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桂卿回到單位的時候,他覺得有必要去洗手間洗把臉以便去去臉上的油膩和酒暈,同時也讓自己清醒一下,好處理處理下午的工作。也許是酒勁的作用,這次他不僅沒有感到自來水有多涼,相反還覺得挺溫乎的,就像從老家那口古老的石頭井裏剛打上來的水一樣。清水洗去了灰暗的風塵,也帶來了融融的別樣暖意。

洗完臉後他又漱了一下口,才像個剛出道的小偷一樣慢步走回辦公室。一推開辦公室的門他一下子就愣住了,原來趙維正在沙發上坐著等他呢,像個巨大的石猴子一樣。對此,他感到十分的意外和愕然,但又不便表現出來什麽,他不想當個不講究的人。

這廝怎麽又來了?整個就是地道的陰魂不散啊。

“哎呦,哪股風把你給吹過來了呀?”他禮貌性地看了一眼遠處端坐著的劉寶庫,然後趕緊和趙維打招呼道,“真是太驚喜了,事先前你這家夥也不給我來個電話,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哎呀,咱弟兄們之間那不是關係鐵嘛,所以我用不著提前給你下通知,你說是吧?”趙維咧著個大嘴露出一口招牌式的大齙牙,毫無頭緒地異常興奮地回道,“反正我又不是來檢查指導工作的,你用不著興師動眾地準備怎麽接待我,我這個人好待生,沒那麽多講究。”

“我發現你很擅於搞突然襲擊,德國的閃電戰學得不錯啊。”桂卿笑著戲謔道,然後就抽了兩個一次性杯子套在一起給趙維倒了杯熱水,基本的禮貌他還是得有的。

“哎,別倒了,我不渴,”趙維居然連忙推辭道,不像是在客套,“我剛吃完飯,喝的羊湯,肚子裏現在飽著呢。”

“好家夥,你喝羊湯也不喊我,自己吃獨食啊。”桂卿道。

“我倒是想喊你呢,”趙維隨即解釋道,擔待事得要命,“可惜今天是人家請的我,所以我就不好再喊你了。”

“不好意思啊,”他展示了一份難得的歉意,“實在是不好意思,等哪天得空了,我再單獨請你吧。”

“行了,夥計,別給我送幹巴人情了,你的心意我領了,”桂卿心裏不斷地猜測著對方的真正來意,這回終於一股勁說出來了,“直接說吧,你這回過來找我究竟有什麽事情?”

“這回我把有些話說在前頭,”他剛問完,又趕緊一臉嚴肅地笑著補充道,“千萬別再跟我提什麽安利的事,我不感興趣!”

“你放一百個心吧,”趙維把濃眉一揚,瞪著一對銅鈴大眼自顧自地切牙笑道,“我保證不在你跟前再提安利的事了,我知道,你的領悟能力和理解水平還沒達到那個層次,哈哈。”

“賤人,你可真夠賤的!”桂卿哭笑不得地罵道。

“我是賤人,你是貴人,行了吧?”趙維嬉皮笑臉地說道。

顯然,他今天很樂於享受桂卿對他的嬉笑怒罵,他認為這是兩人關係到位的標誌和反映。似乎男人之間的對話越齷齪越低級就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越到底越親密,這個規律此時在他們兩人身上體現得可謂是淋漓盡致,纖毫畢現,一點都沒走樣。

“廢話少說,直奔主題吧。”桂卿催促道。

“那好吧,俗話說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實話實說了啊,”趙維笑著言道,頗有些在公眾場合故意要拽幾下的意思,然後他站起身來準備要離開這裏,“走,咱上恁會議室裏單獨聊聊,我這回可是有個大項目要和你合作,必須得密談,哈哈。”

桂卿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那裏埋頭看報紙的劉寶庫,見他一副心不在焉且無聊膩歪到極點的樣子,就知道他對趙維這個夥計並不怎麽感興趣,甚至還隱約帶著一種希望其盡快離開這裏的意思,他一定覺得來者是個不折不扣的二貨,而且隻有二貨才會找二貨玩。

“呦,感情還是不能見人的軍機大事啊,”見此情況,桂卿就回過頭來嘟囔道,“那我可得好好地聽聽。”

“走吧,跟我來。”他爽快地安排道。

說著,他便領著趙維來到了會議室。

“你這回是騎摩托車來的吧?”進門之後桂卿問道。

“你怎麽知道的?”趙維一臉天真地問道。

“這事啊,我用腚想都能猜出來。”桂卿冷笑道。

“看來你有一腚的思想,嗬嗬。”趙維抹咕道。

“既然你這麽誇我,那我就不再謙虛了。”桂卿恣意道。

“大家都是老同學,知根知底的,你謙虛個毛啊!”趙維輕鬆異常地笑道,然後他就非常放肆地仰著身子躺坐在一把窄窄的椅子上,同時把他那又長又大的四肢很隨意地伸展開來,“長話短說吧,我這次來呢,確實是有個事想請你幫幫忙。”

“我能幫什麽忙?”桂卿道。

“我想在河涯鎮街裏開一家品牌化妝品店,”趙維終於說到核心的地方了,都這個時候了他不說也不行了,“隻是呢,手頭還缺點錢,需要老夥計你支援支援,多少你隨意吧。”

“嗯,實話告訴你吧,”桂卿一聽這話一下子就樂了,他也用非常輕鬆和隨意的語氣道,“你要是問我借個千兒八百的呢,我還真有點頭疼,因為我手裏根本就沒有那麽多錢,但是我又很想幫助你。”

“不過,你一說要在鎮上開個店麵,”他轉而又笑道,“那我就不怎麽害怕了,因為三瓜兩棗的對你來說根本就不當錢用,不過就是杯水車薪罷了。所以呢,我就不需要再想這個事了,我現在能做到的就是四個大字,愛莫能助呀。”

“你看你,想多了不是,我說一定要你幫我出血了嗎?”趙維立馬把身子坐直,把叉開的兩條大羅圈腿重又收攏起來,然後笑嘻嘻地說道,顯得非常大氣,一副能幹大事的派頭,“沒有啊,我根本就沒提這個事,對吧?我隻是說,我要開店,需要你支援支援而已。”

“看把你給嚇的,都不會說話了。”他嘲笑道。

“你這個二半熟,我什麽時候害怕了啊?”桂卿也嘻嘻嘡嘡地日囊對方道,他覺得這才是應當所分的事情,“我是那種重利輕義的齷齪小人嗎?我的意思是說,我就是滿心想借給你錢,我也沒有那麽多的銀子可借呀,所以隻能是愛莫能助了。”

“你既然是在鎮上開店,那就不是個小動靜,我手裏那幾個銅子就是都給你,又能起個鳥用啊?”他繼續白話道,好像說得多點就能減輕些心中莫名的內疚感,“你說支援,讓我怎麽支援你?”

“我給你當拉拉隊,當場給你唱個歌或者跳個舞,在精神上鼓勵鼓勵你,行嗎?”他調侃道,就知道對方也沒法。

“拉拉隊我不要,你給我找個慰安婦吧。”趙維笑道。

“哎,你不是找好媳婦了嗎?”桂卿繼續刺撓道,也是覺得對方身上虱子多了就不怕咬了,“恁媳婦不就是你身邊最好的慰安婦嗎?難道她慰安得不好嗎?不能讓你滿意嗎?”

“好了,少閑著沒事淨瞎扯淡了,咱還是說點正經的吧,”趙維到底有些急了,因為他並不是跑來溜達著玩的,於是便開口求饒道,“那個什麽,具體情況是這樣的,我呢,前一陣子在俺們那裏的河涯鎮信用社申請了一萬塊錢的貸款,你看看能不能給我擔保一下,他們說是得有一個有正式工作單位的人給擔保才行,就隻是擔保一下而已,就是這麽簡單,也不要你親自出一分錢,而且我根本就沒打算直接找你借錢,我也知道,反正你身上也沒幾個鳥錢能借給我。”

桂卿一聽說是這個事,脖子上的頭一下子就懵了,他沒想到趙維會玩這麽一手,因為他剛才一直都想著頂多就是再借點錢給對方罷了,反正前邊也給過這家夥500塊錢,這次頂多湊個整數就是了,還是剛才那句老話,正所謂虱子多了不咬人嘛。

與此同時,他對趙維貸款開店這個事感到非常吃驚,因為在他的腦海裏借錢做買賣那都是生意人或老板們幹的事,一個小老百姓哪裏就用得著去銀行貸款開店啊,他一時半會確實接受不了這種事情。至於窮人往往喜歡存錢而且越存越窮,富人往往喜歡借錢而且越借越富的道理,他現在不僅理解不了,而且也領悟不到這個層次。

“你別害怕,這事沒有你想象得那麽恐怖!”趙維顯然早就料到了桂卿的反應,於是他大大咧咧地說道,好像一萬塊錢根本就不是個了不起的事一樣,“你想啊,咱哥們是什麽關係?都是多少年的老同學了,叫你自己說,我還能坑你嗎?”

桂卿心中依然不為所動,使勁把臉繃著。

“說句難聽話,你這麽老實厚道的一個大好人,我坑誰也不能坑你啊,對不對?”趙維花言巧語地說道,“再說了,誰我也不能亂坑啊,對吧?我趙維是那種隨便坑人的人嗎?”

“肯定不是。”桂卿笑道。

“我簡單給你說說我的情況啊,”趙維繼續努力道,看著倒有點咄咄逼人的氣勢了,雖然表現得不是多明顯,“俺家裏剛剛蓋好的新房子就在那裏放著呢,我隻是臨時手頭有點緊,確實轉不開溝掉不開腚了,所以才想著去信用社申請貸款的。我又不要你幹什麽,隻要你擔保一下就行了,難道說這點小忙你還能不幫嗎?”

“哎,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你和憲統不是互相認識嘛,而且你們兩人都是幹安利的好夥計,又誌同道合、趣味相投的,那你幹嘛不去找他商量商量這個事的?”桂卿急中生智,突然想到了上次在華庭大酒店的事,於是就拋出這個話題來緩衝一下眼前的尷尬局麵。

他雖然非常強烈地感覺到這樣提議有拉憲統出來替自己墊背和當擋箭牌的意味,似乎有點不夠意思,但是一想到對安利和幹安利那幫人的強烈反感,也就不覺得有什麽好內疚的了。

“老夥計,你怎麽這麽會操人的呢?”趙維把長長的身子又是一仰,重新恢複成剛開始的樣子,諷刺而又佩服地說道,“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幹我們這行的從來都是一門心思想好事的人,有幾個人是真心實意想幹一番大事業的?這些人要真有那個本事,誰還搗鼓這玩意啊?”

“這麽說,你找過他了?”桂卿笑道。

“當我然找過他了!”趙維非常爽朗地笑道,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你想啊,我能放過同道中人嗎?”

“不可能啊,對不對?”他厚著臉皮笑道。

顯然,他並沒有因為被桂卿猜著自己的真實想法而感到有什麽尷尬和不好意思的,正好相反,他好像還認為對方的猜測恰好進一步證明了他先前去找憲統的行為是極端正確和英明的。

他自有他的邏輯,反正他幹什麽都對。

“那看來他沒答應你?”桂卿又問,他有些故意。

“你這不是廢話嘛!”趙維假裝惱羞成怒地回道,“他要是同意給我擔保的話,我還用得著來找你嗎?”

“嗯,要不這樣吧,你看這個事啊,我是這樣想的,”桂卿思考了一會後非常認真而又誠懇地說道,“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接觸過這樣的事呢,說句難聽話我連聽說過貸款擔保這個事都沒聽說過,所以呢,我還是有很大的恐懼心理的。”

“一萬塊錢對你這種打算做生意的人來說,”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說道,“可能是無所謂的事,但是對我來說那就是一筆巨款了。這麽多錢我連見都沒見過,想想我都覺得害怕,真的,我不騙你。”

“你想想,”他可憐巴巴地說道,不是裝可憐,而是真可憐,“我一個月才領400來塊錢,要攢夠一萬塊錢,我就是不吃不喝那還得兩年多才行呢。你說說,我怎麽敢輕易地給你擔保呢?”

“這事我也理解,也理解,”趙維終於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故意玩世不恭的可憐模樣,一本正經地點頭道,“反正是你再考慮考慮吧,我也不能硬強迫你給我做擔保,是不是?”

“要不這樣吧,”桂卿下了很大的決心後才抬頭正色道,心裏也感覺不太舒服,“我給你出個主意,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

“我覺得你還是去找憲統比較好,”他狠了狠心說道,內疚之意如小螞蟻般細細地啃噬著他的良心,讓他覺得有點對不住老夥計,“既然你們都是玩安利的,而且興趣都很高,那麽這就更加證明你們兩人還是有最基本的共同之處的,所以你可以再去和他談談。”

“到時候你就這麽說,”他像模像樣地交待道,神色已經開始恢複自然了,“要不咱兩人互相擔保一下,你給我擔保一萬塊,我呢,也給你擔保一萬塊錢,誰也不用擔心對方不還錢。。”

“我覺得要是這樣的話,你們兩人之間不就扯平了嗎?”他想當然地說道,雖然此言勉強的成分很大,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也得到貸款了,他手頭也有一筆錢隨時可以用,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哎呀,你別說啊,這還真是一招妙棋啊!”趙維聽後猛然站起身來,用手摸了摸肚皮後不禁讚歎道,好像他此前真的未曾如此想過。

“不過還是有兩個問題需要解決,”他又猶豫著說道,這回考慮得倒挺全麵,“一個是,人家信用社讓互相擔保嗎?另外一個就是,他要是不需要貸款怎麽辦?我這不是硬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嗎?”

“我這麽給你說吧,”桂卿突然堅定了信心,於是語氣非常和藹地說道,簡直就像個自學成才的大騙子一樣,“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他會貸款的,至於什麽原因你就不要問我了,總而言之我覺得這事的可行性比較高。要是你看實在不行,你就直接告訴他,等他把這筆錢貸出來之後趕緊再還上,不用就是了,然後你替他付那點利息就是了。”

“另外,你在河涯鎮信用社辦貸款,”他又忽閃著兩隻眼睛交待道,還以為自己的主意確實挺高的,就像古時候的讀書人偶然寫出了一副極好的對聯一樣,“讓他在大塘鎮信用社辦,這樣的話應該就能互相擔保了,我覺得隻要不在一個地方辦就行。”

“其實這個事吧,”他也學著趙維剛才故意大大方方的樣子說道,這種情況非常類似於吹牛皮,“我覺得應該沒那麽難,大不了你給信貸員上點好處就是了,他們不也是想掙點外快嗎?”

“高,高家莊的高!”趙維一邊豎起大拇指誇獎著,一邊像個小孩子一樣開心地笑了,雖然他心裏也有些隱隱的不快,知道桂卿這是在忽悠他玩。不過好在他心中的希望並未完全破滅,畢竟他也看到了一條新的路子,至於這條新路能不能走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剩下的事就看你的口才了。”桂卿如釋重負地笑道。

“放心吧,咱是幹熊的,我感覺這個事差不多能成。”趙維佯裝充滿自信地回道,他現在也隻能這樣了。

“最後我想說一句,”桂卿瞬間心又軟了,好像他睡了趙維的媳婦一樣,“兄弟,你得原諒我!”

“唉,老同學,別說這個話,”趙維終於說了句人話,這讓桂卿感覺寬心不少,覺得兩個人還是可以繼續交往下去的,就像什麽事都未曾發生過一樣,“我不是還該你500塊錢沒還嘛,我心裏清楚!”

“我這都感激不盡了,別的客氣話我就不多說了。”他道。

“夥計,我現在不是還沒問你要嘛!”桂卿嘿嘿笑道,接著用拳頭輕輕搗了趙維一下以表示友好和隨意。

趙維的眼中緊接著閃爍了一下,流過一抹晶瑩的光亮,那也許是淚花的前兆,也許是感激之情的先鋒,總之就是一種讓桂卿感覺驚心動魄的東西,他對此不能忽視,但也不能直視,隻能裝作看不見的樣子。

“等你結婚的時候,別忘了喊我喝喜酒就行,”桂卿開心地調笑道,“你要是忘了給我說,我到時候跑恁家找你去。”

“放心吧,一定,我是不會把你給忘了的!”趙維用他那雙鐵鉗般的大手用力地握著桂卿的手,同時非常豪爽大度地說道,頗有一種義薄雲天和氣衝霄漢的感覺,“說那話,我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啊,不然的話我能找你來說這個事嗎?”

“那是,咱弟兄們誰跟誰啊?”桂卿一語雙關地回道。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桂卿才把趙維這尊大神給送走。

死趙維走後,桂卿回辦公室又發了一會呆,翻來覆去地把剛才的事想了半天也沒能說服自己平平靜靜地接受下來。畢竟他對沒給趙維擔保貸款這個事還是感到非常內疚和不好意思的。其實就差那麽一點點,他幾乎就快要答應給趙維擔保了,如果對方再努力堅持一會的話。趙維的臉皮是不薄,但是也不是多厚,他這次來多少還是有所保留的。

他清楚地知道,實際上他根本就狠不下心來拒絕人家,因為他不是那樣關鍵時刻能拉下臉的人。為此,他在和趙維談這個事的整個過程中至始至終都感到十分的痛苦和憋屈。當然,如果他直接答應下來,那麽同樣也會感覺痛苦不安的,而且肯定還會無休止地和擔心、焦慮、恐懼等不良情緒苦苦地熬過一年的時間,直到對方順利地還上貸款為止,因為他對趙維這種日馬遛猴的家夥實在是不放心。

“哎呀,多少人都毀在了麵子上啊!”他不停地感歎著,久久沉不下心來,“今天我也差一點沒能把持住!萬一他腦子一熱,給他擔保了,然後他再還不上貸款,那我可就跌進萬劫不複的深淵了。”

“哎呀,真不敢想象那種可怕的結局。”他嘟囔道。

過了一會,劉寶庫和桂卿說了一聲就提前走了。

桂卿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並用手捏了捏裏麵裝著的那幾張劫後餘生的鈔票,認為很有必要盡快花掉它,才不至於讓自己感到驚恐疑慮和惴惴不安。錢,終究是個大禍害,尤其是放在自己兜裏的時候。

“對,去買一套卡拉OK音響和碟片,沒事就在家練練歌,省得每次和別人喝完酒以後都隻能尷尬地看著別人瀟灑盡興。”桂卿猶豫了好半天才下定決心,要通過這種極其罕見的方式盡快把手裏的錢花出去,而且下班後就抓緊行動,好像隻有這樣才能稍微減輕因為沒給趙維擔保或者借給他錢而產生的愧疚感和負罪感。

劉寶庫走後沒多久,他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也就直接下班了,反正從來也沒人過問他的來去,他做事完全靠自覺、憑良心。下班之後他直奔金碧大廈西邊不遠處路南的五交化商場,花380元買了一套雜牌子的家庭影院。據老板說這是一套特價處理的設備,因為僅剩最後一套了,所以才以優惠價賣的。他心情複雜且百味雜陳地交了錢,然後就讓人家幫他把那些東西綁在自行車後座上,匆匆地結束了這次計劃之外的重大購物行動。非理性的大款項的購物行動不隻是女人才擁有的專利,男人有時候不免也要搞上一搞,路上他想。

而後,他又在商場旁邊一家名為“先鋒音響”的小店裏買了幾套歌碟,裏麵包括《潮濕的心》《心海》《月亮之歌》《血染的風采》等很多在街邊卡拉OK小攤上流行一時的通俗歌曲。買完這些他期待已久的歌碟之後,他無意中又看見了一盤《指環王?護戒使者》的影碟,心裏很是喜歡,於是就問老板:“這個影碟多少錢?”

“十塊錢。”老板幹脆利索地回答道。

“是正版的嗎?”他難為了自己好半天才懦懦地問道,就像是一個小偷向失主去打聽贓物的下落一樣。

他覺得這樣直白地去問人家老板這個問題,簡直就是涉嫌汙蔑人家的清白和榮譽,同時也充分暴露了自己的無知和粗鄙。他這種忐忑不安的問話使得他極其強烈地認為,他那沒怎麽見過什麽大世麵的真實窘況被一覽無餘地展示給了眼前這位陌生的店老板,包括大街上那些來來往往的陌生的行人似乎也看到了他深藏在內心的畏懼和羞赧。

“你說什麽?”老板大聲地問道,心眼子簡直壞到了頂點。

老板的話頓時嚇了桂卿一大跳,使得他那原本就萎縮和恐懼的內心立刻就變得更加渺小和脆弱了。他的臉一下子就紅到了脖子根。他根本就不敢回答人家老板的問話,卻又不敢不回答,於是就結結巴巴地重複道:“我說,這個,這個是正版的嗎?”

“真是天大的笑話!”老板理直氣壯地咋呼道,同時一臉鄙夷地看著眼前這位買碟片的年輕人,“要不是正版的我能賣給你嗎?”

“我給你說,不是我吹牛,”他又趾高氣昂地打包票道,氣焰頗為囂張,“你在我的店裏想買盜版的碟都買不到。”

桂卿嚇得半天沒敢吱聲,隻是裝模作樣地看看碟片。

“小兄弟,沒大看過碟吧?”等老板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完了眼前人之後又接著問道,眼神也變得比剛才更壞了。

“他好像就知道我從來沒買過影碟,沒用過影碟機一樣,不然他怎麽就敢這麽粗俗地和我說話呢?”桂卿覺得很奇怪,並暗暗地流著汗,同時想道,“生意人的眼光雖好,可就是喜歡狗眼看人低!”

與此同時他還想起來一個小故事,也就是一幅漫畫。畫上有一個人在湖邊挖了一條長長的淺淺的水溝,用誘餌引誘湖裏的魚順著水溝往外遊,同時這個人的手裏還拿著一個網在水溝這頭等著逮那些自投羅網的魚,嘴裏還對那些可憐的魚念叨著,如果努力的方向不對,那麽越努力離失敗和死亡就越近。每當回想起這幅漫畫的時候他最想說的話就是,魚兒努力的方向倒是對了,就是碰到無恥小人了。他覺得眼前這個老板就和那個一邊逮魚一邊諷刺魚的家夥沒什麽兩樣,都叫人感覺惡心。

“確實沒怎麽看過,”他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和鄙視,不無嘲諷地回道,“因為平時比較忙,沒時間看這些玩意。”

“這回看好了,以後想著再到我這裏來買啊,”老板看著眼前這種年輕的老實人實在是沒有什麽地方可以再供其鄙視和侮辱的了,於是就換了個口氣說道,像是做了一番天大的慈善事業似的,“我這裏的東西很全,比他們所有的音像店都全,可以說什麽樣的片子都有。”

若是放在以前上大學的時候,老板如果這麽說的話,桂卿肯定會眼前一亮並對人家充滿感激和敬畏之意的,但是現在他隻是覺得眼前的這個家夥就像一坨狗屎一樣令他感覺惡心和討厭。

他一邊在心裏使勁地罵著“什麽玩意啊”,一邊在嘴上說著“好的好的”,然後趕緊付了錢,用自行車帶著那套劣質的家庭影院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這家音響店,匆忙往家裏趕去。家裏再不好也比外麵強,外麵都是些不講究的壞人,他愉快地想著。

道武和春英看見大兒子也不和家裏商量一聲就帶回來這麽一套昂貴而不實用的爛東西,感到既好氣又好笑,還心疼得要命,但是天性善良的老兩口並沒有多說什麽就默默地接受了這種非常敗家的結果。老子總有無奈和憂傷的時候,不管多厲害的老子都是如此,更何況這種從來都沒厲害過的老子。

桂卿精心地調試好了設備之後選了幾首歌試唱了一下,很意外地發現效果還可以,反正他的要求也不高,就攛掇著父母也跟著唱了幾句,搞得老兩口半是開心半是憂慮,根本就唱不成樣子。他顯然也看出來父母的意思了,所以在忙活了一陣子之後就不再唱了,再唱也確實沒什麽意思。他又把後來買的那張影碟放進去,結果一放才發現這就是一張地地道道的徹頭徹尾的盜版碟,畫麵和聲音都粗劣到根本就無法觀看的地步了。他已經出離憤怒了,卻隻是在自己家裏敢這樣。

“真是地地道道的奸商,無恥之尤,寡廉鮮恥!”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繼而又惱恨起自己的幼稚和無知,那麽明顯的當都能上,真是愚蠢得不可救藥了,“我當時怎麽就沒想著試一下的呢?”

“光聽那個王八蛋自己吹噓了,唉!”他歎道。

“明天再去找他去!”他又想。

“唉,即使我鼓起勇氣去找那個揍瞎的老板算賬,到最後我又能得到什麽好結果呢?”在保質保量地生了一會氣之後他就感覺特別的窩囊和無能,同時也無味得很,但是轉念又想道,“他要是不承認這是他賣的碟怎麽辦?看他當時的那個鳥樣子,估計也不是什麽好人,應該是不好對付。”

“再說了,他自己賣的東西他自己還不清楚嗎?”他又憤憤地想道,越想越覺得憋火,“他這就是明擺著欺負老實人的。”

“現在想想那孩子當時的語氣,”他接著想道,“他明明就是知道這個是盜版碟,不然的話他用得著口氣那麽強硬和惡劣嗎?”

“是盜版也不要緊,當時這孩子要是給我說明一下這是盜版碟,貴賤先不說,隻要我願意買,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最最可惡的就是,他居然這麽赤露露地不講信用,坑蒙拐騙欺詐顧客,真不是個熊東西!”他又如此這般地又想了一會,越發覺得這種人就應該下地獄,於是他就盼望著陰間真能有地獄,好懲罰懲罰這些害人精爛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