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用主流的眼光來看比較消極的意義上講,薑月照其實是一個很會當一把手的人,他身上那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混跡官場的圓滑和世故的本事不僅表現在他對各路神仙的接待和應對上,而且還非常鮮明地反應在他是如何安排單位裏各項具體的工作的。
比如,不管上麵來了多大的人物,他從來也不覺得有什麽可畏懼的,一副任你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的磐石模樣,渾身上下處處都洋溢著“究竟關我何事”以及“到底能奈我何”的強烈意味,盡管他本人也許並不曾這樣認為,或者說他根本就不能這麽自由地認為。
由於同樣的秉性,對於單位裏的具體工作他從來都不堅持己見,多數時候都給人一種沒有任何意見和傾向的感覺。所以,不管副職和下級在他麵前怎麽巧言令色或者慷慨陳詞,他都非常本能地一概微笑著點點頭,盡管有時候他聽見的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不同意見,遇到的是兩種完全對立的態度。往往在這個時候對方都能較為明確地感受到他那種習慣性的點頭並不天然地就代表著同意,甚至是什麽意思都不代表,而僅僅隻是一種習慣性的姿態。
大事不糊塗,小事不計較,萬事都不擱在心上,是他在圈子內踐行的最高準則,也是他做人的基本原則,熟悉他的人差不多都了解這一點。他的套路從來也不怕被別人看穿,就怕別人不知道,從而誤解了他。當然了,即使別人有所誤解,對他來講那也是無所謂的事情,他並不在乎這些東西,甚至工作和生活中就沒有他在乎的東西。
也許他這個人很聰明,有著像大海一樣寬闊的胸懷和像山穀一樣深厚的城府,所以才能夠機智圓滑地遊刃有餘地應付各種形形色色的人物和奇奇怪怪的事情;也許他這個人很愚蠢,有著花崗岩一樣僵死的腦袋和鐵石一般的冷硬心腸,所以既不能清晰明確地理解和處理各種紛繁複雜的人和事,也不會做出任何令人感到歡欣鼓舞或者備受激勵的決策和指示。任何人想從他那裏得到的東西最後似乎總能得到,但是那個最後的結果卻完全不是索取者當初想象的樣子。任何人都可以攔住他並和他簡單地聊上幾句,隻要他不是太忙的話,但是攀談者卻很難從他嘴裏套出什麽實質性的內容。
他特別愛喝酒,甚至於嗜酒如命,但是在酒桌上卻從來不談論和決定公事;他特別愛抽煙,甚至於煙不離手,但是卻從來不見他抽什麽好煙,平時不管誰遞給他的煙,他都是來者不拒地接著,也從來不看煙的好孬;他特別愛開玩笑,差不多見了誰都喜歡打著哈哈胡侃幾句,也不管對方的職務是高還是低,對方的家底是窮還是富,盡管他說的笑話和俏皮話都是些老掉牙的陳年舊貨。
雖然南院樞紐單位以及上級業務部門發來的任何安排和部署,在他那裏都像遇到了棉花和海綿一樣沒有了半點威力和聲勢,但是細細地計較起來他卻並沒有真正耽誤過什麽重大工作,因為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和往常一樣沒什麽太大的區別,太陽和月亮照常升起又落下,大家照常上班又下班,一周還是七天,一天還是三頓飯。
有人說他無才無能無品味,喜歡占著茅坑不拉屎,屬於典型的屍位素餐;有人說他既然能久居正科的重要崗位,必然深諳為官之道,並且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過人之處,否則的話他斷然不會成為青雲這個圈子裏的老油子和不倒翁;有人說他之所以能混到今天的位置,同時又再也混不上去了,全是因為他靠的是自己的狗屎運,或者沾了祖墳上偶爾冒青煙的光,並不是因為他這個人本身有多大的能耐和本事……
對於這些所有的說法和議論他從來都是不屑於回應和理睬的,因為他既不像某些人想象的那樣聰明絕頂和智力超群,也不像另一些人猜測的那樣愚蠢不堪和鳩拙透頂,他就是他,一個隻有他自己才有可能真正了解和認識的他。
靠著這種獨步青雲的行事風格和為官特色,他和教育係統的老張、建設係統的老王、交通係統的老李這三個同樣資曆較老卻多年都沒有絲毫進步的人一樣,很久以前就獲得了青雲縣“四大金剛”的光榮稱號。四大金剛雄踞青雲縣四個重要的縣直部門一把手崗位多年,可謂無功也無過,不好也不壞,就那麽狼煙滾滾、塵土飛揚地幹著幹著,宛如陶淵明所著的《桃花源記》裏那群“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世外高人一般瀟灑快活,無始無終。
當一個所謂的“金剛”其滋味究竟如何,曆來都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所以多年來雖不乏好奇者想要一探究竟,但是最後卻鮮有問津者,或者雖有問津者,卻鮮有問成者。借用《鄉村愛情》裏王長貴的話來說就是,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
四大金剛雖然無可爭議地代表著一個金戈鐵馬和氣象萬千的時代,但是顯然這個時代已經日薄西山且行將就木了,因為薑月照是目前碩果僅存的一位金剛,其他三位超級強人前幾年就已經陸陸續續地金盆洗手並退隱江湖了。能在這位官場“活化石”的手下工作和學習,對於桂卿來講絕對是一種天賜的好機會,因此他不僅從內到外都極其尊重薑月照,而且還特別留意觀察和揣摩其言行舉止和辦事風格,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地認識到對方的崇高品格和過人本領。
“薑局長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雅若俗,似已臻化境矣!”桂卿時常調皮地這樣想著,努力把對方當做一尊平易近人的搞笑可愛的老頑童一樣的較為世俗的神來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