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日子在忙碌中悄然滑過酷暑,一天又一天。

桂卿除了在蘇慶豐的嚴格指導下鍛煉著寫一些大材料外,還要負責編寫單位的工作簡報和信息等小材料,同時劉寶庫還借機把編寫防汛抗旱簡訊的活一並塞給了他。現在正是隨時都有可能出狀況的汛期,他天天忙得不可開交,幾乎把整個辦公室除了迎來送往之外的活全都承包了下來。他不僅要努力地寫,在材料印好之後他還得騎著洋車子,撅著屁股挨個單位去送那些簡報信息和有關資料。薑月照早就當眾說過了,給本縣部分領導報送的資料一概不能郵寄,必須得親自送。而眼下劉寶庫的全部工作隻剩下招待好各個方麵的人吃喝玩樂這一項了,這既是他百煉成鋼的傳統業務強項,也是他長期樂此不疲的偉大愛好之一,更是他傾情一生的光榮事業。

蘇慶豐對桂卿的工作非常滿意,桂卿的表現完全超乎了他原來的預期和想象。他驚喜地看到這個他親自相中的年輕小夥子不僅全盤接手了他的全部業務工作,而且還顯得毫不費力,一點困難都沒有,並且其工作的熱情一直都很高漲,態度也一直都很端正。

桂卿雖然每天都忙得像個被抽得團團轉的陀螺一樣,但是他卻很喜歡這種忙忙碌碌、踏踏實實的狀態,也很享受目前的這種工作氛圍,他覺得每一天過得都很充實,也很有意義,他也能從中學到很多新東西。單位裏的人總起來講都很好,大家團結而有禮貌,就像一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一樣。即使個別人有些小缺點小毛病,也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不僅不惹人煩,反而還讓他覺得他們更真實更可愛,也更有人情味。

這天下午,正悠閑地剔著牙的劉寶庫見屋裏沒有其他人,便收拾好東瞅細看的眼神一本正經地對桂卿道:“桂卿,聽說你現在還沒有對象,我給你介紹一個,怎麽樣?”

桂卿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劉寶庫不喊他小張而稱呼他的名字呢,他頓時感到有點受寵若驚,因而一時難以很好地適應,同時心裏不禁泛起一陣陣的溫暖之意,雖然他對這種委實不該有的錯覺也曾一度懷疑。當聽說人家要給他介紹對象的時候,他心裏頭真是百味雜陳,複雜得很。作為一個跨世紀的大學生來講,在學校裏他居然沒能親自談個女朋友,不僅顯得很沒有麵子,也顯得很不上檔次。由著沒談女朋友這個不大不小的事想開去,他不禁回憶起那段艱苦難熬的大學生活來,於是又憑空增添了許多毫無價值的酸楚。哪個青春年少的人不渴望得到甜美浪漫的愛情呢?可是,他那拮據非常的經濟條件和那不願隨便湊合的執拗心態,再加上嚴重失調的男女生比例,使得他大學四年的感情生活幾乎是一片空白,荒原一塊。不過好在當和尚的同學遠不止他一個人,所以他在校期間雖然少了花前月下的浪漫慰藉,卻也並沒感覺到內心有多麽的痛苦。現在他畢業了,也參加工作了,人生大事就不可逃避地擺在了眼前,此時若能有人願意幫助他介紹對象,那當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隻是旁人猛然一提起這事,確實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劉主任,那我先謝謝你了!”他微紅著臉回道,同時非常認真地笑著,希望能夠用真誠的笑臉來回報人家的美意,畢竟人家現在幹的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不知道你介紹的是誰?”

“不過有一點我得事先說明一下,”他接著又趕緊提醒道,看來還是濃濃的自卑心理在作祟,這幾乎都成為他身上一種無法完全避免的條件反射了,“俺家的經濟條件很一般化,就怕人家看不上我啊。”

“桂卿,想不到你的臉上到現在還保留著害羞的功能啊,”劉寶庫哼哼唧唧地轉過身子來,往門後的淺藍色塑料垃圾桶裏重重地吐了一口濃濃的唾沫後,又很不熟練地硬開玩笑道,也不知他這句話是從哪裏偷來的,“嗯,不錯,這確實是個好習慣,也很吸引人——”

“特別是女孩子,”他又低頭道,“就喜歡你這樣的。”

桂卿聽後感覺很是詫異,他覺得“保留著害羞的功能”這句話的使用權應該屬於自己啊,現在卻被劉寶庫竊取了,簡直太沒道理了。還有對方說的後邊那句話,聽著也挺費解的,又不像好話。

“噢,其實也沒事,成不成的你先見見嘛,”非常尷尬地笑過之後,劉寶庫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如果有緣分那是最好的了,要是沒緣分的話那也很正常,介紹的婚姻哪有百分之百成的?”

“我先給你說說這個女孩子的基本情況吧,”見桂卿隻是本能地點點頭,嘴上卻並不言語什麽,他又趁熱打鐵地絮叨道,“她就在咱縣電視台工作,是正兒八經的記者身份,下一步可能還要當主持人,應該說工作能力還是很強的……”

“說實話,她以前也談過一個對象,”他竟然要睜著眼睛說實話了,於桂卿而言這真是一個非常不好的兆頭,好像他以前就是靠天天說瞎話過日子似的,“當時大家看著也挺不錯的,外觀上看也挺般配的,隻是後來男方堅決不同意在房產證上加上她的名字,所以他們就因為這個事鬧僵了,最後就分手了。”

“不過這個小女孩長得是真不錯,”他將話題一轉,又開始長篇累牘地講起女方的優點了,“個有個,臉有臉,確實很漂亮……”

桂卿並沒有用心去聽劉包括講這個女孩有多漂亮的鬼話,因為他覺得媒人話裏的水分通常並不比統計局少多少,尤其是劉寶庫這樣一個媒人更是沒有什麽可信度了。

“另外我還告訴你一件事,你先別告訴別人啊,”劉包括在非常罕見地狠狠地誇了一通女方的花容月貌之後,忽然神秘兮兮地湊近桂卿的耳朵小聲地嘀咕道,“她是咱市局朱得遠副局長的親侄女,朱局長現在在市局紅得很,你心裏知道這個事就行了。”

桂卿就趕緊拿出心裏已經知道就行了的樣子來。

“怎麽樣,不錯吧?”劉寶庫緊接著追問道,好像特別需要現點現的那種回報,真是庸俗到他姥姥家了。

桂卿雖然涉世不深,沒見過什麽大場麵,也沒有什麽太重的心機,但是他僅憑直覺一下子就弄明白了,這個女孩的故事絕不會像劉寶庫說的那樣簡單,因為對方既然能把這個事說出來,那麽他用腳趾頭也能猜得出他目前所聽到的應該隻是冰山一角。他忽然敏感地意識到劉寶庫大概是看他這個人比較老實,家庭條件又很一般,正好妥妥地用來做個接盤大俠,好把那位“曆經風雨”的“傷痕累累”的女人完美地處理掉。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心煩意亂,但是表麵上看人家劉寶庫也是一番好意,所以他萬萬不能當場掃了人家的麵子。

“謝謝劉主任的一番好意,”他努力地表現出十分真誠的樣子衝對方笑道,希望對方不要往不好的方麵多想,“這個事我再考慮考慮吧,回頭我給家裏先打個招呼再說,好不好?”

劉寶庫見狀隻好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算是大致同意了桂卿的意思,然後他悻悻地收回來那一大堆變幻莫測的眼神,繼續去剔他那兩排似乎永遠也剔不完的牙去了。他一邊漫不經心地剔著牙,一邊用椅子背按摩著他那日漸隆起的後背,臉上毫無顧忌地流露出一種極端放鬆的表情,那種表情任誰看了都會感覺極端厭惡的。

桂卿忽然想起了聞景,他覺得應該找聞景了解一下具體情況,然後再作打算。下午快下班的時候他見大家都走了,便在辦公室裏給聞景打了個電話,簡單地說明了意圖,好征求對方的意見。

“我說哥唻,”聞景聽罷,就像剛看完趙本山的經典小品《賣拐》似的,直接在電話裏就嘿嘿笑道,“你們那個羅鍋子主任可真是個天上難找、地上難尋的人才啊,他居然把我們電視台的台花介紹給你,說起來你小子可真是豔福不淺啊。”

“行了,你小子現在少來奚落我啊,”桂卿一聽就知道這可不是什麽好話,於是連忙教訓他道,“你趕緊匯報一下實際的情況,不許胡說八道,不然下回我非把你給當場喝挺不可。”

“噢,實際情況啊,實際情況就是,”聞景停下搞笑的語調,清了清嗓子講道,反正又不是他找媳婦,他大可以把話說得清楚一點,“你寧可打光棍,也不要跟著蹚這趟深不見底的渾水。”

“哦,原因何在?”桂卿笑道,“灑家願聽詳情。”

“第一,這個所謂的朱清儀,”聞景很快就捋直了因為開心而亂得和鳥毛一樣的思緒,然後緩緩言道,“也就是你們市局朱副局長的親侄女,在和現在這個男的分手之前到底處了多少個男朋友,我估計全電視台都沒人能說得清楚,反正憑我的感覺應該不是個位數。”

“第二,我幹脆這麽給你說吧,”他說到這裏,笑得更加粗俗不堪了,連桂卿都覺得有些過分了,“她就是一個典型的拜金女,沒錢沒權的男人根本就駕馭不了她,但是真有本事的男的,人家一般又看不上她,因為她的名聲太爛了。”

“第三,就她的那個奇葩長相,”他使勁調和了一下自己的語氣,盡量柔順地說道,以免刺激到桂卿,“我隻能說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我覺得就憑你的眼光和審美標準,你肯定欣賞不了她這樣的。”

“第四,不是弟弟我日囊你或者看不起你啊,我的哥唻,”他又換了一副著實不願意調侃的語氣說道,剛剛當了一兩分鍾的好人,接著又變瞎了,“就算是你們見了麵,你對她也滿意,你別看她是那個鳥樣,她照樣會從內心裏看不上你的,真的。”

桂卿相信這一點,他覺得聞景說得沒錯。

“但是呢,”聞景又意味深長地說道,盡管這麽說話根本就不是他一貫的風格,“她看不上你歸看不上你,到最後卻很可能會同意和你結婚的,至於這裏邊的原因嘛,你自己想去吧。”

“你還有第五條嗎?”桂卿舒了一口氣後問道。

“臨時先說這四條吧,僅供你參考,”聞景甜不學的臉厚顏無恥地笑道,感覺都有點刹不住車了,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夥計會碰到這種可笑的事情,“我也知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的大道理,但是作為你最好的夥計,我還是得為你負責啊,是不是?”

“實話實說就對了。”桂卿如此感激道。

“噢,對了,你問我還有第五條嗎,”聞景又道,今天的腦袋瓜子格外好使,他要是去參加的高考的話,指定能考上清華,“電光火石之間我突然就想起來了,據說她還是個非常奇葩的欲女呢。”

桂卿沒聽懂對方說的“玉女”還是“欲女”。

“當然了,”聞景又非常放肆地壞笑道,“我也沒親自試過她,不知道關鍵時刻你能不能滿足她的需要……”

“那是當然的了,不然我給你打電話幹嘛啊?”桂卿並沒有理會對方口中那下流不堪的調笑,而是揪住正題不放。

“哎,對了,你晚上有空嗎?”他抽空換了個話題,既然戰略目標已經實現了,“咱哥倆找個地方再練練唄?”

“按理說啊,”聞景得意洋洋地拽道,心情十分爽快,“既然是老夥計你喊我,我應該隨時都有空才對,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得去。不過呢,我今晚確實有場,上頭叫我去陪酒,我不能不去。所以不好意思啊,咱弟兄們下回再練吧,下回我再喊上鳳賢那家夥,一定好好地練練。”

“那行,你先忙你的吧。”桂卿說著就掛了電話。

聽了聞景的情況介紹,他心裏就大體上有數了。

他覺得聞景進電視台的時間並不長,居然都能了解到朱清儀那麽多的情況,可見他的這個相親對象的口碑到底有多差了,真是可惜了“清儀”這個好名字。但是,一想到如果直接拒絕這次相親,不僅會得罪劉寶庫這位“現管”,也許還會捎帶著得罪市局那位他未曾謀麵的“縣官”朱得遠,他的心裏頓時就打起了小鼓。從內心來講他是絕對不願意得罪任何人的,哪怕是潛在的可能會得罪人的事情,他也不想去做。但是,如果他總是拖泥帶水、猶猶豫豫的不給劉寶庫一個明確的拒絕,那麽事情也許會變得更加糟糕。他揉揉搓搓地想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直接告訴劉寶庫暫時不考慮處對象的事情,以徹底免除各種可能的後患。

過了一會兒,他的同學兼好友高峰打來電話,說咱的同學兼好友梁光洲考上研究生了,哪天等他回青雲來,咱哥倆給他慶賀慶賀。桂卿說行,到時候你給我聯係就是,便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