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有去必有回,一如有進必有出,仿佛是為了平衡單位的人員數量,當天下午,一直活在傳說中的時為俊居然從東院政研室回來了。當時大家並不是太忙,正在辦公室各自幹著各自的小活呢,屋裏屋外都沒有任何的動靜,就見從外邊如同幽靈一般閃進來一個可怕的人影。

“哎呦,這不是時大秘書嗎?”渠玉晶雖然幹活不行,但是一雙兔子眼睛卻很尖,她最先看見了那個不知何時飄過來的人影,於是一刻也不停留地大聲招呼著,害得對方想低調都已經不可能了,因為她的傳播實力根本不允許他再低調,“你整天忙得比東院的一把手都厲害,怎麽有空回娘家來逛逛啊?”

時為俊當然想要說話,但是渠玉晶根本就不給他機會。

“我們都正念叨你呢,”渠玉晶咋咋呼呼地說道,全世界就隻剩下她的一張大嘴了,“可巧你就來了,海西人真是邪乎啊,說曹操曹操就到啊,看來以後真不能在背後亂念叨別人……”

她這個女人有事沒事總是喜歡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就冷不丁地製造出一種騎虎必下的形勢來,脅迫得旁人不得不順應她製造出來的這種非常突兀的形勢,否則事情就會變得很尷尬,很難處理,這是她這個人最招人嫉恨的地方,可是她卻總是以此為榮且從不悔改,有時候甚至還覺得自己就是比別人聰明,是個不俗的人呢。

桂卿此前並不認識時為俊,除了蘇慶豐向他單獨聊過此人之外,他隻是聽單位其他的人提到過這個人的名字,略微地知道這個人是個不一般的角色而已。等渠玉晶嘴裏的那架大號機關槍終於把全部的子彈都打完了,他才有機會衝對方點頭致意以求示好。

時為俊身高大約1米75左右,身材總體偏瘦,一看就是那種極不健康的瘦,雖然其整體線條還勉強說得過去,一點也不臃腫。不過他的頭部和身材相比較明顯偏大,亂紛紛、黃蒙蒙、彎曲曲的獅子頭一樣打卷的頭發下麵又長了一張永遠都不會變成熟的娃娃臉,那張臉上還布滿了蠅子屎一樣的雀斑,讓人看了打心眼裏就覺得不舒服。幸好他還人雲亦雲地戴著一副黑邊近視眼鏡,給他憑空增添了也不知道是幾絲幾毫的知識分子意味,略微衝淡了一些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非常膩歪人的味道。他的腦門比較突出,占地也比較大,看得出來裏麵裝了很多雞零狗碎、亂七八糟的東西,想來也不是什麽有質量的好貨色。他很快就用他的言語徹底證實了他確實是一個表裏如一的人,因為他的話和他的長相一樣令人感覺特別的不堪和極度的刻薄。

“同誌們,今天我時某人榮歸故裏,晚上大家都有心情嗎?”他死不要臉地湊近渠玉晶,淨充香近地站在她的身後,兩隻眼睛滴溜溜地穿過她的肩膀有意無意地看著她的前胸,然後自顧自地調笑道,也不管惡心沒惡心到旁人,“有心情的抓緊表示啊,沒有心情的一邊站著去,從今天開始排號,挨個地來,省得大夥都請我,我一時半會排不開。”

“那個誰,老劉,”他用尖尖的下巴指著劉寶庫安排道,“既然你是辦公室主任,那你就先帶個頭唄。咱也不要弄太大的場,花太多的銀子,就咱屋裏這三個半人就行。我這個人好打發,我不像有的人,別人請他他還拿把捏把的,沒點熊大架子——”

“行,沒問題,我請客你掏錢就是的。”劉寶庫不陰不陽地回答著,桂卿看不出他對時為俊是喜歡還是討厭,亦或是討厭中夾雜著躲不開繞不過的無奈和鄙視,反正這種東西曆來都微妙得很。

他本人就夠讓人鄙視的了,結果這個時為俊更甚,看起來比他還差勁。當灰鳥碰見黑鳥,就顯得自己是白鳥了。

“老劉,你別太莊戶刁了,”時為俊毫不留情地褒貶道,可是他卻以為自己已經很給對方留情麵了,因為更難聽的話他還沒說呢,“你堂堂一個辦公室主任安排個場還不是小菜一碟,別給你機會你不知道珍惜啊,淨幹沒眼色的事。”

“嗯,哼,我給你說,人情不如早送啊,知道吧?”他繼續沒大沒小地說道,好像任何規矩在他眼裏都不是個事,“別活鮮的鯉魚不吃,非等摔死了再吃,那樣沒意思得很。”

“哎呦嗨,行啊,為俊,”劉寶庫直接針鋒相對地日囊他道,看著好像自古以來就和對方有這種互相操著玩的來往似的,“你這家夥去東院那邊鍛煉了年把,別的本事沒怎麽見長,這個嘴皮子算是練出來了,給恁哥我也敢嘻嘡著玩了。”

“那行,”他隨後頗為大方地說道,還以為自己出了個高招,“隻要你能喊動薑局長的,我就給你接風洗塵,不然的話你就別想了。”

“老劉,我明明都點給你了,你怎麽還是不明白呢?”時為俊繼續毫不留情地譏諷道,他以為若是自己再給對方留麵子,那就是自己過於講究了,這樣的話就是接近於愚蠢了,而他顯然是個聰明絕頂的人,斷然不會幹出這種蠢事來,“就你這樣丟人現眼的智商和情商,到底是怎麽幹的辦公室主任和防汛抗旱辦公室的主任呀?”

“你還讓我去請薑局長,”他撇著個小嘴極為刻薄地刺撓道,一副勝券在握的得意樣子,“實話告訴你吧,對我來說那簡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多大的事啊,你竟然還這樣將我的軍!”

“不過到時候就不算你的心情了,”他接著又點化道,還是一副在智商方麵高高在上的樣子,“你請了也白請,誰領你的情啊?”

他一邊如此喋喋不休地說著,一邊搖晃著幹瘦的屁股往薑月照辦公室去了,滿屋子隻留下一股子非常濃重的農村摳老娘們味道。

“老劉,你現在應該知道什麽叫一天三混蛋了吧?”見時為俊真的走遠了,確實走遠了,渠玉晶隨即見縫插針地歎道,“上午咱才剛說完加班餐的事,下午你就不給時為俊麵子,你看你這個辦公室主任怎麽當的,一點人情都不會送。”

“你什麽意思?”劉寶庫質問道,他也想要麵子。

“我問你,吃公家的飯能把你家裏給吃窮嗎?”渠玉晶直截了當地追問道,“平時多吃點的話你也能跟著多沾點光,是不是?”

“嗤,就你天天在背地裏搗鼓的那點幼兒園的小把戲,咱單位裏的人誰不知道呀?”她說得更加露骨了,劉寶庫聽後不禁有些脊背發涼,覺得今天真是不該來上這個鳥班,“大家又不是三歲兩歲小孩!”

“你等著吧,”她用更加看不起人的姿態吹噓道,“我敢保證,‘鋼絲頭’那家夥憑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不定真能請動老薑的,到時候就真顯得你不好看了,你還在這裏暈暈的呢!”

“鋼絲頭”是時為俊的綽號,任憑渠玉晶現在怎麽喊或者怎麽叫這個稱呼,他本人反正也是聽不著的。老劉的腦袋現在已經轉過來了,他已經有些後悔剛才說的大話了,現實的情況是,與其讓時為俊這小子把薑月照搬出來,還真不如辦公室的幾個人悄悄地請“鋼絲頭”好好地搓一頓呢,他自己落個順手人情多好啊。可惜現在沒法了,那個村已經過去了,一切都隻能等那個死猴子一樣的家夥回來再說了。

“怎麽樣,老劉,這回你徹底服了吧?”不多時,時為俊就腳不點地兼著屁不在腚地跳著飄回來了,他笑眯眯地對劉寶庫炫耀道,“薑局長剛才說了,他要親自給我接風,好好地喝一場。你麻利地快點準備,這可是薑局長的原話,大院對麵金鼎軒餐廳的幹活,晚了別沒地方。”

此刻的劉寶庫雖然心裏一百個不情願一萬個不甘心,但也隻得硬著頭皮往金鼎軒餐廳打電話訂房間了,鋼絲頭這家夥可不好惹啊。

時為俊春風得意地繼續和渠玉晶胡吹海侃起來。

渠玉晶好不容易才抽空向他介紹了一下桂卿,他也好不容易才抽空似有似無地點了一下尊貴無比的頭,很是敷衍地看了一眼桂卿,就算是打過招呼了,如果他心裏還有打招呼的意思的話。等他和渠玉晶之間熱火朝天的再次相逢恨晚的聊天終於告一段落之後,他滿不在乎地轉過臉來冷不丁地問桂卿,什麽稱呼都沒有,就這麽漫不經心地一問:“你是同州大學水利專業畢業的?”

“哦,我聽蘇主任提到過時哥,他說你的文字材料水平很高,以後還請多多指教啊。”桂卿有些巴結地點頭說是,並朝對方微笑道,他希望此舉能給對方留下一個好印象,因為他也明顯地看出來了,眼前站著的這個人可不是個好伺候的主。

“嗨,那都是些無聊至極的傳說,”時為俊先是冷笑著“哼”了一聲,然後很不以為然地說道,“傳說嘛,自然隻能是傳說了。”

桂卿聞出了一點意思,即對方好像不大喜歡蘇慶豐。

“兄弟,這些誇人的話其實都是操人的,”時為俊又把臉很不經意地轉向一邊,好像他剛才就不該把那張尊貴的臉轉過來,然後像個鴨子腚一樣繼續喋喋不休地說道,也不管別人願意不願意聽,“在單位裏,誰要是一張嘴就誇你,誰就是想哄著你多幹點活罷了,你可千萬不能當真啊。特別是那些有個一官半職的人或者自以為有個一官半職的人,這種人要是張嘴一誇你,一般來講那準沒什麽好事。誇人是那種有頭有臉的人或者是自以為有頭有臉的人的一種專利,一般人萬萬是享受不到這個待遇的,準確地說是根本就沒有這個資格,沒有這個權力。”

“說那話,我閑著沒事還想誇誇你能幹呢,是不是?”他半是諷刺半是調侃地說道,看起來幹癟無物的肚子裏還是有點水平的,“既然我都親自誇你了,那你就好好地去幹吧,你要是不好好地幹,那就是不識抬舉,那就是辜負了我對你的一番好意。”

“你說這年頭誰是憨子,誰是傻子呀?”他繼續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冷笑道,才不管別人怎麽看他呢,“所以說,恁沒事千萬別誇我,別給我那個虛頭巴腦的高帽子戴,我不喜歡這一套,這一套對我沒用,我身上的免疫力還是很強的,我早鍛煉出來了……”

桂卿不好再接對方的話了,那些話不冷不熱、不軟不硬的,讓他一時半刻既聽不明白又猜不透徹,他實在是拿不準自己究竟該怎麽說才能不引起對方的反感和猜忌。一想到要給對方留一個好印象似乎比登天還難,他索性就不再說什麽了,因為他覺得無論自己說什麽,都有可能被對方刻薄的話給難住,到時候可就要血命了。

“我說,人家蘇慶豐前腳剛走,你這家夥後腳就來了,你們倆人提前商量好的是吧?”劉寶庫都打完電話半天了,這回終於能逮著機會插上話了,然後他就插話了,“天下的事真有那麽湊巧嗎?”

“嗤,我和蘇慶豐壓根就是兩條道上跑的火車,商量個什麽勁呀,又有什麽可商量的呢?”時為俊非常不屑地說道,還是剛開始那種什麽都不鳥的老樣子,看來他對劉寶庫把他和蘇慶豐相提並論很是反感或者是氣憤,覺得這樣的話無形中拉低了自己的身價,“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隻不過是一來一回地正好趕到一起了,那純粹是個巧合罷了,不能進行太多的解讀,明白嗎?”

“為俊,聽說蘇慶豐這回借調到東院是因為他快要提拔了,你的消息一直都是最靈通的,你說說有那麽回事嗎?”渠玉晶快嘴撩舌地刺激他道,這是她早就想問的問題了,這回算是抓住機遇了,“我覺得應該是那麽回事,不然他能高興成那個樣?就像出籠的鳥——”

“誰不知道他一個奶奶的哥是蘇慶民啊,靠著他叔伯哥這棵大樹他還能不提嗎?”時為俊很大聲地“嗤”了一下後繼續很不屑地編排道,淋漓盡致地體現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微妙意境,盡管他究竟是不是虎一事目前還很難說,“我在很多場合早就說過多少回了,這年頭上邊有人才能動,要是上邊沒人就是累死你那也白搭。”

“我從參加工作起就開始不停地寫呀,寫呀,最後寫了這麽多年的狗屁材料,你說我究竟得到什麽呀?”他結合自身的實際經曆,有理有據地發起了牢騷,仔細聽聽也挺讓人同情的,“除了一身的慢性病和滿心的傷之外,我屁都沒得到!”

“經過這麽多年的折騰和磨練,我也算是看透了,”他帶著濃厚的不滿情緒繼續當眾抱怨道,“什麽這了那了的,聽著怪好聽,看著怪好看,其實全都是虛無縹緲的過眼煙雲,全都是臭烘烘的狗屎,就算你寫得再好,再多,最後又有個鳥用啊?結果還不如人家一句話管用。”

“那些成摞成摞的大大小小的材料,”他說到這裏情緒已經比較激動了,盡管這些話他可能以前也說過無數次,但是每次提起還是心緒難平,氣憤得要命,“那些點燈熬油、加班加點搞出來的東西,說難聽話拿來擦腚我都嫌硌腚眼子,拿來包吃頭我都嫌油墨有毒,對不對?”

“對了,渠玉晶,你沒聽說過這句話嗎?”還沒等渠玉晶搭話親自抗議他將腚眼子和吃頭緊密地聯係在一起的惡心說法呢,他接著又發牢騷道,好像他的肚子裏除了牢騷還是牢騷,“叫褲子一脫,提個副科,**一躺,幹個。”

桂卿忍不住笑了,其他人都沒動靜。

“你看看你,這麽多年了老是原地踏步,也不挪挪窩進步進步,你怎麽就不知道發揮發揮你的特長呢?”時為俊又把尖利的矛頭指向渠玉晶,連日囊帶數落地說道,“我是想發揮特長但是沒那個條件發揮,你是捧著金飯碗卻隻知道要飯吃啊,哈哈。”

“行啊,好你個小‘鋼絲頭’,”渠玉晶迅速地回擊道,以警示對方她在這個屋裏也不是好惹的主,她的腦子也不笨,關鍵時刻她也能弄兩句難聽的話刺撓刺撓別人,“我看你今天是閑得嘴癢癢了,胳膊腿都欠修理了。你也不支著耳朵好好地打聽打聽,拎著四兩棉花認真地紡一紡(訪一訪),我是你說的那種人嗎?”

她是不是那種人,估計應該沒人知道。

“我要真是那種人的話,我還用得著在這裏跟人家打雜,看人家的臉色吃飯嗎?”她咋咋呼呼地表白著,卻不懂得越描越黑的淺顯道理,隻顧著讓自己的嘴快活了,“我也想了,我反正是個女的,就算是混得再沒本事,再不好,人家也不會笑話我的,反倒是你時為俊,作為一個堂堂的七尺男子漢,要是不混出點名堂出來,你怎麽對得起你自己,怎麽對得起恁爹娘,怎麽對得起恁老婆孩子呢?”

“你說是不是這樣啊,時為俊?”她又像抓鉤子一樣使勁撓道,“我說的話一點都沒錯吧?”

這話算是點中了時為俊的死穴,他終於不再瞎咧咧了。

就像牛頭被硬按到水裏喝水一樣,時為俊在水下是憋不長的,他才愣了不到一分鍾就浮上水麵和大夥扯起了縣上的各種新聞。他說起了他的大學校友,一個名叫康麗萍的小師妹,去年的生,分到河涯鎮幹了不到一年的助理,昨天剛提拔為縣婦聯一把手,一步到位的實職正科,引得多少人都眼紅和嫉妒。

這條非常刺激人的消息一下子就引爆了辦公室的氣氛,除了桂卿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之外,劉寶庫和渠玉晶表現得都很震驚,心裏同樣都是酸酸的。個中原因說來也很簡單,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試用期才剛滿就被破格提拔為實職正科,這絕對是讓人羨慕嫉妒恨的大事啊。這得是多硬的後台和多牛的關係才敢當眾這麽操作啊?這擺明了是要把那些累死累活地辛苦奉獻的老實人給氣吐血的節奏啊。用東北話來說,這事老霸氣了,老有個性了,老無視很多普通人最樸素最純潔的心理活動了。要說工作業績,她一個小小的助理在那麽短的時間裏能有什麽過硬的業績?要說工作能力,一個窮得要命的偏遠地方究竟有多大的舞台和空間可以讓她去展現自己那超群的能力呢?要說關係和後台,她敢把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擺到明麵上來嗎?要說她是靠著那種功夫進步和上位的,可是就她那張毫無吸引力的連牙狗看了幾乎都要吐的大餅子臉,誰能有那麽重的口味那麽扭曲的心理呀?誰又能忍心下得了手啊?

盡管大家夥都對這件事情紛紛,各自發表著不同的意見和看法,但是有一個事實是非常明確的,那就是任誰也改變不了這個已然成型的結果,大家充其量也隻能是議論議論,沒事磨磨嘴皮子而已,壓根連鳥毛也動不了人家一根。這個情形就好比一個昏庸無能、管教無方的母親眼看著自己瞎了眼的任性女兒未婚先孕,被一個不入流的混蛋搞大了肚子,而隻能忍氣吞聲地承認自己快要當姥姥了一樣,無論此時她說什麽和做什麽,在本質來講都已經和放屁差不多了。

“為俊,蘇慶豐去的那個什麽地方到底是幹什麽的?”渠玉晶說話向來沒有任何邏輯性和規律性可言,她不管幹什麽都是半夜哭妗子想起一陣子,當大家夥正熱火朝天地聊著那位新鮮出爐的女風雲人物呢,她突然問道,“你的小嘴厲害,知道的事也多,你就給俺解釋解釋唄,俺也好跟著你這個逛過東院和南院的大筆杆子好好地學習學習。”

“怎麽,你是真的不懂嗎?”時為俊很喜歡別人請教他問題,尤其是女人,哪怕是年紀大的女人也行,所以他很瀟灑地答道,“這也太搞笑了,世界上竟然還有你渠玉晶不懂的事情?”

“那好吧,我給你講個小故事,”他又頗為大方地說道,一展口才的機會真是接連不斷,搞得他都有點忙不過來了,“你差不多就明白那個地方是幹什麽的了。說是有一個人被派到一個小山村搞活動,村裏的人敲鑼打鼓地站在村口熱烈歡迎他。等雙方見了麵之後,村裏有個小老頭就好奇地問他,不是說來三人的嗎?怎麽隻來了你一個人啊?另外那兩位在哪裏呢?”

渠玉晶和劉寶庫以及桂卿都跟著笑了,不光是因為這個笑話本身就搞笑,關鍵是因為時為俊的表演忒有意思了,他連說帶比劃的,看起來惟妙惟肖的,由不得人不發笑。桂卿在盡情地笑過之後忽然覺得時為俊這家夥好像也不是那麽不惹人喜了,因為對方的言行舉動當中似乎也有一些自己影子,盡管這一點令他感覺非常的不快,甚至是特別難以忍受,但是最終他還是默默地承認並接受了下來。能把別人的不當行為當成一麵鏡子來照照自己也算是一種難得的優點吧,他想。

“那你還是沒說清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啊,對不對?”渠玉晶歪著頭問道,一副刨根問底的架勢,也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假傻,“你這個人說話怎麽能半半嗤拉的呢,一點都不痛快,沒有點男人味。”

“人家農村老大爺不是早就總結出來了嘛,”時為俊繼續逞能道,這回暴露的已經是他的本性了,他不說就難受,說了還容易被誤會,陷他於十分不利的位置,“說是是群狼,一天一隻雞,三天一頭羊,哪哪都有丈母娘,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眾人跟著大笑,這個話非常接地氣。

“說起破格前進的事我忽然想起來一個小笑話,”時為俊此刻談興甚濃,像坐過山車一樣停不下來了,他接著口吐蓮花地講述道,“說是過去北溝鄉小李莊的一個老頭有一次去趕北溝集,他剛走到集頭的時候就感覺自己要大便。那個時候農村人窮啊,沒有錢買肥料,種地的肥料全指望自家積攢的那點人畜糞便了。他當時就想了,不行,我得把這個屎屙到俺家的茅房裏頭,堅決不能便宜了別人。於是他就強忍著不屙,從北溝集急匆匆地趕回了家,等趕到自家茅房蹲下後,結果他隻是放了一個很大的臭屁,一點屎都沒屙下來。”

“同誌們,這個事情說明了什麽問題呢?”他洋洋自得地問道,絲毫也不介意自己賣關子的舉動會惹人煩,“這說明有時候你滿懷信心地看到了一個希望,你以為那個希望是一次非常難得的人生機遇,結果到頭來可能隻是一個屁而已。”

“你看看,全縣多少人都眼巴眼望地等著進步呢,多少人都在那裏巴巴地想著好事呢,結果有幾個人能最終修成正果啊?”他的兩片薄嘴唇上下翻飛地說道,繞了一圈子後終於又把話題轉到正經事上了,“到頭來不都是狗咬豬尿泡,空歡喜一場嗎?真是的,天下執迷不悟的人真是太多了,又有幾個能真正看清這個世界的?”

眾人自然又是一陣大笑,一方麵笑那個農村老頭可笑,一方麵笑桂卿老家就是北溝鄉的,隻有時為俊不知道這一點。桂卿卻覺得時為俊的話是話糙理不糙,聽起來倒還有幾分道理,於是就認真地聽對方繼續說下去。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嘛,這個道理他懂。

“後來這個老頭有一回又去趕北溝集,”時為俊唾沫橫飛地繼續講道,他這回是徹底停不下來了,說出的話猶如射出的利箭一般,“他走到集頭的時候突然又有大便的感覺了。然後他就想了,反正就是一個無所謂的屁,直接放了就是,結果他拉了滿滿一腿襠的屎。”

“同誌們,這個事情又說明了什麽問題呢?”他還是用剛才的表情和語氣問道,一點都沒變樣,整個效果看起來還不錯,“這說明經驗主義害死人呀,我們平時說話辦事絕對不能對著以往的經驗機械地照抄照搬,而是要結合實際才行。”

“有時候有些人看起來就是個屁,”他果真結合實際講了起來,而且還頗能自圓其說,“但是上邊一提拔就提拔這種人,等他們當官了或者當了大官了,你才發現原來他們不是屁,他們是正兒八經的營養非常豐富的一大坨屎。這種屎性大的人往往都有股子斜勁或者說是邪勁,往往最終都能幹出一番讓人震驚的偉大事業出來。”

“所以說啊,”他越延伸越離譜了,有些話明顯透著一股子低級憤青的意味,一聽就不是成熟而睿智的人該說的話,“越是那些大家夥看不起的人,上邊越是喜歡他們,上邊的口味就是這麽與眾不同,就是這麽標新立異,就是這麽高瞻遠矚,就是這麽一覽眾山小……”

“行了,為俊,”渠玉晶終於出麵笑著阻止道,雖然她不知道對方用的修辭手法是排比,氣勢相當強烈,“你就別在這裏傳播你的那些歪理邪說了,顯得你有多管和多能一樣。你就算再牛,再管,你的本事頭子就算再大,現在不還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人家進步呀?”

“所以說啊,”她又總結性地說道,刺撓完對方之後竟然不忘回歸主題,確實值得隆重表揚一番,“眼下咱還是關心關心咱自己的事吧,替古人擔憂也吃不飽自己的肚子。”

“我也不過是暫時地過過嘴癮,痛快痛快嘴皮子罷了,”時為俊隨後頗為知趣地自嘲道,看來渠玉晶的話多少起了點作用,“這個屋裏除了老劉是正兒八經的副科,說話還有那麽點屁用之外,剩下咱三個人說話連個屁用也不起,對吧?”

“你這家夥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渠玉晶抗議道。

時為俊撇嘴笑笑沒再說話,他的嘴大概累了,需要歇會兒了。隨後他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很瀟灑地翹起二郎腿,又像個女人一樣理了理那滿是漩渦的頭發,肚子裏不知道又想什麽了。

“小張,你能到這邊來上班,不簡單啊!”搔首弄姿地理完那個小鋼絲頭,他邊看桂卿邊沒話找話道,“在這邊幹活不光認識的人多,出名也出得快,因為你幹的活領導一般都能看見。”

“你要是一直在下邊呆著,就算累死你,誰又知道你是張三還是李四啊,對不對?”他又具體闡述了一下自己的觀點,語氣還算平和,視角還算客觀,“咱單位上上下下那麽多人,有的人都上班多少年了,連一把手的麵都還沒見過呢。”

“這玩意其實就和古代的宮女一樣,”他順便就打了個比方,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晰,從而增強了不少說服力,“你就算長得再俊,再會討人喜歡,可是你究竟能有多少機會見著皇上啊?你要是連皇上的麵都見不著,你說皇上能寵幸得著你嗎?”

“哦,是嗎?”桂卿裝作很無知的樣子頗顯恭敬地說道,“那照這麽說的話,上這邊來工作還是對的嘍?”

“豈止是對,簡直是很對!”時為俊高聲回應道。

“有個情況你可能還不知道,”言罷,他又突然壓低聲音並攏起精神,一邊斜楞著小眼盯著劉寶庫以防止對方聽到,一邊神秘兮兮地對桂卿泄露道,“當時局裏的意思是叫河道管理所的朱正文來的,誰知道最後蘇慶豐堅持把你給調過來的……”

“當然了,”他又換了個語氣講道,“薑局長最後對這個事也是默認了,他這個人嘛,你來了之後應該也知道的,也就是那麽回事罷了,好像他那個帽子是從棒子地裏拾來的一樣。”

桂卿做夢也沒想到在他眼裏根本就不以為然的事情的背後,居然還有著這麽複雜的狗血情節,真是太叫他吃驚了。屈指算來他才懵懵懂懂地上班不到一個月呢,就已經可能得罪了劉寶庫、朱得遠、朱正文等人,看來在這種單位裏工作確實有點凶險。不過呢,至少現在大家表麵上對他還是很友好很和諧的,他還不用太過擔心。至於深層次的問題他也沒那個能力去計較和在意。他天真地覺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切就隨他去吧。有道是無知者無畏,無知者無罪,他充其量隻是一個小小的棋子而已,就算是無意中得罪了人,那也不是他的錯。

他感激地衝時為俊笑笑,以表示他確實感受到了對方的特別信任和關懷。隨後,等時為俊把肚子的話都說完了,把各種消極和負麵的感情都宣泄夠了,最後又戀戀不舍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之後,他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好好地清靜一下,仔細想想時為俊說過的那些話。

時為俊和審計科的呂翔宇在一個房間裏辦公,他回屋後剩下的活隻有一個,那就是一心一意地等待著晚上的酒場,好像離開了酒場他幾乎就活不下去了一樣,也不知道這一天究竟是怎麽過的,真是吃慣的嘴走慣的腿,怎麽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