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那幾天正是青雲縣的新人們集中報到的時間,桂卿原準備在規定日期範圍內的第一天就去的,免得去晚了人家不高興,但是因為姐姐桂芹結婚的原因,他打算到6號再去,為了這個事他心中還疙疙瘩瘩好長時間呢。

在準備去的頭天晚上,他按照姐姐的意思又帶著南櫻村出產的兩個大西瓜,到大舅劉月鬆和小姨薄春芝家去了一趟,給他們簡單匯報了一下他要報到的事情,並舍著不值錢的小臉按照怎麽也說不清的舊習俗請大舅到時候最好能送他去。劉月鬆比較爽快地答應了他,薄春芝也表示同意,並沒反對什麽,這令他十分感動。看起來琴瑟非常和諧的兩口子要留他在家吃飯,他當然是不敢再討擾的,隻是閑坐了一會就找個由頭直接回家了。

他還是一如既然地和他們聊不到一塊去,這個真沒法。

第二天是儀式感曆來都比較強的周一,他按照事先的約定在南院大院門口等著大舅劉月鬆。他非常清楚地看見在這裏上班的人陸陸續續地走進了這個陽光燦爛、寬敞明亮的大院子,他們大都邁著從容不迫的四方步,不緊不慢地越過高大的法桐樹投下的濃密涼陰地,姿態優雅地走進眼前這棟整體呈現暗紅色的大名鼎鼎的辦公樓,如歸巢的鳥兒般準確地進入各自的房間,然後去忙各自的營生。

他在辦理手續的時候曾經進過這棟大樓,他現在還沒真正進去工作呢就已經開始喜歡上這裏的一切了。他覺得那些去東邊的鍋爐房打開水的人提暖壺的樣子都顯得那麽的親切可愛和充滿魅力。他情不自禁地想象著自己以後也能像那些人一樣光明正大、氣定神閑地進出這個莊嚴神聖的地方,心裏很快就湧起一股強烈的自豪感。憑著這股子莫名的自豪感他覺得自己一定能幹好今後的工作,從而混出一片新天地。

“小卿啊,你上班之後可得好好地聽話,”在無憂無慮地無知無畏地憧憬著美好未來的同時,他的耳邊還不時地回響著父母在早上發出的殷殷叮囑,“人家安排什麽就幹什麽,見了別人嘴一定要甜敬一些,因為別管到哪裏,禮多人不怪嘛。”

“另外,端茶、倒水、掃地的活要多幹點,”父母的嘮叨聲依然在他耳邊回響,並未因為眼前風景的明豔而遠去多少,“學著有點眼色,別等著人家說你了,你才想起來去幹。”

“以後別管遇見什麽事,”父母口中具體的話他肯定記不住了,但是大概的意思他還是能準確地還原的,“寧肯咱自己多吃虧,也不要去給人家硬頂,咱家又沒有什麽道道……”

他等了大約有二十來分鍾左右,終於看見大舅劉月鬆坐著一輛小汽車過來了。坐在小車後排右邊座位裏的劉月鬆氣定神閑地降下車窗笑著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直接進大院裏邊。他便跟著小車的屁股後麵就進了大院。這回門衛竟然沒有出麵攔他,這令他多少感到有些意外,難道這些人提前知道他是來這裏上班的嗎?

他們怎麽會有這等神通?真是不可思議!

劉月鬆一邊領著桂卿沿著大樓中間的樓梯一級一級地往上爬,一邊很隨意地告訴他一些和工作有關的信息,比如縣裏很快就要進行大規模的調整了,水利馬上就要改成水務了,現在的一把手老薑年齡也快到杠了,應該幹不多長時間了,讓他先進去幹一段時間看看,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等等。他一邊不勝感激地點著頭,一邊緊緊地隨著劉月鬆的步子走,生怕走得慢了被甩在這個令他多少感覺有些緊張和惶恐的地方,又擔心不小心走得快了會打亂大舅的步伐和方向。

轉眼功夫兩人就到了大樓的四層,也就是頂層,或者大約是頂層,反正桂卿也不能確定,劉月鬆領著他徑直地走向西邊走廊靠南麵的一間辦公室。辦公室的門是大開著的,一看就是對誰都不設防的樣子,裏麵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半大老頭子。那個小老頭高高瘦瘦的樣子,臉上還帶著一副城鄉結合部裏出身的老頑童的搞笑氣息。他鼻梁上架著一副黑邊老花鏡,正在那裏有模有樣地看著手裏一張很大很大的報紙。

“哎,薑局長,你好,我給你送個小兵過來,”劉月鬆的臉上馬上揚起圈內人特有的公式化笑容,朗聲對著那人開腔道,“這個是俺外甥張桂卿,以後還請你多多關照啊——”

桂卿聽了這話之後心裏立即就充滿了溫熱的感動,心想人家劉月鬆肯這樣說真是給足了他麵子啊,做得確實夠味。俗話說‘一表三千裏’,外人誰知道他到底是人家的親外甥還是遠外甥啊,人家這樣模模糊糊地一帶而過也許效果更好。現如今,他還是寄希望於大舅的名頭能給自己帶來一些積極的影響,雖然他一直都不喜歡“狐假虎威”這個詞。況且,這個事遠遠談不上什麽狐假虎威,純粹就是能做得好點,就盡量做得好點,大舅就算是監察局裏一個普通人員唻,也比他自己來報到強。

“你看你,還親自送過來,打個電話說一聲不就行了嗎?”那位老頭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滿麵笑容地握住劉月鬆的手寒暄道,一聽就是場麵上的話,“反正又沒外人,你還給我客氣什麽。”

“你看薑局長說的,這哪能呀,”劉月鬆繼續輕鬆地笑道,從他的笑容裏桂卿是絲毫也看不出來他和對方的關係到底是怎麽樣的,“薑局長你德高望重,在縣直部門一把手裏邊就屬你的資格最老了,我必須得親自來拜訪一下才行啊。”

“桂卿,你以後跟著薑局長就好好地幹吧,”言罷,他又把頭轉向桂卿,平平靜靜地交待道,“薑局長可是咱這個大院裏大名鼎鼎的老人了,閱曆豐富,資格很老,他的經驗你學一輩子都學不完。”

“大舅你就放心吧,我今後一定按照薑局長的要求來,好好幹活,認真工作,堅決不給你抹黑。”桂卿趕忙表態道,努力表現出一副輕鬆和自信的樣子,好給薑局長留一個好的初步印象。

他也不知道大舅剛才的話是否合適,這個薑局長是否喜歡別人說他資格老,反正他自己是有點不喜歡的,因為他覺得資格老好像就意味著提拔得慢,想來也不是什麽多好的事,大舅著實沒必要這樣說。

互相之間恰如其分地寒暄了一陣子,又簡單地聊了聊縣上的一些新聞之後,劉月鬆就留下桂卿一個人,轉而向薑局長握手告辭了。薑局長把來客一直送到樓梯口才踱步回去,看來他是個講究的人。回到辦公室後他繼續保持著笑容可掬和平易近人的樣子告訴桂卿,讓他直接去東邊的大辦公室找劉寶庫主任報到,他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桂卿連忙退出薑局長的房間並順著走廊往東邊走去,他果然瞧見一塊灰白色的塑料牌子上貼著“水利局辦公室”幾個宋體紅字,影影綽綽間竟然有點像殯儀館的招牌,盡管他沒見過殯儀館的招牌。他懷著興奮和好奇的心情輕輕地走過去,見辦公室的門大開著,裏麵有幾個人在那裏閑聊著什麽事情,他就不輕不重地敲了敲門,並問哪位是劉主任。

隻見從東南角的那張桌子旁站起來一個人,此人個頭不高,但也不算矮,屬於很一般化的個頭。他弓著腰,駝著背,頭皮半禿著,眉毛也快掉光了,還咧著一嘴的大黃牙,眼睛向上半斜著向桂卿看過來。

“你是誰?”此人不冷不熱地問道,“找我有什麽事?”

桂卿心想,看來這位羅鍋就是所謂的劉主任嘍,於是他馬上笑著走進房間,態度虔誠而又卑微地回道:“劉主任,我是今年新考進來的,我叫張桂卿。”

“哦,剛才已經和薑局長見過麵了,”他見對方的臉上沒什麽反應,於是趕緊解釋道,“薑局長叫我到這邊來,先找您報個到。”

話未說完,餘音未了,他就感覺屋裏其他的人都在用一種在動物園裏看猴子的眼神定定地注視著他,令他渾身不自在起來,唯恐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或者哪個動作弄錯了,從而給大家留下永遠的笑柄。初次印象是非常重要的,他當然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感覺有些緊張的。

劉寶庫冷著個小臉聽完桂卿的話,陰不陰陽不陽地把眼皮翻了翻之後,就猛地一沉屁股直接坐了下去,同時把那個駝背向椅子後背使勁壓了壓,接著又像大猩猩一樣舒展了幾下兩臂才緩緩言道:“小張啊,是這樣的,你的事我知道了,根據前幾天局領導開會研究的意見,你先到水利勘測設計室去幹一段時間。”

“水利勘測設計室就在水利局大院那邊,”他繼續低著頭翻著眼皮慢悠悠地說道,語氣中確實沒有一丁點的溫度,“你順著這個大院西邊的崇禮街一直往北走,走不多遠就能看見水利局大院了,你去找一下那邊的藍宗原主任,就說我讓你去找他的。”

桂卿很是感激劉主任能把去水利局大院的路說得那麽詳細,這已經很不容易了,遠遠超出了他的心理預期,因此他小雞啄米一般快速地點著頭,畢恭畢敬地退出來那間大辦公室,然後徑直走下樓去。剛才那幾個看猴子的人他還沒認清呢,他就不得不離開這裏了。

他的自行車剛才還放在大院外邊呢,早上來的時候因為怕門衛攔著不叫進,所以就沒敢往院子裏邊放。此時,他頂著上午九點鍾左右的熱太陽,騎著自行車沿崇禮街趕緊往北邊趕去。他現在總算鬧明白了,原來人家壓根就沒打算讓他在這個大院裏上班呀,進來之前他的那番想法真是有點太自作多情,太自以為是了。

以前上學的時候對於什麽這局那局的他從來就沒怎麽注意過,這回需要去找水利局這個牌子的時候他才注意到,原來這條並不太長的崇禮街上還竟然有這麽多爛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單位。有好多單位他甚至連聽說過都沒有,也不知道這些單位具體都是幹嘛的,有些則隻能從名字中去猜測一二了。比如那個特別搞笑的“青雲縣散裝水泥辦公室”,就讓他想起來春天還沒畢業的時候,他在女班長手中拿的報紙上曾經看到過的一篇關於鄭州市“饅頭辦”的新聞,原來現實中真有這辦那辦。

這個水利局說起來倒也好找,在崇禮街和永盛路交叉路口往北一些路東就是。這是一個當今社會上很常見的非常中規中矩的單位院落,中間是一個極為典型的堅決不越雷池半步的大花池子,花池子裏麵長著一棵異常標準化的大鬆樹,院子北麵是一座相當臉譜化的三層辦公樓。局辦公室在一樓樓梯口的東側,那是最方便人員進出的地方,就像褲子的拉鏈總是設計在人手能最方便夠得到的地方一樣。

桂卿把自行車放在了院子南牆的自行車棚之後,就徑直去了局辦公室。自打進了這個小院子之後,他明顯感覺心理壓力小了許多,剛才進那個大院時不由自主產生的那種莫名其妙的緊張和不安,已經不知不覺地被消磨了不少。他心想,怪不得不少單位都喜歡蓋富麗堂皇的高大辦公樓,最起碼從氣勢上來講就能把一般的閑人給鎮住。

局辦公室是兩間房子,他一進門就能看見屋內靠東邊上首位置坐著一個身材中等的麵色白淨的中年男性,那個人的頭前貼著一張典型的機關臉,正在低頭看著一份什麽文件。他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稍微穩了穩情緒,就怯生生地敲了一下門,問哪位是藍主任。

“我就是,來,進來吧,”那位中年男子很快就抬起頭來,目光友善地向桂卿看來,然後和顏悅色問候道,“你就是張桂卿吧?”

“對,我就是張桂卿。”桂卿連忙答道。

“哦,剛才劉主任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藍宗原微微笑道,看其麵皮還是比較活泛的,“你先坐下歇會,喝點水吧。”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和桂卿禮節性地握了一下手,然後轉身拿起自己桌邊的一個暖壺往一個紙杯子裏倒了些水,又回身放在南牆根沙發旁邊的茶幾上,示意來者先坐下喝點水,以便再說後邊的事。

桂卿把半個屁股虛放在那個早已破敗不堪的藤椅沙發上,雙手去捧藍主任剛放好的紙杯子,並抽空粗略地打量了一下這個辦公室。

和藍宗原對桌的是一個身材偏瘦的中年男子,他個頭挺高的,身材看著還行,不過卻梳著一個接近中分的漢奸頭,一臉油滑之後又突然凝滯住的奇怪表情叫人望而生膩,無論給多少錢都不想再看第二眼了。桂卿看了一眼那個人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後感到很不舒服,就把目光移向了別處,不再受那份極不友好的動機不純的刑罰。

西邊是兩張對著的辦公桌,一東一西分別坐著兩個女的。東邊那位四十歲上下的樣子,很一般的個頭,相貌看起來十分普通,可謂是平凡樸素,毫不起眼,隻是一雙特別好奇的大眼正直直的盯著來人,連眨都不帶眨一下,確實夠有個性的,因此給桂卿的印象比較深刻。

西邊那位是個嬌小的細高挑個,海拔貌似和桂卿不相上下。她一頭栗色的短鬈發,年齡上似乎比她的對桌要稍微小一些,大約是三十來歲的樣子。她的臉形雖然整體上看著還算比較清俊,但是膚色卻顯得十分蒼白,幾乎沒有正常的人色。她的嘴角在形式上雖然是微微翹起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卻沒有任何的笑意,她的眼光雖然也是閃爍不停且帶有一定色澤的,但卻沒有任何的親切感,一副讓人完全捉摸不透的冷淡表情,給人一種愛憎和喜惡徹底陰晴不定的奇特感覺。

紙杯裏的水依然很燙,桂卿一時無法喝下,隻好把它又放在茶幾上。那個茶幾上布滿了煙頭燙出來的大小不一的黑洞,搞得整個桌麵都坑窪不平的很是難看。他好不容易才在上邊放好杯子,並且怎麽也理解不了為什麽有人會閑得無聊拿煙頭燙茶幾。

這時,藍宗原就勢向桂卿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辦公室裏的其他三個人,這都是很正常的程序,和他打對桌的是辦公室副主任柏為善,鬈發女是人事政工股股長馬玲,她的對桌則是副股長鄭明會。

桂卿微笑著向他們分別點頭致意,卻眼見這些人沒有一個想要和他握手以示歡迎的意思,他也就不好去和人家握手了。

“呦,小青年看著還挺有精神的啊!”在較為平淡地打過招呼之後,柏為善帶著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從椅子上跳將起來,在屋裏無聊地轉了幾個圈,他邊轉邊喋喋不休地嘟囔道,一看就是個碎嘴子,“今年咱單位一下子就進來兩個人,而且還都是帶把的啊,這說明我們男同胞的隊伍又擴大了。”

“我說兄弟,你的照片我提前都看過了,你真人怎麽比照片上顯得有點黑呢?”他瀟灑自若地嘻嘡道,根本就沒拿自己當外人,“是不是在家幹活給曬的呀?”

桂卿見狀隻好尷尬地笑笑。

“哦,那個,你現在有女朋友嗎?”柏為善又隨口胡唚道,連一點正形都沒有,看來平時應該也是這幅吊兒郎當的強調,“要是沒有的話,回頭我給你介紹個吧?”

桂卿聽後笑得比剛才更尷尬了。

“啊,別不好意思,你說這有什麽呀?”柏為善擺著一副甜不學的臉繼續說道,看來是話都比閑著嘴強,“哦,對了,一會那個小李可能也要過來,是不是藍主任?”

桂卿聽到這裏差不多就弄明白了,感情這位油嘴滑舌的看著就不怎麽著調的柏副主任就是個典型的碎嘴子啊,不過他同時又覺得這個人就算是囉嗦點,也比那些個整天板著一副死人臉不怎麽愛搭理人的人強,至少和這種人接觸起來不愁沒話說,不至於冷了場。

“藍主任,都說你是咱單位的小白臉,”見柏為善開始發起話題,馬玲也一臉媚笑地跟著起哄道,“你要是有認識的年輕漂亮的女孩,別光自己掖著藏著,也給這個新來的小弟弟介紹介紹啊。”

藍宗原的臉不易察覺地紅了一下,但那片若有若無的紅意很快就被白色的麵皮給遮蓋下去了,桂卿雖然也看見了這個變化,但是他當然是猜不透人家到底是怎麽想的,他畢竟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嘛。

“桂卿,我給你說一下,”他沒有必要地幹咳了一下,又習慣性地喝了口水後才對桂卿安排道,“局領導研究的意見是讓你先到勘測設計室去工作一段時間。”

“走,我這就領你過去,”他又道,“好把你交給他們。”

桂卿連忙放下已經勉強可以喝下去的那杯熱水,跟著藍主任就出了辦公室轉而向樓上走去。一路上,他都覺得藍主任剛才的話轉變得太快了,剛說到讓他在哪裏工作,直接就要領他過去,中間也沒個調和的過程,確實有點太突兀了,讓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帶溫度的物件。

“你們看著這個小張外表挺老實的吧?”眼見藍宗原和桂卿的背影剛剛消失在辦公室門口,馬玲就尖著嗓子對屋裏另外兩人絮叨起來了,好像再不說話立馬就會憋死一樣,“其實這家夥內裏才不老實呢,我看他在家裏就是個嬌生慣養的人,肯定吃不了什麽苦,也幹不了什麽重活,我估計也就是個外強中幹的繡花枕頭罷了。”

“哎,恁說說啊,”雖然別人並沒有理會她,但是這並不耽誤她接下來的感歎行為,“現在的大學生畢業生有幾個是真材實料的,我覺得他們個頂個都是混日子混畢業的,對吧?”

“還有,像他這種人要是真有本事的話,還會回到咱這個小破地方來上班呀?”她有些口吃地說道,因為太急於表達自己的觀點了,所以也就管不了什麽合理不合理的了,“我覺得吧,凡是回老家來的大學生基本上都是沒什麽大出息的人,說難聽話和白菜蘿卜蔥也差不多。”

“行了,行了,”鄭明會稍顯憨厚地看著她笑道,多少還有點主持正義的意思,並不像她那麽尖酸刻薄,“人家小青年第一天上班,你又不了解人家,你還是少糟蹋人家幾句吧。”

“再說了,這個世界上到底是有本事的人少,沒本事的人多呀,是不是?”她又辯解道,“總不能人人都有天大的本事吧?”

“哎呦,這才剛一見麵呢,明會就開始心疼小青年了?”柏為善嬉皮笑臉地接話道,他嘴裏自然也沒什麽好話。

“你趕緊給我滾一邊去。”鄭明會直接罵道,既然他找挨罵。

“我這可不是亂說啊,”馬玲繼續嘴賤道,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舉止特別欠削,特別沒教養,“估計你們還不知道,當時在人才市場統一報名的時候我就看這小子不順眼,整個人懶懶散散、磨磨蹭蹭的,看著就像個老爺似的,這種人在家裏肯定是個大懶熊,不怎麽喜歡幹活。”

“我估計呀,”她又不無得意地預測道,“我以我多年的人生經驗估計,他以後在單位應該也勤快不到哪裏去。”

“呦,你就是在報名的時候見人一麵就這麽說人家,這也有點太不公平了吧?”鄭明會繼續替桂卿打抱不平道,雖然她並不認識他,也不了解他,“好歹你還是政工股長呢,看人怎麽能這麽不全麵呢?”

“哎呀,我是幹嘛吃的?”馬玲一副無論別人說什麽她都不會善罷甘休的樣子硬生生地回道,“我就是專門負責幹人事的,難道我能看走眼嗎?哼,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言罷,三人都笑了,各有各的原因。

勘測設計室在二樓西頭第一個門,那也是兩間屋,因此顯得比較開闊和通透。通過藍主任較為溫和的一番介紹,桂卿知道了設計室目前一共有三個人,主任叫陸登峰,副主任叫紀梅,還有一位女同事叫王維之,現在加上他的匯入,正好能夠湊成一個正式的西天取經隊伍。

對於自己的兩位頂頭上司或者說是直接上司,桂卿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兩位絕對都是那種精明透頂且特別會算計的人物,絕對屬於在社會上永遠都不會吃半點虧的主。他覺得跟這種人一塊混事的最大好處就是,他也許能跟著他們沾上那麽一點點的光,喝上那麽一點點的油,因為單單從理論上講應該有好多事他們會主動出頭的,即使其最初目的隻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個人利益。而其中最大的壞處就是,如果他們想要玩他或者陰他,那真是太簡單不過了。此刻他倒是希望自己看走眼了,但是強烈的直覺又讓他對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

他從他們兩人身上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來的那份貌似熱情而實則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情裏,已經非常敏銳而真切地感受到了不斷襲來的陣陣寒意,因此不禁有些背後發涼和心如冷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判斷應該是比較準確的,就像馬玲認為自己的判斷也是比較準確的一樣。他明白,其實人與人之間有沒有緣分或者能不能相處好,往往在最初謀麵的幾秒鍾之內就能被迅速地覺察到,剩下的事情隻是去驗證第一印象而已。人家陸登峰和紀梅已經參加工作多年,各方麵的情況遠非他一個在城裏舉目無親的剛畢業的農村孩子所能比的,人家壓根就沒有提攜和善待他的理由,隻要人家不是特別地討厭他,不準備對他敬而遠之就已經是燒高香了,此外他還能奢望點別的什麽呢?

不過這其中讓他略感欣慰的是,那位叫王維之的女同事給他的印象倒是很好,衝淡了不少他對剛才那二位尊神的不良看法。王維之嬌嬌小小、苗苗俏俏的身子骨,清純而幹淨的臉上鑲嵌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看人的時候總是充滿了無窮的柔情和暖意,不免會勾起異性心中憐香惜玉的樸素感情來,恐怕就是同性看了也會禁不住喜歡上她的。看得出她已經結婚了,隻是孩子大概還小,因為在她身上似乎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那是喂孩子的年輕母親身上所特有的氣息。

藍宗原在給大家介紹完之後就回自己房間去了,一副不願意多事和久留的意思,桂卿早就看出來這一點了。

“你拿杯子了嗎?”是王維之先開的口,“我給你倒杯水吧?”

“沒有,我沒帶杯子。”桂卿尷尬地說道。

“王姐,不用倒水了,謝謝你!”眼看著王維之熱情待人的樣子,他又趕緊說道,畢竟對人家來說他還是個標準的陌生人,“除了吃飯的時候喝點湯之外,我平時從來都不怎麽喝水。”

“哎呦,上班怎麽能不帶杯子呢,”紀梅聽了桂卿的話之後顯得特別詫異,於是她脫口言道,“不然口渴了怎麽辦啊?”

聽紀梅竟然會如此這般地說話,又是用那種比較習慣於站高崗的語氣強調的,桂卿這才明白小小的水杯在這種職場生活中的極端重要性,他馬上就想起了“一杯茶一顆煙,一張報紙看半天”的老笑話,看來要在這裏順利地上班,這個水杯定然是少不得的。可惜他上學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帶水杯喝水的習慣,而且家裏人也沒有這個習慣,所以他才沒能事先想到這一點。他想,到中午的時候一定出去買個水杯,好和大家保持至少是形式上的一致,上午就先將就一下吧。

片刻之後,整個屋裏資曆最高的人物陸登峰便主動打破了桂卿的思維,但見他揚著那張雖然表麵上看著白淨無灰,但是別人卻輕易地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小臉安排道:“小張,你就用那張桌子辦公吧。”

說完這話,他便很隨便地指了一下默默地蹲在房間裏最下首位置角落裏的一張破敗不堪的舊桌子。至於當時他到底用手指了沒有,事後桂卿也不能確定,雖然這是一件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

桂卿聞言趕緊走過去,他粗略地看了看上麵的灰塵,就無師自通地跑到屋門後頭的鐵製盆架子上拿起一塊抹布,然後很快就把桌子仔細地擦幹淨了。待擦完桌子之後,他又去樓道西頭廁所外邊的水龍頭處把抹布洗幹淨放回原處。

他在洗抹布的時候碰見了來上廁所的馬玲。

馬玲從女廁所裏出來洗手的時候,帶著幾分戲謔和譏諷的口吻冷不丁地問他:“小張,你是不是平時在家裏都不大幹活啊?”

他聽罷馬玲的話心裏不禁一震,覺得又氣又惱。

“我起小就是在農村長大的,在家裏什麽農活都能幹,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整勞動力,她馬玲憑什麽就信口開河地說我不大幹活啊?”他在感覺惱火和憋屈之餘心想,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怎麽想的,竟然會如此血口噴人地問話,“想來我和她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以前根本就不認識,她怎麽能這麽說我呢?”

“她既然當著我的麵都敢這麽說我,”一想到這裏他就變得更加生氣和窩心了,因為他不僅被毫無道理地冤枉了,而且還明顯缺乏給自己伸冤的機會,“看來也不會在別人麵前說我什麽好話了……”

他是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窩囊,可是又不能立馬去和她爭執和辯解什麽,因為那樣隻會越描越黑,別人不一定說她不對,但是一定會說他不好的。他雖然內心覺得特別委屈和氣憤,但是表麵上還得非常禮貌地附和著她說的話,因為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謝謝馬姐的善意提醒!”他極為違心地笑道,他想通過“姐”這個較為親近一些的稱呼至少在語言上先巴結巴結她,“馬姐,我在家裏該幹的活也都幹得不孬,我從來都不敢躲懶,農村的事你應該也知道的,以後單位裏要是有什麽活的話,我也一定會幹好的,你放心吧。”

“呀,瞧你說的,農村的事我上哪知道去啊?”馬玲直接嚷嚷道,她根本不領他的情,一下子就把他給拒死了。

“報名的時候我就看你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她絲毫都不理會他全心全意表現出來的委曲求全和刻意迎奉,完全不在意他心中正漸燒漸旺的滿腔怒火,而是繼續非常地刻薄地咋呼道,“我真不能相信你在家裏會有多勤快,會幹多少活。”

“其實吧,有的人就是這樣,”她繼續肆無忌憚地當麵糟蹋著他,好像和他有著血海深仇一樣,“在家裏是一個樣子,在外人麵前又是另外一個樣子,很會裝腔作勢、裝貓變狗的。”

“哼,實話給你說吧,”她又極為高傲的說道,竟然不怕被他一刀砍死,“這樣的人我見多了,根本就不出奇……”

直到對方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他才正兒八經地明白過來,原來他在當初報名的時候就已經得罪了人家,說起來人家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難怪這個娘們會如此不加掩飾地褒貶他呢。

可是他又非常仔細地回憶了若幹遍當時的情況,想破腦袋也沒想出來自己究竟哪裏有一點趾高氣揚的樣子了。他一個根本就沒見過什麽世麵的農村孩子,就是想趾高氣揚也沒那個資本啊。要是她冤枉他別的事情還行,冤枉他這一點他實在難以接受,因為他確確實實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趾高氣揚的心思和表現,她憑什麽紅口白牙地到處糟蹋他的名聲呢?難道她真的不知道對於一個剛剛參加工作的農村孩子來說,這個較為惡劣的口頭評價的殺傷力和影響力到底有多大嗎?

此時他的眼眶裏突然一熱,覺得好像有滿滿的淚水要從其中湧出來了,心裏也好像被人狠狠地插了一刀,而且還是從後邊插的。

“不好意思啊,馬姐,”桂卿趕忙穩住內心激動不已的情緒,壓抑著強烈的憤懣,並用極為謙卑的態度向馬玲笑道,“可能當時報名的時候我沒注意到一些細節,所以才讓你有這種感覺的,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馬姐你以後多多指教啊。”

他並沒使用“所以才讓你誤會的”和“我要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這種更為謹慎和合理的說法,為的就是能進一步討好對方,更貼近對方的思維方式和已然形成的看法,從而給自己減少障礙。

“小兄弟,以後你可得仔細記住了,”馬玲見他態度誠懇地主動地服軟了,好像想起來“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句老話了,於是終於肯露出她那久違的真笑了,她遂教導他道,“在家裏再怎麽懶都行,但是在單位裏就不行,這是馬姐我給你的一個忠告,懂嗎?”

“你既然在單位裏混,”她繼續大言不慚地教訓道,“那就得懂點單位的規矩,不然你就回家去,讓家裏的人慣著你去……”

他見狀隻好重重地點了點頭,硬生生地把兩行滾燙的淚水壓回那兩個早已不堪負重的淚腺,他真想對著水池子大喊一聲:“就算在家裏我也從來沒懶過啊!”可是,天下又有誰會在乎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感受呢?有誰會在乎他平時在家裏最真實的情況呢?又有誰能挺身而出替他申冤和報仇呢?除了水龍頭裏淌出來的那條隨時都有可能斷掉的涓涓細流,除了在廁所的蹲坑裏斷續陳列著的那一堆堆大糞,除了一直彌漫在走廊裏的那股子濃濃尿味,又有誰會幫他說一句公道話呢?

他微笑著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放下抹布,然後坐到椅子上稍微愣了一會,並抽空琢磨了一下馬玲為什麽會到二樓上廁所的事,他猜想一定是一樓的女廁所蹲位滿員了,所以他才會很意外地碰到那個特別討厭的娘們。大家見他終於有了空閑,就以紀梅為統領,陸登峰和王維之為助手,開始進行查戶口工作了,反正他們也是閑得無聊。

藍宗原剛才已經將他的姓名正式地介紹過了,至於性別那也是顯而易見的,除了這兩項基本情況之外其他所有關於他的事情紀梅都是非常樂意知道的。她通過家長裏短聊天的樸素方式用了大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已經問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再問什麽好了。所有的問題他也都如實地回答了,並沒有半點保留和隱瞞,當然也沒有半點的遲疑。他暗想,這些看似不重要實則非常重要的問題以後早晚都得聊出來,早說比晚說強,這樣也有助於大家盡快地了解他。他希望自己在別人眼裏是透明的,那樣會顯得他是一貫清純的善良的。

當桂卿偶然提到他家在北溝鄉的時候,紀梅眯起本就不太大的眼睛無意中說道:“俺老爹還在北溝所工作過呢。”

他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她好半天問題,這回終於聽到了一點點與她略有交集的地方,為了迅速地拉近和上司之間的距離,他滿臉高興地問道:“紀主任,恁父親是哪年在那裏工作的?”

“嗯,讓我我想想啊,”紀梅不無驕傲地炫耀道,桂卿看了很是羨慕,“他應該是90年到95年那段時間吧,在那裏當所長。”

她潛意識裏以為在眼前這個弱智一般的山村小子麵前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天上的,都是他永遠都高攀不起的,因而說話的時候也就不怎麽注意語氣了,甚至她根本就沒想到要注意一下語氣的事。

他聽她這樣講,猛然記起他當年在北溝鄉上初中的時候,有一年冬天的晚上騎自行車回家,路上遇到所裏的人查自行車,那些人因為他沒隨身攜帶自行車證就把他的車子當場給扣留了。當時他急得都哭了,給他們好說歹說,求他們不要扣車子,並反複說明他是在北溝鄉中學上學的學生,家就在北櫻村住,以及他叫什麽名字,他父親叫什麽名字等。但是,那幫子公事公辦的人根本就不願意聽他解釋什麽,最後還是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車子給扣了,所以他隻能黑天半夜撒開腳丫子走回村子。他還非常清楚地記得當時那群人都在喊“紀所長”這幾個字。

想到這裏他心頭突然一熱,腦子也沒怎麽考慮,便把這段往事當作一個小故事給講了出來,本意是想和副主任拉近關係的,因為他作為一個農村小子和這位城裏貴婦人的生活軌跡實在沒有任何交叉的地方,絕對缺少可以繼續聊下去的共同話題。

豈料當這位副主任聽了他的故事之後,突然間夾槍帶棒地詰問了他一句,同時把眼睛瞪得老大老大:“怎麽,你還想報複?”

聽她竟然這樣蠻不講理地講話,他一下子就驚呆了,他萬萬沒料到對方會說出這種把人逼進死路裏的話來。他覺得他隻是在非常客觀地提到一件過往的事情而已,就像大家平時聊天時偶然提到某個名人的逸聞趣事一樣。他此舉的目的無非就是希望得到對方的積極響應以套套近乎罷了,哪料想對方會以這麽陰暗歹毒和不可預計的心理揣測他,而且還會像個腦袋嚴重缺水的人一樣如此直接地追問並進而威懾他。突然之間他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回答她是好,於是就有些發愣了。

“這都是哪跟哪啊?”他不禁暗想,今天真是開眼了,竟然碰上這種貨色,“我哪有她說的那個意思啊?”

“再說了,即使我一心想要報複紀所長,可是我現在有那個報複的能力和水平嗎?”他繼而又想道,覺得此事真是太叫他無語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天下竟然還有此等下三濫貨色的女人,而且今後他還要和她一塊共事下去,“我知道人家回門朝哪嗎?另外,如果我要是真想報複人家的話,我會傻到當著人家女兒的麵把這個事說出來的地步嗎?真不知道紀梅她這個鳥女人腦子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對於她這個娘們的肆意汙蔑和悍然誹謗我現在是承認不行,不承認更不行,我算是一頭紮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紀主任,你可能想多了,我隻是順著你的話題隨便說說而已,那個時候不都是那樣查車子嗎?”看著紀梅咄咄逼人的惡劣氣勢和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倨傲之氣,他又想起了剛才馬玲說的那番醃臢話來,因此隻好強壓心頭怒火,滿臉帶笑地逐漸轉移話題道,“當時我親眼看見紀所長他們抓了好幾個人,那幾個人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們都說不清楚自己車子的號牌,還都沒隨身攜帶自行車證,有一個家夥居然還把車子大梁和車把上的鋼印給砍了,不用說,那肯定是他偷來的車子了,不然的話他砍鋼印幹嘛的?”

“那幾年吧,很多人家裏都丟了車子,”他又無中生有地刻意恭維道,恨不能把心扒出來獻給對方看,“幸虧所裏的同誌幫著我們打擊那些不要臉的小偷,要不然車子都得叫那些小偷給偷光不可。”

“那個時候俺那一片幾個村子的老百姓誰不說所裏的同誌幹了一件大好事啊?”他在無中生有的基礎上又添油加醋地說道,“我記得當時俺莊上還有人給所裏送過一麵錦旗呢……”

盡管他這番話說得是那樣的生硬可笑甚至是有點胡編亂造,但是這些看起來明顯帶有臆想和誇張成分的話語最後還是讓紀梅感到了幾分可憐而又可鄙的高興,她就像一個剛剛打了自己親手抓的敵方俘虜幾個大耳光的我方士兵一樣,不僅感覺渾身愜意而舒暢,而且內心裏還充滿了無上的正義感和成就感,恍然有一種邪不壓正的欣快感。

“那個時候誰敢不聽所裏人的話,誰就是典型的不想好了。”在意誌和精神上充分地揉搓了眼前這個愚昧無知的山村小子之後,她又非常大度且恬不知恥地補充道,讓旁人都覺得她是個毫無爭議的思維清晰和愛憎分明的大好人,“那個時候的社會狀況哪像現在這麽差啊,毫不誇張地講當時俺老爹在北溝鄉說句話,整個鄉上都得顫三顫,這個絕不是吹的,鄉裏的老人應該都知道,畢竟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情況……”

“就是啊,誰說不是呢,”陸登峰挺著一副明顯發育不良的苦瓜臉緊跟著附和道,好像紀梅就是他明媒正娶的親媳婦一樣,“以前一個鄉也就一兩個正式的,照樣能把全鄉都管得很好,既沒有敢偷的也沒有敢搶的。那個時候的像老紀這種人可真是為大家夥服務,是一心一意地想著大家夥啊,所以他們才有很強的號召力和震懾力……”

桂卿勉強聽完陸登峰明顯是護著紀梅的一番鬼話,差點把肚子裏的早飯當場給吐出來。他心想,他們這幫人確實有震懾力,以至於多少年之後還能通過自己的女兒繼續來震懾別人,比美國人千裏奔襲扔在日本廣島和長崎的那兩個大號炮彈的威力還要大,其威力所到之處簡直是寸草不生,所有的動物無一生還。

過了一會大家又聊起了找對象的事情,反正是不能讓嘴閑著,不然的話就忒無聊了,當紀梅知道桂卿還沒女朋友的時候,她突然愣頭愣腦地問了一句:“你還是處男吧?”

她這話一下子就把他推向了窘迫的高峰,他真沒想到這個娘們竟然如此的潑辣直接,叫他實在難以適應,這都是什麽人呀?

“哎,紀梅,這個處男有什麽國際公認的標準嗎?”這時陸登峰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擺了擺那個因為坐得太久而極端不舒服的硬屁股之後跟著幫腔道,“你給我說說什麽叫是,什麽叫不是?”

旁邊的王維之笑紅了雙頰,她拿起辦公桌上的一本雜誌扇起來,同時把臉轉向窗外,耳朵卻機靈地聽著大家的說笑。

估計陸登峰的話正好擊中了紀梅的興奮點,所以她張開厚薄適中的肉嘴唇,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繼續諞能道:“和女的有過關係的就不是處男唄,沒真正上過的就不算處男唄,你居然還問我。”

“薑局長喝酒的時候喜歡說‘沫不算’,”陸登峰聽後笑得更加猥瑣了,他咬著紀梅的話尾巴嘻嘡道,“到你嘴裏就成了‘擼不算’,對吧?你心裏到底是不是這樣想的?你可別嘴硬,死不承認。”

紀梅聽後哈哈大笑,完全忘記了身邊還有個處男和少婦。

“俗話說,律(擼)人先律(擼)己嘛,你這個熊黃子以前恐怕也沒少律(擼)己吧?”她笑過之後又揶揄陸登峰道,嘴巴是真騷。

想要人前諞能的陸登峰被她刺激得隻有招架之功而毫無還手之力,隻得拱手苦笑以示甘拜下風。

他能玩得了她嗎?

真是的,他太不自量力。

辦公室裏的人又盡情地玩笑了好一陣子才各自散去了,獨留桂卿一人像個走遠親的客人一樣幹坐在屋裏。他因為不熟悉這裏的情況,怕別人說他上班時間亂串崗,也就沒敢隨便出去轉轉走走。在辦公室裏靜靜地端坐著的四張桌子都光溜溜的,桌麵上連一個二指寬的小紙片都沒有。西牆根有一個不知道經曆了多少年的棗紅色的破木廚歪在那裏,讓人頓生滄桑無奈之感。他不禁有些好奇,光禿禿的兩間辦公室連一點工作上的資料檔案和書籍文件都沒有,這個所謂的水利勘測設計室平時到底都是怎麽工作的呢?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在外邊小攤上隨便喝了一碗餛飩了事,然後他又到小商店花5塊錢買了個看著稍微比較雅致一點的玻璃杯帶回辦公室用來喝水。下午的時候他一個人呆在屋裏實在無聊至極,就到樓下大辦公室找了幾張舊報紙拿回自己屋裏看。整個下午他也沒見設計室的另外那三人來上班,而且整個辦公樓也沒見幾個人來上班,似乎隻有藍宗原一個人在一樓的辦公室裏呆過一陣子,而且也隻是似乎,他並不能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