莊,蘇希青在聽到他說出那三個字之後竟不自覺地放下了簾布,可是那蒼白的手正隱隱顫抖。

“回去,快返回去!”蘇希青攥緊了雙手,她低頭說話,聲音不大卻很堅定。

“誰要回去?”紫堇不問回哪裏,為什麽,隻問是誰要回去。

蘇希青抬頭,眸中帶了慌亂,麵上卻是冰冷,又重複道:“返回榮安城,快。”

“誰要返回?我來拜訪故人,自然不回去。”紫堇淡淡說著,然而他那樣的問話,竟是像要逼著蘇希青說出那個字——我。

“你……”蘇希青瞪大了雙眼,她眸中略微泛紅,待她皺了眉,忽然就撲向紫堇。紫堇的後背重重撞在馬車上,滿眼可看到蘇希青的怒火。“你說過,如果覺得無趣,便可中途返回。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很無趣!”鼻息噴在紫堇的麵頰,他知道蘇希青真的生氣了。

這些都在紫堇的意料之中,他隻是鎮定地答道:“若是真的覺得無趣,你可獨自返回。不過現在還未到‘中途’,你就這樣離開,難道是在逃避嗎?”

“你知道什麽!?”一句話,似乎要把沉睡在蘇希青內心的過往喚醒。紫堇挑了這個地方前來訪客,又說蘇希青是在逃避,再蠢的人也知道他是刻意而為。

“我隻知道有些事情,你必須麵對。”

“沒有什麽需要麵對。”

紫堇胸前的衣襟被越抓越緊,可是他還是說道:“你的事情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讓你麵對。”

蘇希青橫了橫眉覺得是在浪費口舌,哪怕是要步行回去,她也不願與紫堇同行。她放開紫堇之後便跳下了仍在行駛的馬車,紫堇緊隨其後,一手抓住蘇希青,蘇希青轉身揮掌相向,然而,她這一掌還未下去,便聽得有人說話道:“請問,公子是否就是紫堇?”

來人跳下馬來,對著紫堇和蘇希青作了作揖,便道:“我是蘇府的管家,老爺特意派我來接公子。”

“有勞。”紫堇微微頷首又去看蘇希青,卻見她看著管家,已然忘記了剛才殺氣騰騰地要甩掉自己。

管家笑著看向兩人,見到蘇希青看著自己便也好奇地看著她,忽而便聽他問道:“姑娘是否在來過蘇家莊,好生麵熟……”

紫堇還抓著蘇希青的手,這會兒清楚地感覺到她手上一緊,隨後就別過臉去,答道:“沒有。”

管家笑著說失禮,旋即便領著兩人去蘇府。

紫堇看著蘇希青那冷然卻又複雜的麵容,說道:“這是你進淡水樓的禮物,不必謝我。”

蘇希青不反駁,不認同,隻是看著前麵的背影喃喃道:“管家……”

紫堇見狀,並不意外。這是蘇希青心中塵封的過往,她任何不符合殺手的行為都是正常行為。他牽著她的手,或許是怕她逃跑,或許是要給她支持。

蘇府很快便到了,朱門深院,高樹參天。推開厚重的大門,牆內雕梁畫棟、庭院水榭、花木多姿,有假山做景、青石鋪地、小草引路,處處回廊相連,期間多有奴仆身影忙碌。如此看來,雖然蘇家的名聲不如從前響亮,卻仍是數一數二。

管家在前引路,紫堇牽著蘇希青跟在後邊,蘇希青卻如丟了精氣,呆滯地走在一旁——這個地方是她連夢中都不願重回的地方。

“哎呀,公子前來,實在有失遠迎,快請上座!”不知何時,他們已經到了會客廳,那響亮的聲音傳來,不禁叫人抬頭望去,入眼便是身著華麗衣衫的老者,雖已上了年紀,卻依舊麵色紅潤,體態健碩。

紫堇鬆開蘇希青行了個禮,道:“蘇老爺客氣,勞煩您特意派管家前來相迎。”

“應該的,應該的。”蘇老爺笑著讓紫堇入座,又叫人上茶。在談正事之前難免要先寒暄一番,於是他看著一旁的蘇希青便問道:“這位,想必是夫人吧?”

蘇希青忽然咬了咬嘴唇,她向蘇老爺看去,眸中寒氣逼人,卻難掩慌亂神色。蘇老爺被這麽一瞧,頓時一駭,勉強掛了笑容又看向紫堇。紫堇拉過蘇希青,強迫她在一旁坐下,說道:“內人怕生,還請蘇老爺不要見怪。”

蘇老爺即刻擺了手說不要緊。而後下人上了茶,蘇老爺又跟紫堇聊了會兒茶道才慢慢切入正題,開了口就問:“恕老夫冒昧,不知公子為何要從蘇家購買絲綢販去榮安城?據我所知,榮安城也有販賣絲綢的大家,品質亦是上佳。”

紫堇唇線微揚,想著總不能告訴你是為了幫蘇希青解決心病才來的吧?待他開口回答,便說道:“蘇家在絲綢買賣上資曆深厚,工藝獨家,比之榮安城的絲綢,有很多優勢。除非……蘇老爺要以高價賣給我。”

蘇家老爺立刻笑開了說價格好商量,在他們兩個你來我往的對話之間,倒真的全是商販的典型談話內容。蘇希青無暇去聽他們講的什麽,隻是在無數次盯著蘇家老爺的臉之後,所有那些故意選擇遺忘的記憶重新湧進了腦中。

隨著掌心的汗慢慢滲出,她的手掌也越握越緊。紫堇的手還未鬆開,他可以清晰感覺到蘇希青的情緒變化。如果她要現在爆發,他必定全力幫她。

談話到了終點,除了蘇希青的臉色不太喜氣,其他卻是氣氛融洽。由於紫堇和蘇希青要留宿下來,蘇家老爺便派人為他們準備了廂房,並且在用膳之前都不會去打擾。

蘇家老爺沒有派其他下人去招呼兩人,而是讓管家領著他們去了客房。管家客氣非常,一邊叫下人準備妥當,一邊說著有什麽需要敬請吩咐。待到收拾妥當,管家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道:“請公子原諒我多言,不過夫人從一開始便臉色不好,是否需要請個大夫看看?”

紫堇深知原因,拒絕道:“多謝關心,我家夫人應該隻是車馬顛簸才略感不適,稍作休息便好。”

管家聽紫堇這樣說便也不再多言,又吩咐了下人一些話才出了客房小院。

傍晚天色漸暗,房內隻剩了紫堇和蘇希青兩人。蘇希青坐在那兒看著淡淡的光線照進窗內,不自禁閉上了雙眼。回想過往,原來她依舊記得清楚。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許久之後猛然張開了雙眼,眸中帶著盈盈淚光。紫堇走了過來,皺著眉想要說話,蘇希青卻先開口道:“你是否知道這裏的事情?”

紫堇搖頭,道:“隻查到蘇家莊,具體事情卻不知曉。”

蘇希青便說:“這麽多年,也該有個了斷了,既然來了,便像你說的那樣去麵對吧。”

紫堇抿了抿唇,點頭道:“好,我會幫你。”

傍晚的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在了窗沿上,由日轉夜,剩了滿院的安靜。說起當年之事,蘇希青慣常的淡然已然消失,麵上是濃烈的悲傷,她沉寂片刻,便開口說道:“父親,是蘇家長子……”

蘇家長子,第三代傳人。他待人溫和,才華出眾,府內府外皆知他將繼承家業。當時還在世的蘇老太爺對他器重非常,時常在他年幼的時候帶他出門學習經商之道,拜訪亦敵亦友的合作商鋪。長此以往,他便能獨自出門,少則半載,多則一年,然而卻也因此耽誤了婚姻大事。

那一年,蘇老太爺大病,急招他回府,並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他成立家室。長輩們為了其心願,尋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就等他回家成親。可是誰知,當他回府那日,他的身旁竟然站著一位嬌美女子,這位女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並且已有七個月身孕。

他拉著嬌妻去探望蘇老太爺,當被問及女子的身份來曆,他不加掩飾,如實回答說是在這個女子要被賣入妓院之前被他買下的。後,蘇老太爺大怒,直氣得昏了過去。

頓時,蘇府上下紛紛前來勸告,讓他休了那個女子,並且孩子生下之後由蘇家撫養,而他的正妻需要另娶。他不依,他說他的妻子隻有一位。長輩罵他不孝,蘇醒過來的蘇老太爺亦是當著那個女子的麵說了狠話。他第一次流下了淚,祈求他們給他的妻子一份寬容,他說雖然她的身世不好,但是為人處世方麵卻不失一分不妥。

然而,蘇老太爺是蘇家的權威,隻要他不允許的事情,絕對沒有轉圜的餘地。

而後,蘇家長子被禁足府中,他的妻子亦是被單獨隔開。兩人互相思念卻不能相見,一人茶飯不思、形容憔悴,一人鬱鬱寡歡、以淚洗麵。一個月後,他的妻子早產。

早產危險萬分,他不顧家丁的阻攔,一路衝到了妻子的房中。他流著淚說抱歉,並且要大夫一定要保住妻子的性命。而後,那一夜,妻子誕下一名女嬰,母女平安。

本想,眾人會看在孩子的麵上網開一麵,可是,奈何這個世界男尊女卑,產下女娃,便已注定不能留她!

蘇老太爺拄著拐杖去了那女子的房間,並且對著還在月子中的她下了逐客令。女子強忍了淚水,卻是幾欲昏厥。她跌下了床,抓著蘇老太爺的衣擺,隻求帶走孩子。蘇老太爺用拐杖擋開女子,甚至不準她見孩子一麵。

他知曉此事,急急衝到蘇老太爺麵前求情,隻要蘇老太爺不答應,他便長跪不起。可是,比起倔強和耐力,蘇老太爺更勝一籌,他的心腸硬過任何人。

女子的衣物在第二日被丟出蘇府大門,不管她如何哭喊都不能改變被趕出去的命運。

他依舊跪在那兒,卻得不到蘇老太爺哪怕一個心疼的眼神。他能聽到妻子撕心裂肺的悲鳴,他能聽到女兒孤苦無依的哭喊,他不禁紅了雙眼。握緊雙手,他終於下了決定。

他跪在蘇老太爺麵前,說他要寫休書,要娶他們安排的大家閨秀,但是他隻求給那個女子一個住處,衣食無憂。其後,女子被送往西院,有生之年不得踏出院門一步,並且要她記得她沒有丈夫,沒有女兒。

蘇家長子的大婚之日定在一個月後的初八,那日吉時,忽降大雨,直到第二天黎明都沒有停歇。

而後,街頭巷尾全都說著蘇家長子不務正業,整日與酒同醒,與酒同眠,與家中的妻子亦是沒有一次夫妻之實。他日日望著西院那個方向,不敢奢望再去見她一麵。

蘇老太爺哪裏知道自己就這樣毀了一個人,而蘇家產業一時之間亦是無人管理,蘇家第二位兒子隻好一邊試著打理店鋪,一邊勸告大哥早日迷途知返。

可是,一個人的心死了,又怎麽才能複活?

蘇家二少爺不願看到大哥繼續頹廢下去,直指著他的鼻子問是不是西院中的人死了他才會清醒過來?可是他早就醉了,哪裏聽得到這樣憤怒的話語。蘇家二公子氣不過,直接去了西院那無人問津的地方,待他看到**瘦骨如柴的女子,他隻是跟她說:“你死了,對大家都是一個解脫。”

第二日,西院傳出喪訊,那個女子上吊死了……

他嚇得丟掉了手中的酒瓶,真的就似清醒過來,可是片刻之後那樣聲嘶力竭的叫喊,不禁嚇壞了所有的人。他要去西院,想要隨她同去,可是眾人攔著,把他綁了起來,他就似瘋了一般隻會哭喊。

待到第六個年頭,蘇老太爺壽終正寢,他第一次踏出了被軟禁的那個小院。那日的陽光很好,因為辦的是喜喪,家中沒有那種悲傷凝重之感。他在恬淡的午後到大樹之下小憩,忽而聽著一個稚嫩童聲喊他“爹爹”——那是他見麵不多的女兒。

“青兒……”他招手將女兒叫到身旁,恍惚間看到了那個女子的麵容。他笑了起來,從一旁果盤中拿起了小刀,遞給女兒說:“如果你沒有遇見我,或許不會死的這麽慘,我欠你這麽多,隻求來世再還。現在……我隻求能死在你的手裏……”

十六以血重生

他對著年幼的蘇希青說完那些話,便笑著撫摸她的臉龐。蘇希青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拿著小刀不知所措。他最後卻隻是握著她的手說:“爹爹對不起你……”,隨後擁抱了她。

年幼的蘇希青一直被那樣抱著,直到她稚嫩的雙手感覺到被炙熱的**包裹住了她才哭著叫喊:“爹爹……”,可是他一動不動,所有的重量壓在了蘇希青瘦弱的肩膀上,直到不能承受,她被壓倒在地。

有潮濕粘稠的**慢慢浸染蘇希青的衣衫,她越哭越大聲,並且掙紮想要推開父親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有人聞聲前來,想要挪開他的身體,可是側轉過來才發現他的手仍然緊緊抓著蘇希青的手,而蘇希青手中的小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腹部——他已經死了,麵上還帶著笑容。

年幼的蘇希青嚇得大哭起來,她搖著頭想要把手抽出來,並且哭喊著說:“爹爹,不是我,不是我……”

聞聲而來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都被這副景象嚇壞了。蘇家二少爺趕來之後趕緊叫管家掰開他的手,可是他的手握地那樣用力,好不容易掰開,卻是讓蘇希青帶出了那把刀,血瞬間噴濺到了她的臉上。

蘇希青頓時呆住了,她不再哭泣,卻是如同靈魂離體。她就那樣睜著眼睛,淚水不斷的湧出眼眶,卻沒有一絲聲音。血在蒼白的臉上慢慢滑落,她開口說著:“是我,是我……殺死了爹爹……是我……”她就那樣不斷重複著,如同被魔魘纏身,不能醒來。

一時之間,蘇家又多了一件喪事,還需得請大夫來看蘇希青。眾人心中全都不是滋味,忙得焦頭爛額卻是少言寡語。等到終於將死者安然入葬,所有人都來關注起蘇希青,可是,六歲的孩子已經沒了靈氣,讓人不忍直視的同時,全都覺得可怖。

那日,蘇家二少爺的友人來府上做客,聽說此事之後就說起城外山上有一個老頭精通醫理,建議將蘇希青送去那兒修養個幾年。蘇家二少爺跟府上的人一商量,覺得可行,第二日就派管家送了過去。

那日分別,管家給了老頭很多酬金,蘇希青看著蘇府的人離開沒有半點不舍和難過。而後幾年,蘇府沒人來探望過蘇希青,不知他們是怕見到蘇希青,還是覺得她本身就不屬於蘇府。

之後,蘇希青叫那老頭師父,老頭問她要不要回蘇府,她說要跟著師父遠遷他鄉。

往事講完,月亮都已爬上樹梢。蘇府下人來叫紫堇和蘇希青用膳,紫堇卻一直看著蘇希青冰冷的麵頰上滑下淚水。他抬手想要幫她拭去淚水,最後卻是放了下來,隻說:“我去跟蘇老爺用膳,如果你想毀了蘇府,告訴我。”

紫堇說完便出了房門,他要給蘇希青單獨思考的時間,而他要做的隻是輔助她。

屋內一片安靜,蘇希青就那樣靜靜坐著,沒有燃燭火,黑暗中聽不到任何聲音。過了許久,她擦幹了本來早已不屬於她的淚水,打開房門,去那個西院,去那個小院大樹下,去她的父母離世的地方。

夜行是蘇希青的本行,她悄無聲息地避過了府中所有的仆役。這裏的景致沒有變,蘇希青看過一遍便記起了當年的布局。

西院,連門前的石道都顯得荒涼。就算是當年住著那個女子的時候,也沒有比現在熱鬧幾分。走到院門前,破敗的木門帶著歲月的滄桑緊緊關閉,似乎隻要有人輕推一把,便可轟然倒地。

蘇希青隻是輕觸了木門便選擇翻牆而入,院內依然有頑強的花草生長,隻是無人打理,顯得錯亂無序、雜草叢生。她本想就這樣靜靜地呆著,好讓她能夠想象一下那位從未謀麵的母親的麵容,然而,屋內隱約透出的亮光不禁讓她警惕起來。

她慢慢靠近,隻聽得屋內傳來清晰的說話聲:“今日府內來了客人,所以過來晚了。那位客人是帶著他的夫人一同前來的,老奴竟然很失禮的問了她是否來過蘇府。可能是老奴眼花,總覺得她長得像您,又像大少爺……”

那人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蘇希青從他的背影認出是管家,而他的談話對象,隻不過是一坐牌位。她不禁皺了皺眉,心中一股無名滋味泛了起來。隻見管家斟好了酒,又從旁邊拿起另一坐牌位擦拭起來,接著說道:“大少爺,您說那位夫人會不會就是小小姐?之前二少爺想去探望小小姐,順便把她接回來,可是府中其他的人不同意,也不知他們是否覺得愧對小小姐。後來二少爺變成了老爺,他能說得上話了,便去尋小小姐,可是他們早就搬遷了。現在有一個長得如此相像的人來了府中,老奴總想著會不會是小小姐自己回來了……”

管家繼續說著話,可是蘇希青聽不清了,她隻覺得酸澀。或許在過往的那些事中,誰都沒有錯,隻不過是命中注定。蘇希青當年離開蘇家,無論對誰,都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管家又說了一會兒話才離開了西院,蘇希青踏步進了屋內,那兒擺著她父母親的靈位。她那樣看著,慢慢跪了下來。

“爹爹,娘親……”她那樣叫喚著,卻也僅限於此。從她出生起,他們便再沒有在一起的歡樂時光了,但是,他們的靈位現在被擺在了一起,是否這就是身前不能同渡,死後卻能相伴?

她本想像管家一樣跟他們說些話,可是她卻什麽都說不出。他們的女兒蘇希青在六歲那年就死了,現在的蘇希青,有師父,是殺手,靠血為生。有些人的過往如果被鮮血所毀,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握起刀劍,但是有些人,卻要以血重生。

離開西院的時候,蘇希青是從正門走出來的。伴隨著木門的吱呀作響,它又重新緊閉的那一霎,所有的過往都留在了西院內。至於那顆大樹,蘇希青不必再去。蘇府會一直保持原樣,這裏也不會出現一個叫蘇希青的小小姐。

沿路返回客房,不用輕功,隻是慢慢踱步。前麵有人打著燈籠正往這邊走來,待到近處,便看到是蘇家老爺,他提著燈籠看了看,不禁好奇道:“這,夫人怎麽會在此處?”

蘇希青笑得很淡,答道:“出來透透氣”,接著又問道,“不知蘇老爺和相公談的如何?”

紫堇看著蘇希青的麵容,不禁眯了眼,他猜不透蘇希青做了什麽決定,便接話道:“娘子怎麽關心起生意來了?”

蘇希青便道:“隻是覺得如果你們談得差不多了,再在蘇府叨擾實在是添了麻煩。”

蘇老爺則趕緊說道:“兩位住在府上怎麽會添麻煩呢,是不是夫人覺得住在此處有什麽不便?”

紫堇聽出蘇希青話中的意思,雖然他不明白她為何要突然離開,但他尊重她的決定,於是便代替她答道:“蘇老爺的招待很貼心,隻是夫人想必是想家了,才說要走。”

蘇希青點頭讚同。

生意上該談的都談了,既然他們這麽講,蘇老爺便也不好再挽留。如此他便答應道:“既然如此,明日我叫人準備好隨行之物,兩位有什麽需要,請盡管提。”

“多謝蘇老爺了。”

紫堇牽著蘇希青回客房休息,這是他們在蘇府的第一晚,也是最後一晚。

“為什麽突然要走?”紫堇關上房門便向蘇希青問道,麵上滿是不解。

蘇希青將臉湊近燭光,回答說:“我……已經做了了斷。”

“你……”紫堇吃驚,他清晰的聽到蘇希青說了那個字,他看到她的麵容很平淡,甚至帶著釋然。

她說道:“不管之前是不願意踏入蘇府,還是不願意想起過去的事情。當來了這兒,向你說起那段往事,看到了父母的靈位,忽然就澄明起來。我,能夠麵對往事,看到了父母死後安然,事情突然變得很簡單。”

“所以你不想對蘇家做任何事?”

蘇希青點頭。

“那是否要認親?”

蘇希青搖頭,說:“蘇府沒有一個叫蘇希青的人,我,也不屬於這裏。”

紫堇的眉腳微揚起來,麵色好看的說:“從你的說話方式便能看出來事情解決了。如此也好,雙方都沒有損傷。那我們明日一早便返回榮安城。”

蘇希青努了努嘴說:“這會兒,該是有關的你的故事了吧。”

紫堇勾著唇角輕輕哼了一聲,說:“這個故事很長,並且還在進行。”

蘇希青朝紫堇的眸中看去,那裏邊有著陰暗和躁動,或許他的故事更值得一聽。

此刻已是圓月當空,院中蟲鳴聲聲,隻等一覺睡醒,返回榮安城的風雨江湖。

兩人想法一樣,同時走向了床邊。可憐他們在人前裝成是夫妻,現在隻給他們安排了一間房。

紫堇指著那床昂了昂頭,問道:“難道你想睡在**?”

蘇希青自然是點了頭,反問道:“難道你也想睡在**?”

紫堇皺著眉說:“現在你為淡水樓賣命,自然得服從我。我睡**,你睡床下。”

蘇希青撇了嘴,搖頭說:“哪有讓女人睡地上的道理?我要睡**!”說著便先跳上了床,並且擺了一個“大”字,讓紫堇沒有可乘之機。

紫堇氣了,說:“不行,今晚一定要我睡**!”

“不,我睡定了!”

“你!”

“除非你想再打一架。”

紫堇氣得直瞪眼,他實在後悔幫蘇希青說出了那個字,不然在搶床的時候她一定會表述不明!

後來月光走轉,蘇希青睡了大床,紫堇半躺在榻上,等到黎明的光線照入室內,兩人一夜無夢。

這一次蘇家莊之行,不僅幫蘇希青解決了心病,還讓紫堇真正做起了絲綢生意。蘇家老爺和管家在門口送客的時候,笑得那樣真誠,這樣平靜的生活果真才是最適合他們的。

馬蹄聲聲,車輪轆轆,車轍條條。回首蘇家莊,那裏留存著過往;遙看前路,那裏是接下來要走的路。

返回榮安城的路需要一天一夜,當他們第二天清晨出現在城門口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入車內,隨即馬車被迫停了下來。蘇希青撩起簾子一探究竟,忽然就看到騎著高頭大馬的白霄出現在了眼前。

他生氣的很明顯,似乎是把心中的不痛快都寫在了臉上。他一看到蘇希青就拿著馬鞭指著她說:“你騙我!”

“哈?”

“說好三天後子夜在夜闌坊碰麵,結果卻連人影都沒看見!”

“額……”蘇希青記起來是有這麽個事,隻是現在算起來,那也該是半個月前的事了,白霄現在來這兒質問她,那麽之前呢,都在幹什麽?

“那日你說給你三天時間去找牢裏逃走的老頭,我便同意了。後來你沒來赴約,我以為是那老頭沒找到,便也去找那老頭。再後來,我找到了老頭,可是還是沒你的蹤影!你竟然欺騙朝廷命官?”白霄嚷嚷起來,一副官家姿態,隻是他那表情,怎麽像是帶了委屈?

蘇希青雖然覺得白霄有點呆,但是她還是理虧了,便隻好顧左右而言他,驚奇道:“你竟然找到了那個老頭?”

“對,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府衙大人的房中偷東西,你快跟我走!”

“偷東西?”

“他不偷其他,隻拿了一張羊皮卷,我相信你一定知道為什麽。”白霄說得篤定。

蘇希青苦悶了,她哪裏會知道原因?正想著怎麽推脫,紫堇忽然探出頭來,說:“我跟你們一塊去。”

十七與府衙的合作

蘇希青在城門口碰到白霄,她還沒想出避開他的理由,紫堇卻是突然插了話說要跟他們一塊去府衙。她不禁困惑地看向紫堇,連白霄也是一臉的意外,好像在說:“你是什麽人?”

紫堇下了馬車主動向白霄解釋道:“在下剛好是那怡紅院的東主,之前因為招呼不周怠慢了知府公子,便送了一些東西寥表歉意。剛才我在馬車中聽說有人去府衙偷了一張羊皮卷,便想著或許能夠幫上忙。”

蘇希青才不相信紫堇會主動出麵去幫衙門辦案,她估摸著是跟那張羊皮卷有關。

白霄則是清楚的知道怡紅院和府衙的糾葛,既然今天剛好碰上了,便也探一探這個人的底,他可是從江湖的小道消息上聽說了怡紅院這位東主來頭不小。

“有閣下幫忙那是再好不過了,那便跟我走吧。”白霄說著便勒轉馬頭往城內趕去,不過還未趕上幾步,忽然勒馬停在那兒猛地回頭看了看。他瞧了瞧把頭縮回去的蘇希青,又瞧了瞧紫堇,不禁自己咕噥了一句:“他們兩個怎麽會在一起?”

紫堇感覺到白霄的眼神強烈,便也退回到馬車內,白霄這才說了一句:“有問題”,隨後甩了甩鞭子繼續走。

紫堇在馬車內坐好,見蘇希青坐著不說話,便問道:“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去衙門?”

“啊,大概猜了猜,應該是為了那張羊皮卷。”蘇希青回答的時候連眼都沒抬一下。

“你倒是不笨。”

“多謝誇獎。”

紫堇覺得無趣,想起白霄的異樣眼神,便問道:“你怎麽會認識那個衙差?”

蘇希青這下抬了頭,斜著眼答道:“還不是因為你?劫獄、放火,然後就被盯上了,真冤。”

“哦?他就是那個禦前侍衛?”紫堇皺了一下眉又眯了一下眼,蘇希青看到他這個表情竟也跟著學了一下,學完才明白紫堇的內心想法可能是:禦前侍衛可是個大官,不過這人看上去不怎麽樣。

紫堇眼神掃過來看到蘇希青表情古怪,不禁問道:“你有什麽想說的?”

蘇希青很快回答:“這馬車行的太慢,我先行一步!”說完便跳下馬車閃的不見了人影。

紫堇見狀摸了摸自己的臉,又理了理衣衫才在馬車中坐著直到了衙門。

蘇希青再次來到府衙大牢的時候,覺得跟上次來劫獄時變化不大。縱使現在是陽光明媚的白天,進了那狹長的通道,還是覺得陰暗潮濕。白霄領著他們往裏邊走,頭一間牢房便關著那老頭——昨日知。

看來這老頭跟大牢還是挺有緣的,他站在那兒顯得精神極佳,聽到有人來了便把頭貼著欄杆看。等他看到蘇希青,忽然慣常性得亮了雙眼,道:“嘿嘿,瞬殺,你來了!”

“啊?”蘇希青愣了,老頭這話怎麽像是在自己家中等候約定前來的親友一樣?“你搞什麽鬼?”蘇希青就是見不得經常皮肉抽搐的人,她把手伸進牢中便拽了老頭的衣襟質問他。

白霄這會兒才說了話,道:“我們審問他的時候他什麽都不肯說,隻說要等你前來,所以我才說你一定知道他為什麽要偷東西。”

蘇希青眼角抽搐了一下,忽然手下一用勁便惡狠狠道:“你陰我?”

“咳咳咳……”老頭喘不過氣來,拍著蘇希青的手求饒,“你,你聽我把話說完……”

紫堇伸手阻止,問道:“那張羊皮卷在什麽地方?”

昨日知看了眼白霄趕緊在一旁透氣,白霄從懷中取出羊皮卷遞給紫堇說:“就是這張。”

紫堇接過羊皮卷看起來,仔細看過之後又前後翻轉了一遍,許久才搖頭說:“看來我幫不上忙了,我並不認得這張羊皮卷。”

這下子所有人都看向昨日知了,昨日知蹲在地上又喘了兩口氣才慢悠悠地說道:“我來府衙偷東西就是為了混口飯吃。之前我在茶樓說府衙有件稀世寶物,現在府衙失了火,我剛好來順點東西,以作談資。後來被差爺抓到了,便隻好將‘瞬殺’供出來幫我作證……”,說著,昨日知咧著嘴看了看白霄和蘇希青,又道:“好像差爺和‘瞬殺’是友人,現在誤會解除了,不如就網開一麵放了我吧!”

白霄很公正,道:“就算是友人也不能隨便放走疑犯!”

蘇希青則是撇清關係道:“誰跟他是友人?”

白霄眼神幽幽的看向蘇希青,忽然緊皺了一下眉頭就大聲對昨日知說:“你就乖乖在牢裏待著吧!”

可憐這老頭,誰讓他說錯了話。白霄招著手說這個案子不用審了,也不知道他是呆還是蠢,反正蘇希青和紫堇才不相信昨日知的話。

三人依次往牢房外走去,昨日知在那兒嚷嚷著放他一馬,可惜沒人回頭。

再見到陽光,蘇希青下意識的用手擋了擋,隨後大踏步離開。誰知白霄一個快步擋在她的麵前說:“你不能走,我們的協議還沒完呢!”

蘇希青想起當時的事,她原本打算的是先拖延白霄,等她殺掉紫堇再逃之夭夭的,可是現在計劃完全被打亂了,她難道還能真的供出是紫堇讓她來劫獄的嗎?歎了一口氣,她問道:“斷了知府公子的老二,需得坐多長時間的牢?”

“為何這樣問?”

“因為實在幫不了你,那個讓我來劫獄的人從未露過麵,隻發來了一封委托信。”蘇希青說起謊來眼都不眨一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掩護紫堇。

紫堇聽到這句話眸中驚色驟現,他搶先開口說:“大人可否今晚來怡紅院做客?在下也算江湖中人,總覺得大人來了會有所收獲。”

紫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讓白霄真的認為他知道什麽□,並且在給他指明路。蘇希青轉頭看著紫堇,不知道他打什麽主意。

白霄交叉著雙手看他,問:“那你先告訴我,你們倆是什麽關係?”

白霄終於聰明了一回,這不得不逼著蘇希青和紫堇對視了一眼,然後蘇希青先說道:“那次劫獄,救的是怡紅院的頭牌。”

紫堇接道:“不過我沒有讓任何人來劫獄。”

蘇希青又說:“他也想知道誰是主使者。”

兩人的話接得很順,就像先前商量好的一般。白霄沉思、判斷了片刻,後點了點頭道:“那就今晚怡紅院見!”

如此好打發,兩人都有一種竊喜之感。臨走之前,白霄又強調道:“這次不能再失約了!”

蘇希青揚手道:“一定!”

後,兩個人回了怡紅院,紫堇問了手下梅千素在哪兒,得知在煙館之後便讓人捎了口信叫他速來怡紅院。

紫堇一邊往後院走一邊對蘇希青說道:“你想問什麽,現在問吧。”

蘇希青倒是有很多疑問,不過追根究底不是她的風格,便回答說:“你想解釋什麽,便現在解釋吧。”

紫堇猛地轉頭停了下來,蘇希青刹住腳抬頭看他,他低下頭貼近她的麵頰說道:“你就不能識相點嗎?”

“反正你總要說,我再問一遍豈不是多此一舉?”蘇希青說得無辜,在紫堇的眼裏卻是嘴硬的形象。

紫堇拿她沒辦法,便轉身接著走,說道:“第一,那張羊皮卷不是我要找的東西;第二,上次那個琴女叫苦琴,我今晚會把她引來,順便交給白霄交差。”

蘇希青撇嘴說:“江湖上說你是大惡人,現在看來不假。”

“你是個殺手,被你說是大惡人,我可不喜歡。”

“至少我沒像某人一樣在各路人馬的死亡名單上。”

“我知道,我的頭顱值一百兩黃金,實在有點廉價了。”紫堇進了房內便先倒了一杯茶,從進城到現在,他還未喝上一口水呢。

蘇希青搶過茶杯一飲而盡,道:“咦?你竟然知道?”

紫堇隻好又倒了一杯,說:“我可是調查過你的,我還知道你來殺我就為了那一百兩黃金。”

“既然知道為何還留我?”

“一開始是想利用你,現在是想重用你。你早來投靠淡水樓,我又豈會隻給你一百兩黃金那麽少?”紫堇話語中把蘇希青說得像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蘇希青稍微自豪了一下,回答說:“不打不相識!”

在兩人的談話就快演變成互相吹捧的時候,梅千素帶著煙味踏進了房內,並且笑嗬嗬地說:“兩位出遊一趟,回來氣氛甚好啊!”他似乎就喜歡以這樣的方式登場,一邊說還一邊吧唧地抽著煙鬥。

蘇希青對他的態度百年不變,他便識相地向紫堇問道:“如何,樓主大人,有什麽要吩咐的?”

紫堇將今夜的計劃說了一遍,梅千素很好的領悟了之後就去辦事,所以接下來的下午便是無事可做。人們常說長夜漫漫路迢迢,可是是否有人讚歎午後無事空無聊?

雖然紫堇強烈要求蘇希青待在房中不要亂跑,不過蘇希青看到紫堇書案上堆滿的書籍之後她還是打算出去溜達一圈的。距離怡紅院迎客,還有幾個時辰。

蘇希青蹦躂到了前院,中途見了老鴇,她居然客氣地喚了聲“蘇姑娘”,蘇希青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繼而看了看她油墨重彩的臉就聯想到了秦彩兒,便問道:“秦彩兒在哪兒?”

“蘇姑娘要見她嗎?請隨我來。”老鴇依舊客氣。

蘇希青便坦然接受了她的恭敬,跟著她走上台階往二樓最裏邊廂房走去,看來秦彩兒還待在那兒。

老鴇推開那扇房門的時候,裏麵傳來的已經是和其他姑娘的房間一樣的脂粉味兒了。往內堂走去,蘇希青赫然看到秦彩兒坐在那兒,如果不是白天,她那身鮮紅的裙衫倒是挺嚇人,襯著她麵上的妝容,總有說不出的怪異。

她那妝容,畫得精致,可是如何也掩蓋不了厚厚脂粉下毫無生氣的臉。聯想起她第一次被迫□的情景,現在她能活著留在怡紅院已經是奇跡了。

“蘇姑娘有事便叫我,我先下去了。”老鴇該是認為蘇希青找秦彩兒有事,這會兒便識趣地退下了。

蘇希青倒是不是真的找秦彩兒有事,隻是自從上次之後,她總能記起她悲憤的臉。

秦彩兒這會兒聽到聲音,動了動眼皮,等她抬眼看到蘇希青,忽然就瞪大了雙眼,呆滯道:“你是來幫我的?”

“我隻會殺人,不會幫人。”蘇希青從她眼中看到了那種還未泯滅的仇恨和悲憤,然後說出了自己的職業,引她上鉤。

她果然上鉤了,聽到蘇希青這麽說,頓時激動起來。她拖著厚重的裙衫站起來走到蘇希青麵前,興奮道:“對,就是殺了我!”

十八血濺婚宴

蘇希青對秦彩兒的好奇讓她回到怡紅院之後情不自禁地去看了她。她對秦彩兒說出了自己的職業,而秦彩兒不變的心境讓她很容易就上鉤了,並且要求蘇希青殺了她。

蘇希青本該對“殺人”二字沒有任何感覺了,然而當她看到秦彩兒的那種興奮,從她口中聽到“殺了我”的時候,竟會覺得那樣不同一般。

房間角落的陰暗和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在秦彩兒臉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蘇希青可以清楚地看到秦彩兒抓著衣裙的手指在逐漸收緊,直到骨骼分明,扭曲變形,鮮紅的裙衫似乎滴出了血。

她忽然低聲笑了起來,表情很是駭人,笑聲不大,卻是刺耳,她口中說道:“對,殺了我,我知道他回來了,就趁現在殺了我。”

“他?”秦彩兒的自言自語讓蘇希青困惑不已。

秦彩兒卻是像沒聽到蘇希青的問話一般,又自己說道:“你殺了我,再把我的血灑滿怡紅院,把我的頭顱放到他麵前!就算我死了,也要一直看著他!”

秦彩兒話語中的恨已經趨近於變態,能讓她變得這樣陰暗的,估計也隻有迫使她墮入任人**的局麵的紫堇了。

蘇希青從來沒有在殺一個人的時候這麽好奇那人的故事,她實在想知道紫堇和秦彩兒發生了什麽,然而那種想問出口卻完全不符合自己風格的糾結感,讓她不知道如何詢問。

沉寂良久,蘇希青才說:“要我殺了你也行,不過酬金可不少。”

秦彩兒哼了一聲道:“酬金我會在臨死之前給你,那是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蘇希青不禁認為這實在是一個技術活兒。她殺人往往是一刀斃命,但是現在為了能得到酬金,她還要在殺死秦彩兒之前給她留一口氣說出酬金在哪兒。

這些姑且不論,蘇希青看秦彩兒的樣子不像是在說大話,可是她如果擁有這樣雄厚的財力,當她恨紫堇的時候,為什麽不是要求別人去殺紫堇,而是殺了自己呢?

所以在現在這種疑點重重,錢財又沒有保證的情況下,蘇希青忍不住說道:“那為什麽不是殺他,而是殺你?”

秦彩兒轉過頭來看向蘇希青,整張臉都沒在了黑暗中,她冷聲笑著說:“那麽多人想殺他,他卻還活著,既然這樣,要想看不見他,便隻能我死了。雖然你跟他走得很近,但是似乎隻有你才願意殺了我。”

蘇希青覺得秦彩兒分析的很對,相比較殺掉紫堇而言,殺掉她,的確易如反掌。再者,雖然蘇希青現在歸屬淡水樓,但是紫堇卻並沒有說什麽人能殺,什麽人不能殺。所以要不要殺掉秦彩兒,完全在於她自己的意願。

秦彩兒見蘇希青沒有異議,便道:“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

蘇希青想著這姑娘肯定是壓抑了太久的怨恨,現在忍不住要跟殺了自己的殺手講一講也是在情理之中,剛好也解了自己的好奇。

如此,蘇希青便點了頭。

如此,秦彩兒便開始回憶,繼而慢慢講述起來。

三年前,紫堇作為一個初入江湖的俠客來到了榮安城,並經人介紹到了武林巨頭秦桓仁的府上。

秦桓仁可稱之為武林正派的代表人物,世人皆知他作風正派、樂善好施、匡扶正道,而聞名而來的武林中人亦是多不勝數,所以時常有人投靠到他的門下,紫堇不過是眾人中的一人,平凡而不起眼。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平凡並且不起眼的人,竟然在一個月後與魔教的對抗中立下了大功——他取下了魔教右護法的頭顱!

一夜之間,紫堇名聲大振,而秦桓仁也注意到了他手下這個出類拔萃的少年俠客。秦桓仁當夜便邀請了紫堇去府上參加晚宴,充分表現了他的愛才之心。

從默默無聞到風頭大盛,紫堇從此出入秦府,一切都顯得那麽自然而然。所以當他這樣一個青年才俊遇到秦家千金秦彩兒的時候,有一種情愫,也是那般自然而然的產生了。

秦彩兒初次見到傳聞中的紫堇時,她被眼前那樣的桀驁冷峻之人驚呆了。她以為她父親手下的江湖俠客,不是滿口江湖道義的愣頭,就是隻懂刀劍的粗人。她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個渾身帶著冷峻,並且從每一絲氣息都透出不凡的俠客出現在了這個府上。

秦彩兒被吸引了,毫不意外。

之後,紫堇跟著秦桓仁行走在江湖上,並出其左右,又時常會在秦府待到很晚。而本該乖乖待在閨中的秦彩兒卻不知在什麽時候,總是會出現在秦桓仁的書房外,偶爾進去端茶遞水,盡是孝女模樣。

時日一久,秦桓仁瞧出自家女兒的心思,時常無事之時也叫了紫堇到府中用膳、喝茶。

那日,秦桓仁約了紫堇到府上喝茶,然而等到紫堇到了,卻聽下人說秦桓仁有事出門了,並讓紫堇先去後院等候。紫堇不疑有他,隨著侍從去了後院,然而等他進了院子,才發現早就在那兒的秦彩兒。

秦彩兒並不知道自己父親安排的這一出,當她看到紫堇的時候,頓時緊張嬌羞不已,並且隨即想到的是逃回房中。

紫堇明白過來,便喊住了秦彩兒,道:“秦小姐可是在這兒喝茶?在下剛好得到一些上好的茶葉,秦小姐若是願意,便同在下一起品一品吧。”

秦彩兒心中自然是願意跟紫堇品茶的,縱使她多有不自在,卻還是滿心歡喜地點了頭。

那一日,秦桓仁直到最後都沒有出現。而看似冷傲的紫堇卻在說話期間讓秦彩兒慢慢放鬆了下來,談話也漸漸變得自然。

他們的談話在外人眼中顯得過於平淡,然而對於當事人來說,卻是愉快的,甚至愉快到天色漸暗兩人都沒有發現。

“竟是這麽晚了,在下叨擾許久,也該告辭了。”紫堇先站起身來,又對著秦彩兒抱歉道:“讓秦小姐陪著在下這麽久,實在抱歉。”

秦彩兒可謂是意猶未盡,聽到紫堇這麽說便搖頭道:“哪裏,還要多謝公子陪我解乏。”

“不讓秦小姐覺得無趣便好。”紫堇那樣說著,不禁讓秦彩兒覺得貼心。

紫堇告辭離開,秦彩兒原本想送他出府,但是她身為大家閨秀,卻隻是看著他出了院門便回了房中。然而,從這一日開始,秦彩兒的腦中便注定再也抹不去紫堇的麵容了。

秦桓仁十分看好紫堇,不僅認同他跟自己女兒的關係,更是有意提拔。不久之後,紫堇便成了秦桓仁手下第一人,大小事務,皆是經他之手。

當秦桓仁向武林眾人提出自己女兒即將與紫堇成親之時,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管是作為自己女兒的夫婿,還是江湖地位上的接班人,經過多方考察,秦桓仁已經認定了紫堇是不二人選。而當這個消息一出,眾人皆是祝福,秦彩兒欣喜,紫堇坦然接受。

大婚的日子很快便到了。那一日的迎親隊伍走在榮安城的大街上,喜樂聲聲,沿街觀看之人多不勝數。紫堇身著喜服騎在馬上,他那樣俯看著眼前愈加接近的秦府,待到跨下馬來,一路走進去,秦府的客人已經推杯換盞、一派喜氣。

然而,這樣紅色喜氣的日子,竟也是血色彌漫的日子。

誰會想到今夜的新郎還未到房中掀開自己娘子的紅蓋頭,就已在大廳之中脫下喜服,舉起長劍!

隨行的迎親隊伍忽然之間全都從暗處拿出了兵器,酒醉微酣的秦府賓客瞬時清醒,然而當他們也想舉起兵器抵抗的時候,卻才發現適才的酒菜中已全被下了毒,而那群迎親隊伍竟是魔教中人!

婚宴變成了血宴,那些自稱武林正派的人們正飽受著背叛和死亡,而紫堇直接走向了堂上的秦桓仁,不費吹灰之力便斬下了他的頭顱,沒有半點猶豫。

紅色跳動起來,秦彩兒跑出房間看到這樣一片修羅地獄,不禁嚇得癱軟在地。她看著那個本該是自己丈夫的人正拿著自己父親的頭顱,而那些血染紅了整個喜堂!

她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她真的以為他出現在秦府是上天的安排;她真的以為得夫如此,夫複何求;她真的認為他對自己的感情,全都真真切切。可是,原來她都錯了,她被蒙蔽了雙眼,她墮入情網,一敗塗地!

當那些紅色充斥在眼中,秦彩兒才發現她已講完了這個故事,而她身上的鮮紅裙衫,竟似那夜一般紅的刺眼。

蘇希青注意到秦彩兒站立不穩的身子,她盯著她的麵容,看著最後一絲暮光消失在她的麵龐,不禁喃喃道:“三年前,他竟是要娶你過門的……”

十九魔教

當蘇希青聽完秦彩兒的故事,發現三年前紫堇原本是要娶秦彩兒過門的,隻是最後變成了婚宴慘案。這樣一個故事,她不知道是要同情秦彩兒還是咒罵紫堇,她隻知道自己的心情忽然就像暮□臨一般,就這樣暗沉了。

她看著秦彩兒隱在黑暗中的臉龐喃喃地說:“三年前,他竟是要娶你過門的……”

秦彩兒忽然後退著跌坐到椅子中,陰陰笑道:“他怎麽會想要娶我,他隻是想殺了我爹,毀了秦府!在他眼裏,我從來就沒存在過!”她說著又止不住大笑起來,臉龐上還有淚滑落下來。

蘇希青想要說些什麽或者做些什麽,卻聽得秦彩兒又說道:“我竟是這樣傻,會愛上這樣一個人麵獸心的人!我甚至還期待他對我有過真意,誰知道他當時不殺了我,而是在三年後讓我在妓院當頭牌!哈哈哈哈……他讓我生不如死,他竟是這樣狠!”忽然她起身撲到蘇希青麵前,妝容已花的麵龐猙獰道:“你快殺了我!我要他所到之處都見得到我的血,我要他看到我頭顱上永不閉合的眼!”

蘇希青沒有避開秦彩兒,而是直視著她的雙眼。她從秦彩兒的眸中看到了因愛生恨的強烈痛苦。她知道秦彩兒並不是因為不想見到紫堇而要找人殺了自己,而是她對紫堇的愛不得不全部轉化成恨之後,還奢望能在他的記憶中永遠存在。

秦彩兒,即使是在看到全家被毀之後,仍舊不能忘記曾經的紫堇。這三年來,她該是每天都活在“與紫堇相愛的睡夢中”和“與紫堇有著深仇大恨的現實裏”。現實與夢境,已經讓她不知道再要如何生存下去了。

蘇希青原本該是為了那一大筆財富而毫不猶豫地殺了秦彩兒的,然而,現在的她,竟是不想動手。

秦彩兒再一次對著蘇希青要求,蘇希青卻答道:“怡紅院會有官差過來,今晚不能殺了你。”

“那就等官差走了以後!”

“看我心情!”蘇希青敷衍她,然而她潛意識中卻希望著紫堇自己來解決這檔子事。

秦彩兒繼續糾纏,蘇希青覺得不能再留下來了。她剛要起身離開,忽然房門便被推開來,老鴇來傳話說:“蘇姑娘,爺正在找你。”

蘇希青瞧了眼秦彩兒快速閃身出了房門,下樓到了前廳,怡紅院已經開始營業了。

“喂!”有人在蘇希青背後叫了一聲,她還未來得及轉頭,白霄就已經出現了在她眼前。

“啊,你好早。”蘇希青邊說邊走,苦琴隨時會來,他們需要找一個隱蔽的地方待著。

白霄緊跟著她,道:“你說,今晚那個主使者是否會出現?”

“不知。”

“就算你和紫堇都在這兒,那人出現的幾率會有多大?”

蘇希青不搭理他,本想找個角落的雅間等著,不過才在廊下走著,那頭的紫堇就迎麵走了過來。

“你去了哪裏?”紫堇這樣問,完全忽視了一旁的白霄。

“跟他在一起。”蘇希青指了指白霄,繼而走向最裏邊的廂房。

兩人跟了上去,一人直盯著蘇希青,麵龐緊繃,一人也盯著蘇希青,卻是滿臉茫然。

紫堇見過蘇希青流淚的樣子,所以他絕不相信蘇希青的內心也是淡漠的。當他以為自己跟她不像之前那樣疏離的時候,蘇希青卻又給了他拒人千裏的態度。他想弄清他們之間的隔膜,卻又不明白自己對蘇希青的執著是因為什麽。

白霄自然是無法發現房間中的異樣氣氛的,所以他隻是滿臉不明情況地坐到蘇希青身旁,問:“我們就這樣坐著嗎?難道不是今夜是先會發生什麽事情,那個主使者才會來嗎?”

那個能夠迫使主使者自動送上門來的事件當然會有,不過那隻是梅千素散出去的謠言。紫堇不能再忽略白霄了,便答道:“江湖上有傳言那個人去府衙是為了找一件東西,所以昨日知所說的府衙有件稀世珍寶,倒也可能並不是無中生有。現在我聽聞江湖中有人想要搶奪那人手中的東西,並且特意散了消息將那人引來。若是那人真的上當,差爺今夜便會有所收獲了。”

“哦?是嘛!那現在就是守株待兔?”白霄一聽,覺得甚有意思,不過要讓他坐著幹等,他還是有些坐不住的。

蘇希青撇了他一眼不自禁挖苦道:“你也可以隨便去哪個姑娘的房中打發時間。”

白霄將臉一沉看向蘇希青,道:“我又豈是那種人!”

蘇希青攤了攤手自顧倒起茶來,又將靠著大廳一邊的窗戶打開,以便觀察情況。

鑒於白霄在場,紫堇不能跟蘇希青說其他的話,他便隻好去外邊看看白霄的手下所在的位置,以及淡水樓的手下是否各就各位。

紫堇一走,白霄便對著蘇希青又講起話來。在蘇希青的印象中,白霄總是沒有安靜坐著的時候,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當上的禦前侍衛。

之後過了很長時間,蘇希青和白霄交替著去了好幾趟茅廁,但是苦琴還是沒有出現。蘇希青不禁懷疑梅千素是否有將消息好好的散播,若是苦琴還不來,亥時便要過了。

忘記了是第幾次去茅廁,蘇希青再也不想回到房中喝茶了。她待在走廊盡頭的地方,看著大廳中逐漸變得稀落的客人,想著今晚就要到此為止了。

然而,壓軸好戲總是最後才上場的。

當那一群穿著黑色連帽長袍的人蜂擁走進怡紅院的時候,蘇希青忽然意識到事情又變得不簡單了。

黑袍人——跟白霄和蘇希青在城外林中見到的是同一批人。

他們來者眾多,進了怡紅院便左右站開。等到成了兩列,忽然從外頭傳來一個聲音,道:“將所有出口守住,不準任何人離開!”

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蘇希青凝神看去,有一個窈窕黑影走進門來。她全身穿著黑色紗袍,縱使離得稍遠,都可以看到她那雙帶著妖魅和蠱惑的鳳眼。她的紅唇鮮豔,花容驚豔,綰起的發絲間是一朵怒放的曼陀羅。

她,就是那個曼陀羅女子!

尹書一定也在這兒!蘇希青抓著欄杆探身出去,她急忙想從那一群黑袍人中找出尹書,待她尋了一圈,卻赫然發現那個女子身旁站著一人——不用證明,那人絕對是尹書!

尹書消失了這麽久,現在他竟然以如此詭異的方式回來。蘇希青再也不能使自己淡定下來,她恨不得現在就把尹書拉過來一問究竟。

然而,在那些黑袍人包圍怡紅院的時候,那女子又說道:“苦琴,我知道你在這兒,你快出來!”

他們竟然也是來找那個琴女的!

白霄見到情況有變,即刻衝出房間去找蘇希青。他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隻是好奇今夜要抓的主使者如果用這種方式登場,未免太過張揚?

蘇希青想著辦法去接近尹書,不過有被困在怡紅院的江湖中人忽然拔了刀劍指向那女子吼道:“你們是魔教中人,來這兒想要幹什麽,公然挑戰嗎?”

那女子一一掃過那些人的臉龐,不帶一絲懼色,冷聲道:“我來這兒找人,與你們何幹?滾開!”

這女子興許不是什麽太出名的魔教中人,所以那些俠客受了挑釁便氣得衝上前去,一心想著給那女子一點顏色瞧瞧。

忽而,隻聽得“啪,啪,啪”的聲音,那些俠客手中刀劍悉數被打落,他們的臉上也留下了鮮紅的血條,而那女子手中正抓著一條黑色長鞭。

白霄走到蘇希青身旁,也看到了這一幕,他自語道:“難道那主使者竟是魔教的人?”

蘇希青提醒道:“怎麽看都不可能。”

兩人一齊向那女子走去,蘇希青正納悶紫堇為何還不出現,他就不早不晚地出現了,並且還是直接走向那女子。

蘇希青忽然拉住白霄,而後就聽得那女子對紫堇說道:“苦琴那個賤人偷了父親的棺木!”

震驚!原來,紫堇跟這個女子竟是舊識。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白霄的腦中已經一團漿糊了。

隻見紫堇的眉角抽搐了一下,他臉色難看道:“你追著苦琴來這兒的嗎?”

那女子沒有回答,卻見尹書回答道:“我一路跟著,她要是進了其他地方,我會不記得,不過她進了怡紅院,我就絕對不會弄錯。”

蘇希青知道,尹書到怡紅院來,就像回家一樣熟門熟路。

“可是你還是跟丟了!”那女子責怪尹書,尹書卻哭喪著臉說:“誰讓她相貌醜陋,進了怡紅院混在那些姑娘中,忽然就不見了人影。”

“誰叫你盯著那些姑娘看。”女子有些怒了。

尹書又狡辯道:“沒有!自從我見到你之後,就再沒正眼看過其他姑娘了!”

蘇希青見到這種狀況有些不想認尹書了,他竟然色心不改,在大庭廣眾之下貧嘴泡妞。

果然也有人看不慣了,其他被圍在這兒的俠客聚集了起來,紛紛怒道:“你們魔教不要欺人太甚!”

眼看著江湖俠客要和魔教衝突起來,而苦琴卻還躲在怡紅院某個角落,這樣的局麵,真是尷尬到了極點。

二十小傷無礙

現如今,魔教派人把怡紅院圍得水泄不通,被困其中的江湖俠客又個個氣憤不已,眼看著這樣的局麵會致使爭鬥一觸即發,而苦琴卻躲在某個角落就等著漁翁得利。

紫堇跟魔教那個女子似乎是舊識,他們兩說了些旁人聽不明白的話,暗自派了手下去怡紅院各個角落找人。紫堇又不得不看著暴躁的江湖俠客尋求解決辦法。

本來這些事情都跟蘇希青沒關係,她大可在一邊觀看好戲,不過,她看著紫堇、尹書和魔教女子,越發覺得要出去露個臉。她從來沒有哪個時候會像現在一樣想去出出風頭!

在白霄還在為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焦急不已的時候,蘇希青已經從他的身邊離開,慢慢走向人群的前邊,並且邊走邊說道:“你們魔教憑什麽把人攔在這個地方?”

蘇希青的聲音不大,然而大家都聽到了。眾人先是好奇怡紅院會有女客,之後是感覺到此人殺氣圍繞。所以盡管他們好奇重重,仍是沒人多話。

紫堇即刻轉頭看向蘇希青,才說了一個“你”字就被蘇希青看了一眼壓了下去。接著是尹書,他張大了嘴巴喊出了一個“師”字,又被蘇希青抬手壓了下去。

兩人倒不是被蘇希青震懾到了,而是在看到蘇希青意味不明的眼神和動作之後選擇閉嘴,並且靜觀其變,甚至他們還認為蘇希青在盤算著什麽。

隻是那魔教女子見狀,秀眉微蹙便怒道:“一個女子,竟然會出現在妓院?你想怎麽樣?”

蘇希青撇嘴道:“這裏有人需要進出自如,難道你沒看到嗎?”

蘇希青這話講得火藥味十足,那女子頓時氣道:“我們找到人自然會離開!”說著還看看紫堇,表示有怡紅院的東家撐腰。

蘇希青則搖了搖頭,道:“我們武林正道早就看你們魔教不順眼了,如今正好,混戰或者單挑,你選!”

江湖俠客一看有人打了頭陣,頓時氣焰高漲,紛紛附和道:“不錯,你們魔教擺明了不把我們放在眼裏,既然這樣,我們也不必要客氣了!”

現在好了,被蘇希青這樣一挑撥,不打也得打起來。

原本還想阻止的紫堇,動了動身子忽然又站在了原地。尹書倒是急忙站到蘇希青和那女子中間,一臉勸和表情,說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蘇希青又添了一把火,道:“怕死便讓開。”

那女子再也沉不住氣,一甩鞭子便怒道:“擋我者死!”

尹書倒是想攔她,不過蘇希青眼看著那鞭子揮舞過來的時候便往一旁躲避,順便將尹書推開。

現在戰局已定,沒人可以插手了。黑袍人不敢妄動,江湖俠客亦是選擇觀戰。

蘇希青沉著應對,她還未拔刀,隻是以守為攻,以退為進。魔教女子攻勢淩厲,她那一條黑色長鞭揮舞得霍霍生風,大廳之中已有數張桌子被劈成兩半。

蘇希青還可以抽出空閑來觀察那女子的姿態,她用餘光看到一旁的尹書,頓時明白他總是容易被暴躁的女子所俘虜。之前的賴景彤,是“火辣”,如今的魔教女子,卻是算得上“狠”了。

魔教女子打了幾招,忽然發現蘇希青應付的遊刃有餘,不禁氣憤。手中勁力微增,那鞭子便似帶了靈力,貼著蘇希青的身子纏繞上來。蘇希青這才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到打鬥之上,一個腳尖點地,翻身便避過鞭子,再轉身,伸手便抓向那條鞭子。

時機剛剛好,鞭子被蘇希青抓在手中,魔教女子一皺眉頭,用力抽回,蘇希青隻是腳上用勁便將她控住。她抓著鞭子隻好迎麵上來,掌風直擊蘇希青麵門,蘇希青向後仰去,一抬腳已經趁她不注意踢向她的腰間,而後手上鬆開。

眼見著那女子就要被踢飛出怡紅院的大門,尹書忽然大喊了一聲:“哎呀!”而後快速閃身到了女子身後,將她穩穩接住。

蘇希青“哼”了一聲,想著又讓尹書英雄救美了一次。

不過這位美人似乎並不領情,她滿臉怒氣,推開尹書。而此刻黑袍人也圍了上來,全都語氣緊張地喚著:“少主!”繼而紛紛拔出長劍直指蘇希青。

江湖俠客見識到蘇希青的厲害,便在這個時候出手,與黑袍人對峙。

這一次的對峙,並不是形式上的。黑袍人率先動了手,江湖俠客便迎了上去。好好一個妓院,竟然在蘇希青挑起事端之後變成了江湖廝殺的場所。

然而,好戲才要開始。

當那個人影快速閃身衝向門口的時候,紫堇和白霄已經隨之而動。還在廝殺的黑袍人和江湖俠客卻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蘇希青清楚地看到那趁亂奪門而出的人——是個女子,麵上覆了黑紗,正是苦琴!

蘇希青不插手,她隻是閃身到了一旁。而那個魔教女子驚覺事情有變的時候,快速跟著他們出了大門。外頭早就被淡水樓和府衙的人守住,又有紫堇和白霄在場,這一次,苦琴想要逃跑,實在不太可能。

“賤人!你將我父親的棺木藏在何處?”魔教女子氣急敗壞,此刻抓到苦琴,便破口質問。

苦琴麵紗下的麵容看不清楚,卻能清楚地看到她緊皺的眉頭,以及眼中的殺意。如今她腹背受敵,怎麽也不敢輕舉妄動,隻好拖延時間道:“你們若是殺了我,那就永遠別想找到棺木!”

之後便是眾人你來我往之間的口舌之爭,但是雙方都不敢妄動,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尹書這個時候慢慢挪步到了蘇希青身旁,咧嘴一笑,親切喚了聲:“師妹!”

蘇希青不正眼瞧他,隻是說道:“認錯人了吧?我那師兄早就因為沒收到贖金而被人殺了。”

尹書忽然睜大眼睛哭著去抱蘇希青,道:“師妹,你真的是師妹嗎?我可憐的師妹,是誰治好了你的病,你竟然開口說‘我’了!上蒼保佑,不枉費我天天向神明祈禱!”

尹書的表情動作著實誇張,可是卻沒有一絲故作姿態,他鬆開蘇希青之後抹了抹眼角,竟然真的看得到了淚珠。他又睜開雙眼看著蘇希青道:“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師妹你能這麽好的活著,師兄我真是太欣慰了!”

蘇希青眼看著尹書要一個人演苦情大戲了,便隻好認了他,而後說道:“你若不將這些事情解釋清楚,我便將你醃成鹹肉。現在,去你小情人那邊吧,萬一打起來,破了相就不好了。”

尹書不住的點頭,緊接著換上正經表情直奔魔教女子那邊。這會兒,苦琴似乎真要與他們打起來了。

“哼,既然談不攏,那便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奈我何?”苦琴叫囂起來,下一刻便從腰間抽出雙刀,想要突出重圍。

隻不過,這些在蘇希青眼中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除去其他人不講,紫堇和白霄的功夫都是上乘,苦琴想要從他們手中逃脫,純屬妄想。

就當蘇希青抱著雙手準備看戲的時候,忽然眼前亮起一陣刺眼的白光,不過片刻,周圍彌漫起了白煙,門外的人都被包圍在白煙中,不能辨別方向。

蘇希青站在門口,距離白煙的中心圈比較遠,然而她此刻隻能依稀辨認紫堇和白霄的位置,苦琴在哪兒卻是不能看見。

怡紅院門口的大紅燈籠不能照透白煙,在眾人還在驚詫的同時,不知從何處出現了數個黑衣蒙麵之人,不用猜測,他們是來救苦琴的!

“不好!”蘇希青心中暗叫一聲,她想去幫他們,卻難尋蹤影。

蘇希青隻好即刻叫淡水樓的手下幫忙揮舞著驅散白煙,一旦出現空隙,她就去援助。

很快,她在那厚重的白煙中看到了一角雪青色的衣擺,是紫堇!誰料,說時遲那時快,竟有一名黑衣人站在他的身後,已經舉著闊刀正要砍下!

“紫堇!”蘇希青大喊一聲,抽出短刀便迎了上去,隻可惜,那黑衣人角度刁鑽,蘇希青不能用短刀完全擋下闊刀,被迫在手臂上劃出一條口子。

紫堇此刻轉身,將蘇希青護在身後,短短幾招便將黑衣人當場誅殺。白煙已經越來越淡,危險正在慢慢消逝。待到可以清晰看清周圍的一切,苦琴已經消失無蹤。

魔教女子不禁氣得麵色漲紅,朝著空曠之地大喊了一聲:“苦琴,我一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眾人紛紛遺憾不已,又不知來救苦琴的黑衣人是什麽來路,隻好就此作罷。而大廳內打鬥的黑袍人和江湖俠客早就停了手,此刻互相撂了狠話,該離開的離開,該留下的留下,可憐怡紅院已經遍地殘桌破椅,狼狽不堪。

“你傷勢如何?”紫堇此刻將蘇希青的手拉了過來查看傷勢,麵色不佳。

蘇希青將手抽回,道:“無礙。”她好歹也是一個數一數二的殺手,區區小傷又何足掛齒。

白霄這會兒也是走到蘇希青身旁,趕緊說道:“要不是你剛才找魔教挑釁,故意製造混亂讓那女子以為可以趁亂逃跑,估計現在還沒找到她的人影呢。”說罷他才看到蘇希青手臂上的傷,一臉誇張道:“你怎麽受傷了,快去看大夫!”

紫堇亦是看了一眼表示讚同。

蘇希青卻道:“誰故意製造混亂?”而後又抓著自己的手臂道:“這種小傷,過幾日便好了,看什麽大夫……”可是,她這樣說著,受傷的手臂並未停止滴血,並且,血正在變成黑色……

蘇希青想著,這下好了,那群龜孫子,竟然在刀上淬毒!

二十一震驚的醫師

蘇希青手臂上的傷口不深,對於一個殺手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不過當那條傷口惡化起來,並且流淌出黑色的血液,大家忽然都覺得不同一般了。

白霄最先大叫起來,紫堇則是頓時黑了臉撕開蘇希青的衣袖檢查傷口。蘇希青看了看他們兩人,又看了看自己白晃晃的手臂,下一刻便眼前一黑,向地上倒去。

不過,蘇希青還未失去意識,她真的隻是雙眼發黑而已。她可以感覺到紫堇手指收緊,將自己抱了起來。僅僅片刻,蘇希青又可以模糊地看到人影了。眼前一大片的雪青色,她可以斷定那是紫堇的胸膛。

“喂,你怎麽樣?”紫堇看到蘇希青還在眨眼,但他不清楚中毒的深淺。

聽聞不妙的尹書這會兒到了蘇希青身旁,一見眼前的情況,忽然爆發了男子氣概,將蘇希青搶了過來便背到背上,又滿臉正色地對著那魔教女子說道:“醫師是否還在地宮?快去找他解毒!”

“你……”眾人不知尹書跟蘇希青的關係,頓時傻了眼。紫堇繃緊了臉想要去拉蘇希青,尹書卻早就跑了起來,一邊跑還一邊說:“師妹,你別睡過去啊!你要是睡過去,師父會讓我長眠不醒的!”

蘇希青看著眼前晃動的景物,隻說了“傻子”兩個字便昏了過去,其實她就想說:“傻子,別慌,跑穩點。”

其他人聽到尹書的自言自語才明白過來兩人的關係,紫堇更是丟下怡紅院的殘局跟了上去。魔教女子揮手率眾人離開,縱使她跟蘇希青看不對眼,這會兒也跟著尹書回魔教找醫師。白霄左右瞧了一眼亦是不說二話地跟了上去,蘇希青的事,他總是要插手的。

待到白霄再一次來到城外那座布滿墳墓的樹林,他的心中充滿恐懼的同時也終於明白過來,那林中空地正是魔教地宮的入口之處。如此一來,上次抬著棺材的黑袍人憑空消失便能說得通了。

隻不過,那地宮入口打開之後,白霄才要跟著他們入內,忽然便被黑袍人攔了下來,他們異口同聲道:“魔教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白霄看著其他人都走了進去,而自己卻變成了閑雜人等。一邊憋屈的同時一邊回望著身後的陰森樹林,不禁大喊了一聲:“讓我進去,我不是閑雜人等!”

紫堇隻好對那魔教女子說:“司竺,讓他進來。”

司竺皺著眉頭有些不願,不過最終還是讓白霄進來了。白霄這才鬆了口氣。走在火把通明的地宮,他才感覺活了過來。

醫師今日還在地宮製藥,司竺很快便叫了他過來給蘇希青解毒。醫師查看了一遍蘇希青的傷口,即刻用銀針封了她的血脈,阻止毒素的擴散。尹書在旁不禁焦急道:“醫師,她的傷怎麽樣?這毒厲害嗎?”

“厲害!”醫師竟是毫不含糊地回答了,一邊說一邊又暗自歎道:“還未傷到筋骨便能讓毒素擴散,這可讓老夫碰到好東西了!”

尹書一聽,醫師這是把蘇希青當做實驗物看待了,急忙道:“你可不準拿我師妹煉藥,否則燒光你的藥!”

醫師“哦”了一聲去看司竺,忽然問道:“少主,這姑娘是尹書的師妹,豈不是您的敵人?那還治不治?”

司竺一聽這話不對,別過臉去說:“與我何幹?”

這會兒紫堇到了跟前,一伸手便握住醫師的手,道:“快救她!”

醫師本來還是開玩笑的心情,一見紫堇忽然愣住了:“您……”,他的身子僵了僵,眼底已經流轉過幾番震驚與不敢置信,“老夫以為您已經……”隻是他的話還未講完,便斂了眼中神色,肯定道:“這位姑娘的毒還有得解,我現在就去研藥。”

紫堇這才將手鬆開。

尹書聽到醫師說蘇希青有救,散去了臉上的不安,回歸了常態。他這才走到司竺身邊,問道:“他是誰?”問著便向紫堇看去,眼神不那麽友善。

司竺卻冷著臉答道:“一個舊識罷了。等醫師製出解藥,你們馬上離開!”

尹書急道:“不行啊,要讓師妹康複之後再走!”

“少羅嗦!不止是他們,你也給我離開!”司竺下了逐客令,堅定得很。

尹書又急道:“別啊,我可是要一直跟著你的!”

司竺哼了一聲便轉身離開,尹書緊跟而上。除了不見人影的白霄,這會兒隻剩了紫堇。

他看著蘇希青手臂上的傷口,想起剛才那黑衣人就要砍向自己時突然出現的蘇希青。她幫自己擋了一刀,卻也因此受了傷。他不明白她為何要挺身而出,他還記得在那之前她對自己的冷漠。

下午的時候蘇希青坐不住,紫堇問了老鴇才知道她去了秦彩兒那邊。後來過了許久都不見她出來,便吩咐了老鴇去叫她,誰知她一出來便渾身帶著冷淡。這不得不讓人聯想到,在秦彩兒那邊發生了什麽。本以為她會轉變態度,對今晚的事情置之不理,誰知……竟還幫自己擋了一刀。

想起秦彩兒,紫堇不禁斂了眸色。如果他決定讓蘇希青參與自己的生活,那麽便要做好被挖掘過往的準備。隻是,這樣一塊醜陋不堪的傷疤揭露開來,體無完膚的會不會隻有自己一人?

紫堇陷入了沉思,眉頭蹙緊,滿臉愁緒。

“咳咳……”一聲清咳打斷了紫堇的思緒,他抬頭,看到了醫師。

“如何?藥研好了嗎?”紫堇側過身來,對上了醫師的眼神。

醫師仍是神情恍惚了一下,之後才說:“待老夫施針拔毒,再配以外傷藥,內服藥,便沒有問題了。”

紫堇頷首,往旁邊讓開,道:“有勞。”

醫師便坐到床邊,準備好施針的器具。他小心地在火上烤著銀針,期間幾次抬頭去看紫堇,似乎想要說些什麽,隻不過他最終還是沉默了。過了許久,醫師擦了額頭的汗,將銀針全部收回,一旁的器皿中已經盛滿了黑色的血水,拔毒已經完成了。

紫堇仔細看著,這會兒也鬆了口氣。醫師拿了外傷藥灑在蘇希青的傷口上,又忍不住看了眼紫堇,隨後歎了口氣。

紫堇見他幾番欲言又止,便隻好問道:“你想說什麽?”

紫堇這句問話似乎像是在給醫師一個詢問的權利,醫師這才展眉說道:“老夫一見到您便認出來了,隻是,若是老夫沒有記錯,您應該早就……死了。”

紫堇聽完也不驚訝,隻是如實答道:“本來是應該死了,隻不過上蒼憐憫,命不該絕。”

醫師想起當年魔教教主帶他去見紫堇的時候,紫堇的情況已經讓他束手無策了,但是現在紫堇活生生地站在了他的麵前,他困惑了,“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紫堇不願回答。

醫師聽不到答案,就似心中被什麽堵了一般。紫堇打發他去熬藥,他卻仍舊想著種種可能。過了許久,等他熬了藥端過來,他還在困惑這個問題。

蘇希青仍在昏睡,紫堇便幫著將她扶起,靠在自己懷中,又伸手去接藥碗,幫著喂藥。

醫師將藥碗遞過去,忽而看見紫堇的掌心,頓時瞪大了雙眼,麵色一僵,抽了口涼氣,道:“難道是西域禁藥?”

紫堇忽得手下一滯,然而僅這刹那,又靜靜地喂藥給蘇希青。

醫師幾乎能夠斷定了,哪怕紫堇不答,他都知道事實一定是這樣!

“竟然是西域禁藥,這,這……當年的你,怎麽可能還能用西域禁藥?”醫師有些語無倫次了,隻是紫堇不答,顯得坦然自若。

醫師開始來回踱步,紫堇喂好了藥才開口說道:“這件事情,你知道便好,不要深究。”

醫師轉頭看向他,知道自己再要問些什麽都不會有答案了。

紫堇這麽說,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不願多一個人知道事情的經過,哪怕要公開,也不是現在。

他將藥碗放到一邊,看著蘇希青,問道:“她何時會醒?”

醫師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答道:“過了今夜便醒了,不過要全部恢複還需些時日。”

“嗯?”

“醒來之後的五日之內,她不可以動武,否則毒氣隨之運行,會侵入心脈,隻能服藥將毒素完全驅除之後才能恢複如前了。”

這樣一來,蘇希青真的是需要靜養了。

魔教地宮不是留客之地,紫堇記下醫師所說的服藥時間以及注意事項之後便抱著蘇希青離開,隻對醫師說了句:“告訴司竺,我們走了。”

之後他們離開地宮,消失許久的白霄不久之後也跟了上來,倒是尹書可能還不知蘇希青離開的消息。

夜已經很深了。從子夜折騰到現在,再過不久便會天亮。回到榮安城之後白霄便返回府衙,而,紫堇帶著蘇希青前往淡水樓——那是最適合靜養的地方。

二十二惡人中的善人

淡水樓依水而建,又偏僻難尋。平日裏靜謐非常,此時正值夏日,倒還有些蟲鳴伴耳。

紫堇將蘇希青帶回淡水樓,自己便也不去外頭了。他隻在臨近黎明的時候小憩了一會兒,卯時剛過便去蘇希青床邊守著她醒來。

想起半個多月前,蘇希青第一次來淡水樓的時候,他們兩個還是需要刀劍相向的敵人。再到如今,已經變了味兒,卻是處在敵人與朋友的尷尬位置。雖然紫堇已經將其看成是自己人,卻不知蘇希青是否也是這樣想的。

想了一會兒,日頭升了起來,有陽光照進室內,辰時就要到了,隻是蘇希青還沒動靜。

紫堇記得醫師說天亮便會醒來,然而蘇希青卻沒有清醒的跡象。他不禁坐到床邊,低頭去看蘇希青缺乏血色的臉龐,又慢慢伸手想去探一探她脖頸間的脈象,以確定她一切正常。

隻不過,紫堇的手還未探到脈象,便半路被人抓住了手。蘇希青猛地睜開雙眼看著近在咫尺的紫堇,眸中霧氣散去,聚了神才辨清眼前的人。

紫堇將手收回,麵色帶了柔和,淡淡道:“你醒了。”

“這是哪裏?”蘇希青動了動手臂,能夠感覺到那個傷口。一醒來就看見紫堇,讓她有些意外。

“淡水樓。”紫堇答著便從床沿上站起來,又道:“我去拿藥來,你的傷還未好,不要亂動。”

蘇希青撇過頭去看了看屋內景致,到底是沒有聽紫堇的話,還是起床下了地。紫堇立刻皺了眉道:“不是說過不要亂動嗎?”

蘇希青卻道:“小傷無礙,再說又不是傷的腳。”

紫堇便隻好搬出醫師的話,正色道:“你身上的毒還未清,接下來五日都不可動武,否則毒氣侵入心脈,必死無疑。”

蘇希青愣了愣,一想到自己的小命,有些不相信道:“誰說的?”

紫堇便道:“昨日你中毒昏迷,你師兄將你背到魔教找醫師解毒。醫師是製藥高手,有他在你才能安然無事。”

一說到尹書,蘇希青便往房外探了探,問道:“那其他人呢?”

“這裏隻有我一個人。”

蘇希青突然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悠悠道:“你該不會是故意把我帶到淡水樓,然後說不能動武吧?”

紫堇眉角上挑,不禁怒道:“這麽做與我何益?倒不如你運功一下試試看,看你還能不能站著說話?”

蘇希青看到紫堇的表情,這才相信他沒有說假話。她舉起雙手看了看,憂傷道:“竟然要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五天……”

紫堇降了火氣,道:“這五日你便在淡水樓待著修養,傷好之後再走。”

“嗯?你是要讓我在這兒賞五天的景嗎?”蘇希青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滿臉不願了,她隻是想說就算不能動武,她也能回榮安城。

紫堇知道她的心思,板著臉道:“經過昨夜的事,我們早就被人盯上了,你還指望著回城中?”

“啊,說起昨夜的事……”,蘇希青頓了頓,忽然想起了重點。在她毫無意識地去為紫堇擋一刀之前,她分明想要重新審視這個人的。“與你有牽扯的人倒是不少,魔教、苦琴、秦彩兒……”這些,似乎真的能證明紫堇為人反派了。可是,蘇希青殺人無數,她總能捕捉到人們散發出的正邪氣息,而她在紫堇身上,從未發現過一絲邪惡,哪怕真正的刀劍相對,亦無戾氣,有的隻是一種執著。那種執著是一種背負,飽含的情感太多,迫使他在正與邪的中間搖擺不定。

蘇希青說著看向紫堇,眼中神色半是不解,半是探索。她所秉持的“事不關己”已經在遇見紫堇之後慢慢脫落,到了現在,已是想要去了解了。

紫堇迎上蘇希青的眼神,一一答道:“我與魔教是有關聯,苦琴與我為敵,而秦彩兒,我無話可說。”

他這樣一語概括,隻會讓人認為他刻意隱瞞。蘇希青麵色冷了下來,走到他麵前說道:“是嗎?我倒是從秦彩兒那邊聽了一個故事,還挺淒慘。”

紫堇眯起眼來。他早就想過蘇希青已經從秦彩兒那邊聽說了什麽,隻是現在得到確認,心中仍不免泛起異樣的滋味。他這樣答道:“那又如何,你想知道什麽?”

紫堇的態度很冷硬,蘇希青不免有些不爽,她說:“我倒是想切開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

紫堇這才說:“她的事你不要插手。”

蘇希青忽然勾著唇角搖了搖頭說:“你知道我不會聽你的。”

紫堇忽而上前一步抓起蘇希青的手,冷聲道:“就憑現在的你?”

蘇希青卻反過來抓住紫堇的手,逼近了一步道:“反正你不會殺我。”

“你……”紫堇看著貼著自己極近的蘇希青,竟真的軟了下來。手上傳來她的溫度,讓他莫名的平靜下來。

“哎呀,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門口一聲突兀的喊聲打斷了對視的兩人。他們紛紛朝門口看去,就見梅千素捂著雙眼正從指縫裏看他們。

蘇希青見他這樣,撇了撇嘴將手鬆開,抱著雙手說道:“你那雙手形同虛設,拿掉吧!”

紫堇亦是轉過身去,問:“怎麽突然來這兒?”

梅千素一看沒戲了,便笑嘻嘻地走入房內,道:“來請你們參加喜宴。”

“喜宴?”

他叼著煙鬥興奮地挑了一下眉,答道:“我們怡紅院的頭牌要出嫁了,自然是喜事一樁。”

蘇希青不禁訝異道:“誰?秦彩兒?”

“自然是她。”他說著去看紫堇的臉色,見他沒有異常又接著說道:“不過這樁喜事遇到了些麻煩,老鴇來訴苦,我便隻好來這兒找樓主大人了。”

蘇希青亦是去看紫堇,她心中做了翻猜測,道:“你難道找到一個肯出大價錢買秦彩兒的買主?不過她自己該是不願意吧?”畢竟秦彩兒才找了蘇希青說要尋死,不可能現在高高興興地去嫁人。

紫堇忽然眸色一冷,橫眉道:“她是怡紅院頭牌,有人要買她實屬正常,這種事情又何必問我?”

蘇希青聽了他這回答,麵色驟冷下來,一開口已是冰冷無比,道:“你嫌她做頭牌賺的不夠,還要一次性撈筆大的?”

紫堇眸色一暗,哼了一聲轉而對梅千素道:“手下那些人是幹什麽吃的,這些事情都辦不好?”

梅千素苦笑了一下,說:“這件事情實在有難度啊。”

蘇希青看不過去了,道:“本來以為我雙手沾滿鮮血早就沒了人性,不過現在看來有人過之而無不及。走,我隨你回怡紅院。”

紫堇驟然怒氣橫生,道:“我說過,五日之內你不準離開這兒。”

蘇希青卻扯過他的衣襟,一字一句道:“我現在是幫你,幫你斬斷秦彩兒對你的情意,這不是你正想要的嗎?”

“你……”紫堇無話可說,蘇希青真的知道了那件事,他辯駁不了。

“蘇姑娘,你……”梅千素愣了愣,想要說話卻被蘇希青拽著拉出了房門。“等,等一下,你真的要不顧樓主的話回城中嗎?”

紫堇沒有追上來,蘇希青很肯定地說道:“無礙,秦彩兒自願尋死,我殺她不會用一分功力。”

“什,什麽?你要殺她?”梅千素驚得直嚷嚷,他又指了指紫堇所在的方向,道:“可是,可是……”

蘇希青則是滿心不滿道:“紫堇要利用秦彩兒,我便不讓他得逞。殺了秦彩兒一了百了,好叫他夜夜做噩夢。”

才說著,兩人便到了岸邊,蘇希青急著上船,梅千素看了看身後的淡水樓,歎了口氣,道:“如果是別人,我不會說,不過既然是蘇姑娘你,我便不能讓你誤會了樓主。”

“什麽?”蘇希青拉著梅千素上船,坐穩了便叫船夫開船。

梅千素估摸著紫堇不會追上來了,這才悠悠說道:“為了秦彩兒,樓主可謂是費盡心思……”

之前的故事就像秦彩兒講得那樣——紫堇在大喜之日把秦府變成了人間地獄,而活下來的人被賣為奴仆,秦彩兒則是被帶到妓院,成為了下一代頭牌的候補。

秦彩兒本是大家閨秀出身,不用刻意培訓便能姿態美好,她被帶到妓院,誰都能夠想象她的命運。然而,在接下來的兩年內,她並未墮入風塵,而是被好吃好喝地養在怡紅院,除了偶爾痛心失去的親人,其他便還奢望紫堇對她還存有情意。誰知,到了第三年,在她及笄之日,她驟然被推上了妓院頭牌的位置,從此墮入深淵。

江湖上早就知道秦府的慘案,此事一出,眾人又是對紫堇一番辱罵,說是連自己未過門的妻子都是他的棋子,是他報複的對象,其大惡的性質已是無人能及。

可是,事情的真相,除了梅千素和僅有的幾個手下,又有誰知道?

紫堇與秦桓仁有著不可化簡的仇恨,而這種仇恨大可以讓他殺光秦府上下所有的人。可是他沒有,他留下了無關的人,為他們安排謀生之路,寧可被人說是大惡人,也從不辯駁。

秦彩兒對他有情,他卻對她無意,然而總有虧欠。所以他安排了一出戲,用時三年。這三年裏,他善養她,幫她安排妓院頭牌的身份,為她找尋了一個心地善良的大富。他不想讓她知道真相,隻想為她以後的生涯找一個良人。

大富在□之日買下她的**,這是安排好的。在以後的那麽多日子中,秦彩兒也隻有這唯一一個客人,這也是安排好的。大富時常來找她說話,不是作為客人,而是培養感情。可是秦彩兒的心中隻有恨了,她注意不到這些了。

時至今日,大富上門提親,秦彩兒卻還生活在仇恨中,並且她始終隻把大富看成嫖~客。在她心中,紫堇隻是在充分利用她,即使是讓她徹底消失,也要換取大筆錢財!

何其哀哉!紫堇給不了秦彩兒想要的情,他隻要她去一個好人家,重新開始生活。

二十三流血

紫堇自以為秦彩兒會在怡紅院消磨掉所有的脾性,任其擺布,並且順利嫁給大富。可是他低估了秦彩兒對他的情,對他的恨。不管大富如何情真意切,在她眼裏一文不值。

梅千素抽了口煙,吐出嫋嫋青煙,為這個故事做了個結尾。船行在青柳河的中央,起風**波,看似前路平靜,實則暗藏躁動。初夏偶爾蟬鳴,如今聽來卻是燥耳。

蘇希青坐在船中,一瞬的失神,片刻之後她才說道:“你突然講什麽故事,太不真實了。”

的確,紫堇名聲在外,任誰都不會相信這是事實真相。秦彩兒被逼做為怡紅院頭牌,大家有目共睹。甚至在**那次,蘇希青眼中的大富也並不是什麽良人。

梅千素淡淡笑道:“這些事情聽上去的確有些假,光我一人之詞也顯得有些不夠力度。不過現在那大富前來提親,或許我們剛好可以趁機一箭雙雕。”

“哪雙雕?”梅千素的說辭有為紫堇開脫的嫌疑,但是蘇希青卻不禁希望他還沒壞到骨子裏。所以梅千素提議,她也有興趣聽。

梅千素答道:“一是讓樓主承認事實,二是順利把秦彩兒嫁掉。”

蘇希青點頭,道:“想法倒是不錯,你打算怎麽做?”

他笑了起來,看著蘇希青,意圖明顯道:“我是起不了什麽作用了,這兩件事還要蘇姑娘幫忙。”

蘇希青瞧著他那笑容有些擔憂,她現在也算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了,說到幫忙,她可不敢保證。不過,接下來的時間,梅千素講著計劃,蘇希青靜靜聽著,等到了賭場,整個行事過程已經清楚明了了。

兩人上了岸,穿過竹道走到前麵的“青柳匯茶”,本想就此各自辦各自的事情,不過梅千素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說:“我還是先護送蘇姑娘回怡紅院吧。”

這話讓蘇希青怎麽聽怎麽別扭,她想了想還是說道:“不必!光天化日之下哪裏用得著護送。”

梅千素卻說:“這可說不好,如今的榮安城可不那麽太平了。”

蘇希青不管他,直接向外頭走去,梅千素便也跟著。不過,沒走兩步,就聽得身後有人“喂”了一聲。這個聲音實在熟悉不已,蘇希青都能回想起上次在這兒那人還嚷嚷著“禦前帶刀侍衛,別跑”呢!

梅千素轉了頭,果然就看見了白霄。

白霄抱拳打招呼道:“好巧,二位怎麽在這兒?”

蘇希青依舊走著,梅千素便大聲道:“誒,蘇姑娘慢點!”然後又嗬嗬笑著看向白霄,忽然道:“既然差爺在這兒,不知可否幫在下一個忙?”

梅千素對白霄說了兩句話,白霄便追上了蘇希青,而他則去辦自己的事了。

蘇希青看到身側的白霄,訝異道:“你跟上來做什麽?”

白霄便道:“聽說你現在不可動武,而我作為官差當然要保護百姓的安危。”

這話講得可真是大公無私,蘇希青實在說不出話來,隻好直直盯著白霄歎了口氣。

白霄又說道:“沒想到那毒這麽厲害,你昨夜竟然是當場昏倒了,如今還變得不能動武。”

聽白霄這麽講,蘇希青便嗆到:“那你為何不去抓昨夜的人?”

他無奈道:“總要有了線索才能抓到人吧。”

“那怎麽不去找線索?”

“現在正要去呢。”

“嗯?”

“怡紅院啊!”白霄理所當然道。

蘇希青張了張嘴,隻好說:“真是順路……”

不管白霄是真的順路還是假的順路,兩人一齊到了怡紅院,一路無事。

不過,他們到了怡紅院才發現門口熱鬧非凡,走到裏邊更像是大擺筵席一般,而現在才剛到午時,並非怡紅院營業之時。

“這是怎麽回事?”白霄詫異道。

蘇希青也想知道為什麽,便四下找著老鴇,等她看見了便一把抓了過來,問道:“這兒搞什麽?”

老鴇似乎是忙昏了頭,反應了一會兒才道:“啊,是蘇姑娘啊。今日有人來娶秦彩兒,那位貴人出手闊綽,從中午起就辦起了筵席,一直要到子夜呢。”說著又去忙了。

白霄替蘇希青“哦”了一聲,又對蘇希青說:“秦彩兒不就是這兒的頭牌嗎?沒想到她這麽快便要被人贖出去了。”

蘇希青自語了一句道:“要是這麽容易便好了,”說著向樓上走去。

本以為白霄會跟著,不過一轉眼,他已經去酒桌上蹭酒喝了,他這個禦前侍衛真正是瞧不出半點公務在身的樣子。

蘇希青不管他,徑直去了秦彩兒房中。

房門被打開,坐在堂中的秦彩兒驚得抬起頭來。今日的她穿了素色衣服,頭發隻是簡單綁在後邊,麵上未塗脂粉,整個人跟樓下的喜慶氣氛格格不入。

她看著蘇希青眸中無神,就似多天沒睡覺一般。等她回神過來,即刻驚站起來,對蘇希青說道:“你為何現在才來?我不能再等了,你快殺了我,就現在!”

蘇希青卻看著房中的一桌好菜慢悠悠地坐了下來,閑閑道:“老鴇可曾對你說了今日有人來娶你?”

秦彩兒似乎是看到了什麽惡心之物,滿臉嫌棄道:“那又如何?他們今天隻會見到我的屍體!”

蘇希青卻繼續說道:“聽說今日要娶你的人是你唯一的一位恩客?”

秦彩兒麵色煞白,道:“他除了有錢,其他還有什麽?若不是他們次次給我下藥,我又豈會……”說著眼睛已有些泛紅。

說到這兒,蘇希青便能確定秦彩兒真的沒有接待過其他人了。

秦彩兒見蘇希青說著無關緊要的話,頓時急道:“你問這些做什麽?你不想要酬金了嗎?你今天來這兒就是要殺了我吧?”

蘇希青倒了杯茶,答道:“我改主意了。我要你親眼看著我去殺紫堇,雖然得手的幾率不大,卻也能將其重傷,這便算是我送你的禮物。若是之後你還想死,我便成全你。”

“你……”秦彩兒不可置信地看著蘇希青,可是她聽到這樣的話,並沒有狂喜,而是忐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擔憂什麽,隻是有人幫她去殺紫堇的事情,她從未想過。

“不必謝我”,蘇希青又說道:“再過半個時辰紫堇便會來這兒,到時我會在後院趁機下手,你躲在一旁假山後邊,自會看得一清二楚。”

“你真要這麽做嗎?”秦彩兒再次問道。

蘇希青將杯中茶飲盡,又塞了塊桂花糕,說:“你現在去梳洗一番,希望紫堇倒在地上的時候看到的是你最好的姿態。”

秦彩兒動容了,她用力咬著下唇,沉默許久才似下了決定一般,口中說道:“沒想到真有這麽一日。”說著便繞到屏風後邊,可聽得衣物窸窣作響。

之後,梅千素沒有用很長時間便把紫堇帶到了怡紅院。蘇希青早就把秦彩兒藏到假山後邊,而自己,則是坐在廊下等著紫堇。

“你來了?”蘇希青側頭看他,抬手擋了擋強烈的光照。

紫堇還在生氣,語氣不善道:“怎麽,在等我?”

蘇希青勾了唇角,道:“對,等著殺你。”

她說話直截了當,紫堇吃了一驚,下一刻便看見蘇希青從懷中取出了短刀。他驚道:“你想做什麽?不要命了嗎?”

蘇希青晃了晃手中的短刀,不緊不慢道:“適才我又想了想,在秦彩兒這件事上,我總覺得要替天行道。雖然我這個樣子跟你打比較吃虧,不過能泄我心頭之恨便好。”

紫堇皺著眉快速抓住蘇希青的手,氣道:“你玩什麽?!”

蘇希青剛好將刀抵在他的胸口,道:“不如我來說說你的劣行?”她抬頭對上紫堇的雙眸,手上用勁一分分刺入他的胸膛,他沒有反抗。

蘇希青便真的說道:“你玩弄秦彩兒的感情,目的就是接近秦桓仁,並且殺了他。”

刀真的要刺入紫堇的胸膛了,他任由蘇希青動手,回答說:“我的目的隻有殺死秦桓仁,至於秦彩兒,我沒有想過把她卷進來。”

蘇希青嘖嘖搖頭,手上又增一分勁力,道:“那你之後為何將她帶來怡紅院,還逼良為娼?”

有些許血絲染上了衣襟,紫堇眉頭緊鎖,隻說:“我說過,你不要插手她的事。”

蘇希青則是很快說道:“你不願意說便我來說。秦彩兒被你好吃好喝地養了兩年,第三年的時候便被推為頭牌。她這個頭牌可以不賺錢,買她**的大富不看錢財,隻是內定。老鴇攔了其他所有客人,隻允許一人接近秦彩兒,現在那人日久生情,還要上門娶親!你分文不收,拉線做媒,將秦彩兒握在手中轉了一圈,到最後全由你掌控,你倒是還好意思說沒想過把她卷進來?”

刀尖已是刺進去了,此時可以看到血流了出來,紫堇大驚,他聽著蘇希青的話不想承認,卻隻能說道:“你從哪裏聽來的?”

蘇希青卻鄙夷道:“既然是事實便會被人知道,不過你卻錯得離譜。你不顧秦彩兒的意願將她帶來怡紅院,讓她恨你入骨,再為她安排婚配,好讓你以壞人的身份跟她從此老死不相往來。可是事實上,這是你自私無比,認為讓她活著便是對她好,卻不知她更願意去死!”

紫堇的胸膛近在咫尺,蘇希青可以聽到有力的心跳聲,然而紫堇卻沉默了。他任由蘇希青的短刀一寸寸深入,到最後完全鬆開了自己的手,讓短刀紮得更深。

血源源流出,他說:“你說的不錯……”

二十四不死即生

紫堇已是故意讓蘇希青的短刀紮入他的胸膛了,他空無地看著前方,說:“你說的不錯,我的確自私。”

蘇希青手上一用勁,刀刃很快全部沒入紫堇的胸膛。紫堇有些站立不穩,靠在一邊的回廊上,慢慢說道:“我與秦府有莫大的仇恨,秦彩兒雖是無辜的,但她是秦桓仁的女兒,我可以不殺她,卻不能放任她不管,畢竟我們早已為敵。”

“我不要她對我有其他情感,我隻要她恨我。秦府被毀,她注定會流離失所,為了讓她恨我,我將她帶來怡紅院。為了讓她恨我,我為她拉線做媒,不顧她的意願。為了讓她恨我,我可以將她作為貨品出售。”

他冷哼一聲,接著道:“我必須活著,而我活下來的資本便是讓人恨我。”

蘇希青的手還握著刀柄上,她沒有手軟,隻是問道:“你真的這麽想的嗎?為了抹殺你們之間的過去,哪怕是幫助她都用最極端的方法?讓她恨你入骨,甘願離開這兒?可是你怎麽沒有想過她會不願意,她會尋死?”

“我不會讓她死。”

“那你可知道她找我去殺她?”

“我自然知道,但是你並沒有這麽做。”

蘇希青鬆開了手,看著紫堇靠著回廊滑落下去,說:“因為該死的不是她!你讓她恨你,可你是否知道她是因愛生恨?她是無法接受自己到現在都愛你癡狂才會想著去死。”

紫堇默然了,他坐在地上低頭看著胸口的血流出來,無話可說。

“不要再說了!”忽然,秦彩兒從假山後邊走了出來,她已是淚流滿麵,哭紅了雙眼。

蘇希青看著她,對她說道:“你現在可以親手把刀紮入他的心髒。”

秦彩兒真的快步走到紫堇的麵前,蹲下之後便抬手握上刀柄。然而,她的手顫抖不已,淚水仍在不停流下來,她下不了手。

“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殺了我父親,卻放過了我?”秦彩兒跌坐到地上,泣不成聲。她一邊用袖子抹著淚水,淚水卻一邊弄花了她精致的妝容,她哭泣道:“你不是恨秦府嗎?秦府被你毀了,你便應該任我們自生自滅!你憑什麽把我帶來這兒?”

她說著忽然表情痛苦起來,又接著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卻在暗自做這些事情,你甚至以這種方式讓我嫁給其他人!你到底是希望我有多恨你?”她控訴著紫堇,可是紫堇並不抬頭看她,她痛苦的表情中終究還是多了一層憎恨,又說道:“你成功了!你殺我父親,毀我清白,現在我恨你入骨。你當初不殺我,現在就不要怪我殺了你!”

秦彩兒說得那樣決絕,繼而從地上爬起,半跪在那兒去拔紫堇胸口的刀。

刀被埋得很深,她是一名弱女子,加上她雙手顫抖,那把刀被緩慢□的時候太過拖遝,牽扯著紫堇的皮肉,鑽心的痛。然而,縱使這樣,他仍不抬頭看她。對於秦彩兒,紫堇從無感情,隻是無奈他們命中注定要成為仇人。

秦彩兒淚眼模糊地看著紫堇,想起那個三年前還在秦府的紫堇。不管是那時,還是現在,他永遠給人疏離的感覺。以前她認為是他性格如此,現在看來卻是與她無情!而自己,這般蠢笨,從來隻懂得仰望著他,哪怕得不到任何回應。

所有的怨和恨湧上心頭,秦彩兒咬牙將刀全部拔了出來。她看著紫堇胸口汙穢的血跡,隻要往傷口旁邊偏過一點,便是心髒。

可是,秦彩兒從低低哭泣變成默默流淚,紫堇則是坐在那兒任由傷口流血。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誰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快動手吧,如果紫堇反悔,你便再也殺不了他了。”蘇希青站在那兒,看著地上的兩人,誰都不能從她淡漠的臉龐上看出內心的想法。

秦彩兒不禁動了動手中的刀,她的手蒼白無比,緩慢舉起,卻仍不乏顫抖。那番動作,竟似用盡她全身的力氣。淚痕已經布滿麵頰,那些許無奈、遺憾、愛恨、情仇,一一浮現在臉龐。當最後的決絕出現在眸中,她猛然舉起刀來,刀鋒所向,竟是……自己!

蘇希青眸色一閃即刻去攔她,不過,竟有人快自己一步打落了她手中的刀,是紫堇。

“為什麽?為什麽我連殺了自己的權利都沒有?”秦彩兒伏在地上大聲痛哭,聲音嘶啞,“我不要殺你,我不要像你一樣雙手染血,我要你永遠對我有愧疚!”

紫堇終於看向她,回答說:“我給你機會殺我,如果我死了,便是命中注定,如果我沒有死,我便跟你再無瓜葛,你是死是活都將與我無關。”

秦彩兒抬頭與紫堇對視,這麽久以來的第一次對視,她完全不能從他的眼中看到自己。

蘇希青黯然了神情,她隻歎這個女子,竟然到了這個時候都放不下那段永無結果的情。

紫堇用手覆在傷口上,慢慢從地上站起來,他那樣俯視著秦彩兒,說:“如今,你錯過了這個機會,便再無可能殺我,要去要留,全由你自己決定。”

秦彩兒木然了,原來不管她如何渴望,所有的一切都是奢望。她痛哭起來,那樣無聲,那樣深入骨髓。漸漸,竟連天空都暗淡下來。

許久,若不是梅千素來將秦彩兒帶走,興許她會流光所有的淚水。紫堇最後一次看向她的背影,仍舊沒把她的身影留在眼底。

蘇希青看著這一切,她不站在任何一方,她所做的隻是鋪路搭橋,結局如此,權當必然。

“那樣刺我,你還沒毒氣攻心嗎?”現在的紫堇已經唇色慘白,額頭滲出了汗水,但他的話語中仍不乏擔心蘇希青的毒。

蘇希青去扶他,答道:“你不還手,我隻是用點勁罷了,死不了。”

紫堇真的站立不穩了,他幹脆地將手搭在蘇希青的肩膀上,並全身倚在她身上。他說:“你不是想殺我嗎?為何不動手?”

蘇希青則答:“我與你無怨,要殺你的是秦彩兒,現在她這樣選擇,算你命大。”

“嗬,這樣好嗎?”不知怎地,紫堇想笑,最終卻隻是牽了牽唇角。

蘇希青回道:“你說你必須靠著別人的恨活下來,所以,等你了無牽掛了,我便取你的性命,也算做一樁好事。”

“也好,死在你手上,我還是願意的……”

蘇希青肩膀上的重量越來越重,紫堇流血過多,已經有些腳步虛浮了。她扶他回後院房中,找他房間的金創藥。本還猶豫怎麽為他上藥,後來一想連他裸~體的樣子都見過,便不再顧忌了。

紫堇還未失去意識,當蘇希青扯開他的衣襟時,他著實嚇了一跳。他伸著他的手要去拉好他的衣服,蘇希青卻一把抓住他那滿是血液的手,道:“先幫你清洗一番再上藥吧。”

紫堇的臉還滿是別扭,蘇希青則真的打了水來。不過她動作粗魯,怎麽看都是沒有照顧過病人的樣子。她那樣擦著紫堇的胸口,勉強清洗幹淨之後便上藥、包紮,雖然極醜,卻不影響功效。等她再去清洗紫堇的手掌,她一邊用力擦著掌心,一邊自語道:“咦,這塊血漬怎麽擦不掉?”

紫堇這才抬手看了看,忽而攥緊了手掌,道:“不是血漬,不用擦了。”

蘇希青沒看紫堇的麵龐,隻是喃喃道:“這麽大一塊紅斑,以前怎麽沒見到過?”不過.hellodb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