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繼續飛逝而去,如一條沒穿衣服的赤龍悄然地滑過陰雨的天空,進入深不可測的幽暗海底,轉眼間就到了該麵試的日子了。

桂卿是天下最愛吃粽子的人之一,但是平時都舍不得吃,覺得那是一種他這種家庭出來的人不該有的奢侈,隻是每逢大考時才好意思吃幾個以壯聲威,順便圖個舒服。這天早上春英特地煮了一鍋新鮮的粽子,讓他放開肚皮吃個飽。他這回倒是吃了不少,但因為怕撐著所以也沒敢吃盡興,他想著到下午或者晚上的時候再慢慢地吃,以彌補早上的遺憾。吃粽子是一種十分難得的享受,他要把這種享受留到後邊。

“小卿我的兒唻,”看大兒子吃飽喝足之後,春英不忘提醒道,“今天是六月初一小年,我和恁達在家裏燒好香,上好供,你在外邊也注意點,別管什麽事都不要慌,千萬沉住氣地去考,啊。”

桂卿愉快地答應了一聲,就騎車出門去了。

考試的學校校就坐落在崇仁街和永盛路交叉路口的東北角處,因為西邊離鐵路太近的緣故,所以此地雖然偏僻卻並不幽靜,不是常人想的那樣有趣。學校的北麵緊鄰一條早已淪為城區排汙溝的小河,人站在院子裏都能聞到水溝裏飄散出來的淡淡的腥臭味。大部分考生們都早早地來到了學校院子裏,分散在各處或聊天或看資料或發呆。也有少部分考生等到工作人員快要召集大家進場了,才坐著小轎車不慌不忙地趕來,有意無意地顯擺著自己優越的背景和條件。

桂卿很快就碰到了以前參加筆試時認識的黎鳳賢和盛聞景兩人,於是就高興地和他們聊了起來。過了一會李憲統也趕來了,於是桂卿就介紹他們互相認識一下。不過因為憲統和鳳賢、聞景兩人此前並不熟悉,所以他在象征性地打過招呼之後就著急忙慌地到一邊站著去了,和個趔邊驢似的不肯往人多的地方偎靠。

鳳賢這廝個子不高,麵皮黑黃,和電視劇《水滸傳》裏宋江的臉色差不多,他身量單薄瘦弱,頭上頂著一窩稀疏而又淩亂的自來卷頭發,鼻梁上吃力地架著一副度數很低的金絲邊眼鏡用來裝飾門麵,兩個鏡片上布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永遠也弄不幹淨的水漬和汙漬。

關於他的實際年齡,用他自己的話說那就是再晚出生一天就妥妥地屬於70後了。非常可惜的是他沒能在他娘溫暖如春的肚子裏多呆住那一天,因而就成了一直令他耿耿於懷的60後。

他這個人非常的健談,一旦碰上聊得來的人就是胡侃個三天三夜都不帶歇息的,絕對屬於見鬼說鬼話、見人也說鬼話的人,但是他為人卻不勢利眼,而且非常耿直爽快,倒是顯得很是古道熱腸和俠肝義膽,一副不是君子勝似君子的慷慨樣子。

聞景看起來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樣子,他戴著個較粗的黑框眼鏡,九十斤的身子挑著個十斤的頭,極像一根掐頭去尾之後又被鋼精鍋蒸熟了的長竹竿。他基本上也屬於滿嘴跑火車的主,若是興致來了差不多也能侃上半天,隻是級別上比鳳賢略遜一籌。他和桂卿高中同屆但是不同班,上學時候也是眼熟麵花的,基本上沒啥過於密切的接觸。

“要是單從這個身高上來講,”閑著無聊,鳳賢仰著臉對張、盛二人巴結著笑道,“我、桂卿、聞景,咱三人就是呈升冪排列,但是要從智商和年齡上來講卻是呈降冪排列,對吧,兩位賢弟?”

“你這家夥就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聞景聽後不輕不重地打了鳳賢一拳,也跟著笑罵道,“你耍什麽嘴皮子啊?有本事你再長高兩公分我看看啊,我看你就是再蹦三蹦,那也夠不著我的蛋皮。”

“狗嘴裏肯定吐不出象牙來啊。”桂卿插話道。

“嗤,你這黃子懂個鳥啊!”鳳賢並不惱桂卿隨跟腚的閑話,反而很有興致地懟聞景道,好像他就是喜歡幹聲東擊西和出其不意的事,“我這叫一把攥住兩頭不冒,知道嗎?”

“不知道。”聞景日囊道。

“濃縮的都是精品,”鳳賢冷笑道,他的表情一望而知就是專門針對聞景的,“不像你這家夥,幹長個瞎大個子,除了浪費布料之外連個鳥用都沒有,純粹繡花枕頭一個。”

“有沒有鳥用,人家女朋友知道就行,又關你鳥事啊?”桂卿繼續插言道,老是喜歡扮演不惹人喜的角色,“你還是多操心操心今天的麵試吧,看你吊兒郎當的樣子,難道說真是胸有成竹了嗎?”

“瞧你說的好吧,你想想恁哥我是來幹熊的?”鳳賢一臉的輕鬆且恬不知恥地大聲笑道,“說那話,恁哥我就是來拿第一的!”

張、盛二人都撇了撇嘴。

“不信咱就走著瞧,”鳳賢信心滿滿地放言道,“中午我要是過了,你們兩個家夥好酒好菜請我的客,不能裝孬種啊。”

桂卿和聞景都覺得他有些吹牛,因為這個麵試和筆試不同,麵試多少還是看排麵和氣質的,人若是長得好看自然要占便宜些,像他這幅尊容想要獲得高分還是很有難度的。不過聞景並不打算放過奚落他的好機會,因而接著笑道:“我的大哥唻,來之前咱沒撒泡尿好好地照照自己嗎?要不要我現在給你撒一泡?”

“你牛皮先別吹那麽大,”他繼續刺撓道,顯得說話比較嚴謹,“等結果出來之後再說嘛。你要是過不了,我們跟你去田成縣跑你家去連吃三頓,不把你吃心疼堅決不回來。”

“哼,不是我在這裏說大話,”鳳賢開懷大笑道,真的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唬得張、盛二人差不多都要相信他了,“恁哥我說過的話從來就沒有落空地去的,這是哥一貫的作風和脾氣,恁兩人就等著請客吧,別的我就不再多囉嗦了。”

三人如此說笑著,就進了不同的候考室等著考試,桂卿和憲統分在一個房間,因為報的職位相同。

麵試順序由現場抽簽決定,結果憲統排在第三位,不前不後非常好,而桂卿則排到最後一名,形勢不太妙。因為候場的時候工作人員不讓考生們互相聊天,所以大家都在那裏默不作聲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時間在默默等待中一分一秒地過去了。

等輪到桂卿上場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半了。

“現在都到這個點了,”見此情景桂卿不禁暗想,“考官們的肚子肯定餓了,再加上他們反反複複地問同一批問題,心裏絕對早就膩歪死了,隻是沒麵試完誰也不能走而已。”

基於這種比較體貼他人的考慮,他決定鋌而走險,用快刀斬亂麻的方法去回答設定好的問題,以求通過獨辟蹊徑獲得最後的勝利。其實所有的麵試題目都有固定的答題套路,隻要考生不是水平太差腦子太笨,基本上都能扯上兩句,因而回答起來也多是大同小異,沒啥了不得的區別,考官們果真早就聽得耳朵起繭子了。

“尊敬的各位考官,”麵對一個專業題目和兩個公共題目,桂卿上來就氣定神閑地整了這麽幾句,“現在已經是北京時間十二點半了,經過一上午的辛苦工作,我想各位一定非常勞累了。為了節約大家的寶貴時間,我將用最簡潔明快的方式,把我對上述三個問題的解決方法,提綱挈領地向各位考官匯報一下。”

“關於第一個問題,我認為……”他侃侃而談道。

結果他非常欣喜地看到,還沒等他開始回答第一個問題呢,各位考官的臉上就立即浮現出了一片輕鬆愉悅的表情,有幾個考官甚至還差點笑出了聲,同時還把身子如釋重負地仰向後邊,伸直了兩腿放鬆自己。屋子裏已經沒有人去聽他具體是怎麽回答這些問題的了,大家都知道遇到了一個什麽樣的考生。

很快,待桂卿彈跳著出來之後,同一組的所有考生都被集中到麵試的大房間裏,主持人開始宣布大家的分數。結果桂卿獲得了85分的小組最高分,憲統以77分排名第三。報同一職位的人趕緊把自己的麵試成績和筆試成績相加,然後再互相詢問和核對,結果沒用幾分鍾大家就算出來桂卿和憲統綜合排名分列一二位,他們都考上了。這兩人自然是喜不自勝,相互擁抱著走出了麵試房間,並快步向院子裏走去。而那些沒考上的人則麵色黯然地離開了考場。

桂卿和憲統在院子裏看到了已經等候多時的鳳賢和聞景,他們已經出來老半天了。鳳賢和聞景兩人報的部門業務相近,因而他們被分在了一個麵試小組裏。兩組人趕緊互相詢問麵試結果,當得知四人都順利地通過了之後大家都欣喜若狂,掩飾不住地興奮和激動,好像一對帥氣的雙胞胎曆盡艱辛終於娶了另一對漂亮的雙胞胎。

“怎麽樣,我就說吧,”鳳賢麵帶得意之色大聲地嚷嚷道,“老夫肯定能過的,也是注定要過的。”

“那個,咱現在什麽也別說了,”他又直接催促道,毫無意外地想起了先前的約定,“該請客的同誌抓緊時間請客,別在這裏給我裝憨擺呆啊,玩這一套是沒用的。”

聞景從背包裏取出一盒煙來讓過憲統,憲統當然不吸,他就給了鳳賢和桂卿各一支,然後自己才含了一支,並依次點上。

“我說老黎,你又不是豬,怎麽就你長了個吃心呢?”他吐了一口不成型的煙圈後不緊不慢地褒貶道,心情極為放鬆,“整天起來的光知道念叨請客的事,你這家夥也忒噱了吧?”

“俺和桂卿中午肯定要下館子吃飯的,難道說還能把你一個人給漏了嗎?”他繼續笑著諷刺道,反正今天他說什麽話都沒事。

“哦,對了,憲統也一塊吧,”他接著又道,好像這個事是臨時才被硬加進他腦袋裏的,“咱都是同一屆考上的,說起來緣分不淺。”

誰料憲統直接擺了擺手,將標誌性的八字眉悄然一抖,嘴角向耳根扯了幾扯,算是笑了笑,然後打官腔一樣回應道:“恁三人比較熟悉,還是恁一塊吃吧,我那邊還有事呢,我先回去了,啊。”

“我們也是上次參加筆試的時候才認識的,再說今天這個場又沒外人,你走幹嘛的?”桂卿見狀忙拉住他並試著勸道,他覺得四個人才能湊成完美的局勢,三個人有點瘸腿,“就算原來不怎麽熟悉,一塊吃個飯不就熟悉了嗎?”

“再說了,誰也不是一開始就認識的呀。”他又補充道。

“就是呀,老弟不要再客氣了,”鳳賢也跟著不知趣地喊道,他的熱情永遠勝過沙漠裏的火,“他們兩個家夥早上打賭輸了,就該他們請客,咱屬於典型的不吃白不吃,根本就不需要有什麽心理負擔,你就跟著一塊練練酒唄,反正以後咱們也會經常見麵的。”

盡管他們三人都是誠心誠意地相邀,但憲統還是執意要走,大家見狀也不好再強留,就放他先走了。

出了學校大門往南邊走不遠,路東就有一家羊湯館,從外觀上看著還挺幹淨的,三人就走了進去,打算好好地犒勞一下自己。他們要了兩個涼菜兩個熱菜,一斤羊肉分成三碗,又要了一捆啤酒,然後開始喝起。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之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嘻嘻哈哈地客套了一番之後很快就進入了最佳的喝酒狀態。

“人都說喝酒有三重境界,”鳳賢高聲地叫道,還是他最先舉起手中的杯子,滿臉都帶著惡俗透頂的同時讓人忍俊不禁的笑容,仿佛剛從大城市裏某個豪華洗浴中心找完小妹的樣子,“或者說是有三種循序漸進的狀態,分別是君子、武將和傻子。一上來大家你推我讓的都不願意喝,文縐縐的就像個謙謙君子;後來喝高興了就一口一個,慷慨激昂的樣子就像個縱橫沙場的武將;最後喝麻口了,喝酒就如同喝水,喝得醉成爛泥之後就像個傻子了。”

“我覺得咱今天不妨倒過來喝,”他接著又出洋相道,旁人搭眼一看他就是個天生的小人能,確實有點勝人蛋的意思,“先從傻子喝起,然後是武將,最後到君子為止,而為以為如何?”

“完全可以。”桂卿和聞景都道。

“恁兩個家夥回頭可別忘了去結賬啊。”鳳賢提醒道。

其餘兩人當然又都罵了他一頓,才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在夾了一大棒菜壓酒之後,聞景開口問道:“桂卿,你知道老黎這家夥麵試之前為什麽那麽牛嗎?”

“嗨,他肚子詞多,當然是隨便一拽就能對答如流,還能不行嗎?”桂卿隨即答道,這個答案可謂是中規中矩,沒有一點特色和水平,旁人不聽也罷,“要不然,我怎麽會和他這種人交朋友呢。”

“你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聞景自顧自地嘿嘿笑道,看著也不像想賣關子的樣子,“你睜眼看看他那個熊樣,考官要是能一眼相中他,我把頭割下來讓你燉湯喝。”

“我告訴你吧,”他按照自己的方式鬧完笑話之後才肯透露道,給人的感覺是無論誰找他幹什麽事都得付出一定的代價才行,“這家夥其實是靠加分混上來的。他以前在省報、市報和縣報上都發表了大量的報道文章,就是國家級的報紙雜誌他也發表過幾篇,加分都加到頂了,在這方麵別人根本就沒法和他比。”

“哎,過獎,過獎!”鳳賢非常搖騷地謙虛道。

“我這回不遠萬裏、千裏迢迢地來報考青雲報社,”他瀟灑地甩了甩那顆低級嫖客一樣猥瑣不堪的賤頭,然後又壞壞地笑道,“那簡直就是給他們青雲縣送人才的,他們應該以我的到來為榮才對。”

“其實事先前我早就計算過了,”他又略顯沉穩地說道,但是仍然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和興奮,就像猴子再進化成人也改不掉抓耳撓腮的習慣一樣,“去掉加分因素,我隻要麵試過了70分,而別人隻要不超過90分,那這回我基本上就穩拿了。”

“你們想啊,誰再牛逼也不可能麵試過90分啊,我再低級也不至於考不到70啊,對吧?”他又比較正式地搖騷道,再也不肯硬捏著鼻子冒充謙虛的人了,“就連張桂卿之流都能考85分,恁哥我又能差哪去啊?本來我也想低調的,可是實力它不允許啊,是不是,兄弟們?”

“行了,你可別一竿子打八家,”聞景不失時機地給當頭他潑了一盆冷水,“都燒得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你說我招你還是惹你了?”桂卿也跟著蔑瞪著眼抗議道,“我怎麽就不能考85分啊?”

“罰你一杯,自覺點喝,快點。”他接著又要求道。

鳳賢當真就飲了一杯,他當然認罰了。

又風風光光地喝了一圈之後,三人便開始議論起今天的麵試題目來。還是聞景先道,他曆來嘴快:“老黎,咱倆是一組的,題目都是一樣的,你牛皮哄哄的,你先說說你是怎麽回答的吧,我也學習學習。”

“嗤,要說起我的麵試竅門啊,那就是程咬金的三板斧,一上來先砍暈考官再說,”鳳賢果然牛皮哄哄地答道,嘴比眼果然還要大上十幾倍,“我不管哪道題,也不管什麽題,上來都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哈哈叫,來上一頓機關槍掃射,他們根本沒聽清怎麽回事唻,我這邊就答完了,他們又不好意思說自己沒聽明白,當然就不能亂給低分了。”

“哎呀,你別說,這還真是個絕招啊,”桂卿特別公開透明地衝他笑道,心裏也是樂開了花,同時還豎起了大拇指,“別管你說得對不對,好不好,至少在氣勢上還是很能鎮住場的,厲害,厲害。”

“桂卿,說說你的絕招吧。”聞景道,似乎要越過鳳賢。

桂卿於是就把自己的麵試策略大致地講了一遍,也得到了其他兩人的一致讚同,然後他就要聞景也談談自己的情況。

“不管什麽問題,我就抓住三句話,”聞景清清嗓子回道,似乎早就想顯擺顯擺了,看來他也是個麵試高手,“是什麽,為什麽,怎麽辦,最多再加上個為什麽這麽辦。這是一把破解麵試題目的千能鑰匙,誰真正掌握了它,誰就可以無往而不勝,沒有攻不下來的陣地。”

“怎麽樣,弟弟我也不是那種憨人吧?”他又吹噓道。

鳳賢忙點頭道:“你又不是吃恁娘的憨奶長大的,肯定不憨啊,這個不用特別強調,對吧,桂卿?”

三人同時大笑起來,像三頭歡快的驢一樣。

待菜齊之後,大家又碰了一次杯。

談起這次結構化麵試,三人一致認為還是比較公平的,每個安排了考場7個評委,且當麵公布成績,別人有沒有關係他們不知道,反正他們三人都沒找人,他們能考上就足以說明這裏邊的水分不大。

就著麵試的話題三人分別聊起了各自參加過的各種奇葩的麵試來解悶,待輪到桂卿時他興致頗高地娓娓道來:“有一回,我們係五十多個同學結伴去一個往屆校友開的公司去應聘,當然他們那回招聘的人也比較多,一次性要十來個人。結果在應聘的過程中有那麽一個人老是主動地跳出來組織大家,一會要這樣,一會要那樣,一會不要這樣,一會不要那樣,儼然一副提前替公司分憂解困的民間英雄架勢。大家都是有素質的人,本來就文明得很,其實根本不需要那個人出頭來管理大家,但是他非要跳出管理大家不可,好像不這樣玩就不能出奇製勝並脫穎而出一樣。雖然大家從內心裏都很反感他的表現,認為他純粹是六個指頭撓癢癢,多此一舉,認為他的行為毫無必要,一點意思都沒有,但是人家公司的領導還就第一個挑中他了,真是太搞笑了。”

“兄弟,等你真正到了某個單位就知道了,”鳳賢喝了一口悶酒後幽幽地評論道,猶如一個平時深藏不露今日偶爾露一露的世外高人,“各個單位裏都有一種很普遍的現象,那就是越是大家夥厭惡的人提拔起來就越快,越是大家夥都喜歡的人就越容易被留在大夥中提拔不了,什麽單位都差不多,無論企業還是事業,或者是機關。所以說,你要想預測單位裏誰能被提拔其實很簡單,你最看不順眼的那個人基本上就是。”

“等你哪天當社長了,那你肯定是報社裏最惡心人的人。”聞景緊跟著戲謔道,他思路就是如此的直接,一點不帶打**的。

“此言不虛,孺子可教也。”鳳賢嗬嗬笑道。

“就在那家公司的領導當場宣布要錄用那個諞能的同學之後,”桂卿接著講道,或許他心中的這番話已然埋藏了許久,今天必須得說了,“大夥都議論紛紛,反正說什麽話的都有,我就覺得這家公司實在有點太弱智了,反正我是不怎麽喜歡那種為了出風頭而出風頭的人。”

“你不喜歡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公司領導喜歡就行,”鳳賢貌似很中立地分析道,他有時候也喜歡給別人潑點冷水,“有些事吧,就得需要彪乎乎的甚至是有點弱智的人去幹才行,既然這種人愛出風頭,愛諞能。因為一般人往往幹不了這種事。我們通常認為愛出風頭和愛諞能是個很大的缺點,但是換個角度來看其實也是個很大的優點,因為很多事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並不是非黑即白或者非此即彼。”

“再說了,”他又嘟囔道,“這種人雖然剛上班可能有點傻,但是時間長了也會慢慢變聰明的,時間能改變一切嘛。”

“然後就是分小組進行筆試和麵試,”桂卿繼續回憶道,眼神裏不忘讚同鳳賢剛才提到的觀點,覺得這家夥不僅表麵上很好玩,很有意思,而且內裏還具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較為獨特的智慧和靈氣,非常值得繼續交往下去,“組織我們進行筆試的是公關部的一個女經理,她人長得還是挺漂亮的,很有一股子女人味道,差點把我給迷住了。結果我一看那個題目,差點沒當場笑死都算是好的了。”

“其中一個題目是這樣的,”他略微虛張聲勢地講道,就知道聊天需要適當地誇張和演繹一下才行,否則的話就太過平庸無奇了,根本就吸引不了別人的眼球,搞不好有時候甚至還會惹人討厭,“假如你要過河,你可以遊過去,可以坐船過去,可以坐直升飛機飛過去,也可以從500米遠的橋上走過去,請問你打算怎麽過去?”

“這是什麽意思?”聞景直接詫異道。

他當然是經過和見過各種大場麵的人,但是對桂卿的話依然產生了很大的好奇,因為他本能地覺得對方肚子裏若不是有可圈可點的東西賣弄的話,定然不會這麽說話的,對此他還是非常自信的。

“還有一道題是這樣的,”桂卿接著笑道,他想想此事就覺得極其有趣,怎麽都忘不了世界上竟然還會有這種幼稚和搞笑的筆試題,一旦興奮起來居然忘記了聊天也需要適當地留白的道理,“說是非洲有一個地方的人都不穿鞋,有兩個賣鞋子的推銷員去了那裏之後,一個人認為既然當地人都不穿鞋,那麽他的鞋子肯定沒有什麽市場,而另一個人則認為就是因為當地人都不穿鞋,所以他的鞋子的市場前景才非常廣闊,問假如你是推銷員,在麵對這種情況的時候你怎麽辦?”

“這種弱智題目根本就考驗不出來一個人的真實本領,”鳳賢直言不諱地說道,雖然還是閉著眼睛並張大嘴巴說的,看起來和信口開河差不多,但是卻比較符合桂卿的口味,因為他就是這樣想的,“也就是故弄玄虛地做做樣子,在形式上有那麽回事罷了。”

“你比如那個過河的小問題,現實中我想怎麽過就怎麽過,這又關別人鳥事啊?”他繼續隨心所欲地闡述道,幾乎就是桂卿的代言人了,隻是不需要收費和事先協商一致而已,“現實中的情況可謂是千差萬別,等等不一,怎麽可能玩這種在紙麵上選擇過河方式的遊戲呢?”

“他們自以為是地出這種似是而非的嘩眾取寵的題目又有什麽實際意義呢?”他接著直抒胸臆地批判道,就像個睿智的具有強烈探究精神的大學者,“還有啊,遇到這種情況你還得看看過河的人是誰,他為什麽要過這個河,為什麽平白無故會有那麽多種過河方式可供選擇?”

“我的個乖乖唻,還弄個直升飛機在那裏讓人選,他們怎麽不弄個航天飛機讓人選的呢?”他非常開心地諷刺道,“哎呦喂,說實話我都懶得評價這種鳥公司了,水平簡直太凹了。”

“你說的那個賣鞋的問題,其實我覺得也挺無聊的,”聞景也跟著嘲笑道,他也是憋了半天了,需要抓緊發泄出來,“我心裏想的和我要依照出題人的期待去違心回答的,難道就是完全一致的嗎?”

“都說人生如戲,全靠演技,”他又端著架子不慌不忙地拽道,“誰還不會偽裝一下自己,從而去博取對方的歡心啊!”

他的話同樣精彩,讓桂卿的眼睛不禁也為之一亮。

“這和很多水貨公司招聘營銷人員的考試題目一樣,”聞景繼續表達著自己心中的想法,看起來和張、黎二人確實是穿一條褲子的,“誰不知道按照對方的需要去答題啊?”

“你說說,他們這樣能考出個屁出來啊!”他後來幹脆爆粗口了,惹得張、黎二人都笑了,“真是自欺欺人,愚不可及!”

“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桂卿繼續開懷笑道,好像直到今天才真正出了一口鳥氣,很隨意地就表現出了一種特立獨行的氣質,“所以我覺得在那家公司工作根本就沒有什麽意思,那裏的人一點創意都沒有,幹什麽事都太機械,太僵硬了。”

“這邊剛剛筆試完,”稍微停了一下之後他接著又道,很想把好玩的事情盡快地分享出去,以便再次拉近彼此之間的關係,“那邊就有一個副經理開始對我們進行麵試了。”

“當然,他照例又提了很多事後想起來比較搞笑的問題,”他用快慢適度的語氣說道,其情形就猶如年輕的外地小夥子爬泰山十八盤,完全都是小意思,“大家也都搶著回答,氣氛也算熱烈和融洽。我從來都不喜歡和人搶話說,當時大家也不按順序來,所以我一句話都沒撈著說,其實我也不想說什麽,反正我是已經確定不進那家公司了,無論他們的工作條件有多好,招賢納士的心有多強。”

“到最後,那位自我感覺良好的副經理就問了,假如你們就是我們公司的人,而我就是你們的客戶,我們正在進行一場很重要的商業談判,那麽此時此刻你們知道我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嗎?”他終於說到了關鍵處,盛、黎二人都支著耳朵認真地聽著呢,他心中感覺比較滿足,猶如十冬臘月裏到澡堂子去泡澡一般,“聽他突然這樣一講,眾人立馬就麵麵相覷了,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還有幾個比較迂沫的人竟然試著讓他再說一遍問題。他有些不耐煩地又把問題說了一遍,然後就直直地看著參加麵試的同學,想要等待一個滿意的答案。”

“然後大家夥就開始帶著各種不同的理解來回答問題了,”桂卿就像和小孩子講故事一樣張弛有度地說道,即使在這種比較隨意和放鬆的場合他也是比較在意自己光輝形象的,“有說這的,有說那的,反正五花八門什麽答案都有,結果他總是搖頭表示不滿意。後來我一看這陣勢,心想得了,甭在這裏繞圈子玩了,還是本帥親自出馬吧。於是我就站起來對他說,你當然是想讓我們請客啊,因為現在早就過了飯點很長時間了嘛。結果那個家夥立馬就哈哈大笑起來,他特別興奮地拍著大腿對我講,好啊,小夥子,你說對了,隻有真正能設身處地地替客戶考慮的員工才是好員工嘛。”

盛、黎二人都悶哧悶哧地笑了。

“他接著就許諾說,”桂卿繼續不緊不慢地講下去,他知道更精彩的情節還在後邊呢,“小夥子,我們決定錄用你了。然後我就麵無表情地故意對他說,不好意思,經理,麵試從來都是雙向的,您在麵試我,我也在麵試您,通過這次麵試,我決定不加入貴公司了。”

“那家夥一聽我這個話,”他樂不可支地說道,好像非常喜歡搞這種類型的惡作劇,“臉麵上肯定是有點下不來的,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看那個情況也不管那麽多了,一切都隨它去吧。到中午的時候他們公司留大家在食堂吃飯,我跟著混了一頓工作餐然後就離開了。”

聞景聽後笑道:“呦,你還挺猛唻,牛啊你。”

“嗤,他牛個屁啊!”鳳賢非常露骨地刺激道,他就喜歡在關鍵時刻給別人潑點冷水以顯示自己的特別,“那叫彪,懂嗎?”

“你這家夥放著那麽好的單位不趕緊進去,搖騷什麽的呀?”他把小臉又轉向桂卿,然後直接教訓道,“我看你這是年輕人不知道社會的凶險,不知道找工作的難啊,所以才會玩這麽一出的。”

“我覺得既然是校友開的公司,”教訓完之後他又頗顯老成地說道,心意還是好的,“多少都會照顧照顧你的,你好歹先幹著唄,等以後再騎驢找馬啊,當時又何必逞那個英雄啊。”

“嗯,老黎說得對,確實是這個理,”桂卿謙虛地承認道,鳳賢的話他還是願意聽的,盡管免不了有些刺耳,“不過當時咱不是年輕氣盛嘛,少年不知愁滋味啊,所以才意氣用事的,對吧?”

“後來呢,”他這回說話的語氣就低調多了,因為後邊的情況大家都看到了,根本就不用他再多說了,“雖然我陸陸續續地也看了幾家單位,但是都不甚滿意,就稀裏嘩啦地畢業了。一離開學校回到家,也就沒那個閑工夫再去大城市找工作了,我就這麽著又回到老窩了。”

“其實這玩意就和女孩子找對象一樣,”鳳賢大大咧咧地開玩笑道,無論任何事情他總是能往這方麵扯,這也是個比較實用的本事,“再年輕再漂亮也就是那麽一陣子而已,很容易滑過去的,有些東西一旦錯過了就不好再找了。”

“所以現實中黃花閨女人人都喜歡,”他又進一步引申道,比喻得還是挺恰當的,“碰到大齡剩女人人都頭疼,就是這個道理。”

“你這真是三句話不離老本行,風流成性啊,”聞景接話道,不愧是鳳賢的超級損友,“人家說麵試的事,你又扯到黃花大閨女身上去了,你能不能有點正行啊?”

鳳賢笑而不語,好像多牛似的。

“你當大哥的也給弟弟們做個好的表率啊。”聞景道。

“什麽大閨女小媳婦的,關咱鳥事?”鳳賢聽後不與他計較,卻直接舉杯喊道,“咱弟兄們現在就負責一個事,喝!”

於是三人又舉杯痛飲了一番。

在熱氣騰騰的的香飄四溢的羊肉湯上來之前鳳賢又饒有興致地貢獻了一個非常精致可口的小笑話。說是有一個很牛的上市公司的一位資深麵試官問一個年輕的女應聘者,有一個很深很深的土坑你跳進去了,坑的四壁很滑很滑,用手根本就抓不住什麽,而且周圍既沒有旁人可以呼救,坑內也沒有梯子或繩子之類的東西可以利用,那麽你怎麽才能盡快地從坑裏出來呢?應聘的那個女的不假思索地就回答說,這個問題很簡單啊,把我腦子的水全放出來填滿這個土坑,然後我就可以漂上來了。麵試官感覺很奇怪,因為他從來都沒見過這麽回答問題的人,然後就忍不住地問她了,請問一下,你腦子裏有那麽多水嗎?那個女的就冷笑著回答說,我腦子裏要是沒有那麽多水,我幹嘛要跳進那個坑啊?

等著果然是熱氣騰騰的香飄四溢的羊肉湯上來之時,每個人都蘸著紅紅的辣椒油痛快淋漓地喝了一大碗羊肉湯。喝完之後鳳賢覺得還不過癮,又仗著老臉要了一碗清湯泡了兩個燒餅吃下去才算完事。三個人當中就屬他個子最小,但是飯量卻最大,看來人真是不可貌相。

“我的乖乖唻,你個子不大吃得可不少啊,”聞景見狀趕緊諷刺道,生怕說得晚了效果不好,達不到心中的理想境界,“慢慢地吃,咱不急,俺都等著你,可別撐著你老人家的胃啊。”

“羊肉湯大補,懂什麽你們!”鳳賢埋頭回道。

最後,聞景跑去結完賬,三人說笑著就離開了飯店。

桂卿騎自行車回家,聞景騎摩托車負責把鳳賢送到汽車站,讓他去坐汽車回田成縣魯夫鎮,他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