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上班的時候,桂卿見蘇慶豐春風滿麵的樣子和平常的開朗舒爽不太一樣,便問他遇見什麽好事了,竟然激動成了這個樣子。蘇慶豐便帶著融融的笑意悄悄地告訴桂卿,說他臨時被借調到東院學教活動辦公室幫忙了,而且今天上午就去。桂卿便問他怎麽個去法,他笑眯眯地說一會請薑局長親自送他過去。

果然,蘇慶豐去薑月照辦公室匯報了一陣子後,又快速地折回了辦公室,他向大家做了個非常簡要的說明,並一一和大家說了幾句場麵上的熱心話。直到此時,大家這才意識到他們朝夕相處的好同誌真的要離開這裏了。一時間同屋的人心裏都不是個滋味,都不約而同想起他平日裏的種種好處來,想起他跑腿時的風風火火,幫助別人時的熱情周到,寫材料時的加班加點,說話時的幽默風趣,他這個人好像從沒有過什麽牢騷和怨言,也從沒有過什麽消極和懈怠的行為……

其實桂卿對蘇慶豐的這次臨時借調還沒有真正理解透徹,他現在還沒達到那個對什麽事情都能體察入微和洞若觀火的層次。但是作為機關老人的劉寶庫和渠玉晶都非常明白,蘇慶豐的這次臨時借調就是他要被提拔的前兆,他們幾乎可以斷定他的苦日子終於熬到頭了,他飛黃騰達並一展拳腳的時候也終於來了。除了桂卿這個職場新人之外,其實大家早就知道東院部的部長蘇慶民就是蘇慶豐的親叔伯哥,人家可是一個奶奶的兄弟,僅比一母同胞的兄弟遠一小點而已。有這種特殊的關係墊底,蘇慶豐被提拔那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當然了,憑他本人的工作能力和人品,他早就該被提拔了,隻是因為以前他叔伯哥的能量比較有限,所以還沒操作到位罷了。

趁著喜不自勝的根本就不怕旁人議論的高興勁,蘇慶豐又公開地勉勵了桂卿幾句,並抽空低聲向他交待了一些私房話,再一次告訴他單位裏誰值得信任,誰不值得信任,以及現實交往中一定要把握住的一些基本原則和規矩等。同時,他還把文件櫃的鑰匙直接交給桂卿,而不是交給劉寶庫,並說裏麵所有資料他已經分門別類地都整理好了,桂卿可以非常方便地找到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如果工作中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隨時給他打電話。桂卿非常感激和留戀地看著他,不停地點頭表示知道了。短短的時間裏他們之間已經結下了深厚的友情,那種溫潤有加的同誌加戰友般的兄弟之情。

“人的一生中總會不經意地遇到一些特別投緣的人,”桂卿心含熱淚地胡亂想著,都是一些有感而發的大實話,縱然是當麵說出來也未嚐不可,隻是現在不適合這樣做而已,“這些人可能和我非親非故,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甚至有的僅僅隻是萍水相逢,但是他們卻無條件地信任我、欣賞我、支持我,這大概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貴人吧。”

“同樣道理,”他轉而又想道,並且很輕鬆地就能舉出幾個例子來證明一下,“生活中也經常會遇到一些天生就與自己水火不容或者極度不投緣的人,這種人我哪怕是掏出心窩子去對待他、去維護他、去討好他,人家還是會看我不順眼,待我冷若冰霜,言談舉止中拒我於千裏之外,我似乎永遠也融不進對方的心靈和圈子裏去。”

“遇到了前者那是我的福分,”他進而又想道,心態逐漸變得平和了不少,驀然分離也是促進人快速成長的一種方式,“我一定要好好地珍惜。遇到了後者那是我的無奈,我也隻能默默地忍受。當我無法選擇和逃避後者的時候,隻能小心翼翼地處理好和這種人的關係,雖然不能指望著暖化對方的心,可是至少不能讓對方咬傷了我……”

可以明確地預見,他馬上就要失去蘇慶豐這棵不請自來的能為他遮陰避雨的大樹了,後邊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麽樣的日子,他當然是不得而知的,也不敢去想象什麽,他沒有那種超前的想象力。

“走吧,慶豐?”過了一會就到九點了,薑月照從西邊走來,快步進了大辦公室,他對蘇慶豐和藹地說道,“這個點去正好。”

蘇慶豐此時就像個馬上就要上轎的新娘子一樣答應著,用左胳膊夾起早就收拾好的一個黑色的手提包,顛顛地跟著薑月照就下樓去了,同時又忙不迭地和同誌們正式到了聲別。大家順勢把他送到樓梯口,都向他揮了揮手作別。桂卿和大家一塊回到辦公室後,突然間他的心裏就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不斷襲來,劉寶庫和渠玉晶也沒多說話,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屋裏出現了少有的寧靜,靜得讓人有些壓抑。

“哎呀,蘇慶豐這家夥光顧著走了,”過了好久,大概手頭的報紙已經看膩歪了,劉寶庫突然自言自語道,“他在食堂和打印社記的賬都還沒結呢,在薑局長跟前有些事我又說不清楚——”

“那你趕緊跟他腚後邊要去呀,”渠玉晶的頭保持著不動,像跳新疆舞的蹩腳演員一樣,隻是把眼皮往上翻了翻,然後又覺得實在不該這樣抬眼皮看劉寶庫,因為這樣做有點太抬舉他了,她接著對他冷笑道,“你別愣著了,抓緊去,看看現在還能追上吧。”

“唉,不是說我這個人多事,”劉寶庫一聽她這話根本就不是什麽好話,就有點生氣地說道,算是把平時對她的不滿一塊都表現出來了,“你是不知道當辦公室主任的難處啊。薑局長這個人平時手摳得要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蘇慶豐平時加班吃的那些飯,我確實不大好解釋。還有他在打印社記的那些賬,我也搞不清真假啊——”

“老劉,你看你這話說的,怎麽這麽不入路的呢?”渠玉晶高高地揚起頭來,公然蔑瞪著劉寶庫回道,“人家蘇慶豐平時加班加點地幹活,還不是為了單位的事情嗎?就算是他吃得再多,那也不是為了他自己吃的呀,對吧?噢,堂堂的一個水利局,這麽大的一個單位,犯得著和私人計較這些破事嗎?”

“從來隻有私人訛公家的份,哪有公家訛私人的道理?”她繼續有啥說啥地指責道,一點麵子也不給對方留,“再說了,人家這也不是占單位的便宜,人家吃的那都是正兒八經的加班餐啊。”

“你在這裏說三道四的,什麽意思啊?”她又補充道。

“哎呀,有些事你不懂,”劉寶庫有些不服氣地辯解道,也不管桂卿就坐在旁邊的事情了,他心裏壓根就沒看起這位新人,“我仔細看過那些單子了,有一回明明是他私人請桂卿吃的飯,結果他也記成了加班餐了,像這樣的情況,你說薑局長他能同意報銷嗎?”

剛說完這句話,他大概也覺得不好意思,就把那個頭低下了,並用一張報紙把臉給擋住,不敢直視渠玉晶直勾勾的眼睛。

桂卿聽了這話後心裏感覺很不舒服,如同當眾吃了條綠色的毛毛蟲一樣疙疙瘩瘩的。當時他剛過來,什麽情況都還沒摸清呢,蘇慶豐主動請他吃飯,他當然沒怎麽往深處想,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而且在他的腦子裏根本就沒有公款吃喝這個概念,他一直覺得那種職場獨有的東西離他很遠很遠,甚至和他根本就沒什麽關係,直到後來他跟著劉寶庫等人參加了幾回接待後才略微知道點什麽是公款吃喝。

但是當時他確實以為蘇慶豐請他那隻是朋友間的請客,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況且人與人之間都是有來回點的,他覺得他以後在適當的時候也會回請蘇慶豐的。誰能料到在食堂跟著蘇慶豐吃了一頓便飯,居然也會被劉寶庫翻騰出來說事啊,早知道是這樣的話,他當時說什麽也不會讓蘇慶豐請客的。而且依照他的性格,他寧可借錢結賬也不願意讓劉寶庫這種人背後說他的閑話。

令人遺憾的是,越是在這個特殊的時候,他還越不能著急說什麽,而隻能老實地靜觀其變。一方麵是因為前一陣子劉寶庫親自給他介紹的朱清儀,他直接就給謝絕了,連見麵都沒見麵,他估計對方肯定會不高興的,盡管人家嘴上也沒說什麽。另一方麵,他猜測劉寶庫也許是因為借題發揮,所以才不得不牽涉到了他,而實際上對方可能僅僅隻是針對蘇慶豐來的,他不無冒昧地認為他目前還入不了劉寶庫的法眼,他連當人家中傷和打壓對象的資格都沒有。而更為重要的一點就是,他意外地發現劉寶庫對蘇慶豐臨時借調一事事先竟然完全不知情,明顯看得出來這家夥對此有點窩火。思前想後,他隻能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靜觀事態的進一步發展,然後再決定怎麽辦。

“哎呦,劉羅鍋子,你怎麽把臉給擋上了啊?”渠玉晶忽然站起身來走到屋子中間大聲地叫板道,看來她今天是打算豁出去了,“你有本事抬起頭來啊。你說說你,啊,一個大老爺們,也算是站著比人高,睡著比人長了,怎麽說起話來就和個農村老娘們似的。”

“就這點破事你還好意思提啊?”她接下來就說到正題上了,也不再和劉寶庫多浪費不必要的口舌了,“說來說去不就是一頓飯錢嘛,多大的事啊?噢,薑局長作為一把手不給人家小張接風,你這個當辦公室主任見風使舵也不給人家小張接風,你們都不接風也就算了,還不讓人家蘇慶豐接風啊?”

她這話說得非常在理,桂卿此前竟然沒想到這個關節。

“嗤,說句難聽話,”渠玉晶繼續刺撓道,既然有了初一,當然就不怕十五了,“這本身就是你們辦事不地道,不講究,你竟然還好意思紅口白牙地說人家蘇慶豐吃的不是加班餐,你真是到洋勁了。”

劉寶庫的臉已經掛不住了。

“你要真有本事的話,該你幹的那些活,你別老是讓人家蘇慶豐替你幹啊,對吧?”渠玉晶使出看家本事挖苦道,一旦揭起劉寶庫的短來那可是一點都不帶含糊的,“很多活本來就該你幹的,這都是不要別人說的事,你怎麽不自己幹的?”

“你要是天天加班的話,”她說得更加直接了,就差指著劉寶庫的鼻子叫罵了,“你也能天天吃加班餐呀,你要是點燈熬油地寫材料的話,你一頓哪怕是吃一頭牛也沒人說你什麽啊,對不對?”

桂卿太佩服渠玉晶的嘴了,他此刻都想鼓掌歡呼了。

“再說了,”渠玉晶又厲聲地數落道,“你整天翹著個二郎腿當這個辦公室主任,明裏暗裏你吃公家的飯喝公家的酒還少啊……”

劉羅鍋心裏正恨自己嘴賤呢,被渠玉晶如此一陣瘋狂的諷刺和挖苦,自己感覺好不尷尬,渾身上下就像長滿了毒刺一般難受得不行。他放下手中的報紙,硬擠著咳嗽了兩聲後,便挺了挺羅鍋腰站起來,一邊快速地往屋外走去,一邊隨口嘟囔著:“我不過就是隨便說你一句,結果你有一百句在那裏等著我——”

“你說什麽?!”渠玉晶瞪著眼追問道。

“行,你厲害,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劉寶庫一邊回頭說著,一邊腳底抹油,趕緊溜了,此地不宜久留也。

渠玉晶見狀忙朝桂卿擠擠眼笑了笑,又用手使勁指了指劉寶庫的背影,那個意思就是說,你看看,這就是咱單位的辦公室主任,堂堂的副科級幹的齷齪事,真是夠丟人現眼的。

劉寶庫其實並未走遠,說不定就躲在門口偷聽著呢,因此桂卿不好評論什麽,他也不便評論什麽,所以臉上隻是笑笑,嘴上並未說什麽,他本來也不想參與這些破事,現在就更不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