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奕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手中隻剩半截的斷刀,那個瞬間如同做了一個噩夢,他緊握著手掌,指甲幾乎要摳到血肉裏,下一刻,疼痛讓他清醒過來,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眾人震驚,李若蘭和聶紫陽正待上前助陣,但桑元義卻沒有繼續進攻,他看著楊奕,笑得十分放肆,那近乎於侮辱的笑聲如一把匕首,一下又一下地紮在楊奕的脆弱的自尊心上。

“楊奕,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天下第一了?覺得這世上沒人是你的對手?豈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還要謝謝你呢,因為知道你早晚有一日要向我尋仇,所以我日夜警醒不敢鬆懈地練功,你以外家功夫凶狠有力見長,我便以柔克剛,專研克製你楊家刀法的劍術,就是為了今日一舉摧毀你!”

他說的是摧毀,而非殺。桑元義要做的並非簡單地殺人,他要在眾人麵前從招式到精神上徹底打垮楊奕,報複從前沒拿他當回事的林園。

楊奕提著一截斷刀,他愣神了片刻後緩緩鬆開手掌,毫不留戀地丟掉手裏的斷刀,回身麵對著桑元義。

眾人皆屏氣凝神,就在所有人以為楊奕要因為挫折而自暴自棄的時候,他的眼神忽然又淩厲起來,緩緩啟口道:“是嗎?我承認我自負輕狂,但你也得承認,你也不是滴水不漏。”

言罷,他甩開纏在腰間李若蘭的那把軟劍,收拾心情再次迎戰。

一擊沒有讓楊奕一蹶不振,這出乎了桑元義的意料。他沒能快速地恢複對戰狀態,但楊奕卻在出劍的瞬間,又重新鮮活了起來。

成就了楊奕父母姻緣的雙絕,其一的楊家刀已然現世,而其二的路家劍法,眾人皆以為失傳了,今日楊奕便用此絕世劍法殺了回來。

桑元義此時沒有將他放在眼裏,適才贏下一局讓他也不由得沾沾自喜,於是長劍帶風一路攻城略地,在與楊奕僅咫尺之距時,楊奕抬手格擋,軟劍輕巧而柔和,配合路家劍如水般自在的身法,他輕巧地化解了這一擊,旋即他蹲身側踢,正中桑元義下盤。桑元義一個踉蹌退了兩步才站定,緊接著又是猛烈的還擊,劍刃相觸之聲嘲哳刺耳,看台近旁的人都不由得捂住了耳朵。

電光火石間,桑元義又是一劍平砍,楊奕轉身輕鬆避過,如此幾個回合下來,楊奕始終在消耗他的體力,而他多番進攻卻沒有占到絲毫便宜。

“路家劍...”漆正瞪眼觀戰,口中喃喃:“這正是路大俠的劍法。”

楊奕常日裏用刀不慣使劍,因而不可說出神入化,但他畢竟武學天賦驚人,幾個行雲流水的套招下來亦是令人驚歎不已。眼看桑元義落了下風,楊奕也不急於殺他,隻做戲弄一般地與他對招,最後還一劍削掉了他的頭冠,令他長發披散,十分狼狽。

桑元義有些氣急,後退一步撤出戰局。

楊奕收式:“桑元義,我留你一手,是還你適才沒有擊殺我的人情,此時此刻你我之間隻剩深仇,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桑元義聞言輕蔑一笑,舉劍似乎是要做最後的決鬥,楊奕正待接招之時,不料他鋒刃一轉,飛身刺向了看台邊的李若蘭。

李若蘭反應過來時飛身後退,不遠處的漆正也要上前幫忙,但長劍須臾便至,要躲卻是已經躲不掉了。

劍鋒分毫不差地紮在李若蘭心髒的位置上,楊奕的心驀地縮緊,聶紫陽和楊晏也趕上前來。李若蘭被刺的同時退後了三步跌下了看台。桑元義收劍,劍尖之上卻絲毫血跡也未沾染。他與眾人同樣錯愕。被台下鏢師接住的李若蘭回神起身,低頭看著自己被刺破的外衫,破口之下隱約可以看到耀眼的金色。

劫後餘生的李若蘭長舒了一口氣,這次是聶青萍救了她一命。

“金絲軟甲!”桑元義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還要動手,卻被楊奕一劍從身後捅了個對穿。這一劍精準地刺穿了他的心髒,楊奕抽劍收手,隻見桑元義傷口之處血流如注,幾乎立刻斃命,連一句遺言的時間也沒爭取到。

“你的戲唱完了。”楊奕在身後冷冷道,旋即收劍,任由他伏倒在地。

一個一生夢想著名揚天下的人,最終在天下人的唾罵中死去,在場的人們會慢慢淡忘他曾有多麽高高在上受人敬仰。但大家會永遠記,當這個人罄竹難書的罪惡被揭開時,他有多麽癲狂可怖,瀕死的時刻,又是如何的狼狽不堪。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大家尚處於錯愕之中,幾度反轉的形勢便已定局。

楊奕拾起了地上斷成兩節的刀,眼中的挫敗不難掩飾,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詢問著舊日林園之禍的始末,他充耳不聞,隻自顧自地跳下看台,走到李若蘭的身邊詢問她的狀況。

李若蘭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臉,最後目光卻也停留在刀上,她伸手接過斷刃,像是鼓勵一般地朝他笑笑:“沒關係,我們去找最好的鐵匠,一定可以接得上。”

楊奕低垂著眼敷衍的點頭,李若蘭知道,桑元義在看台上斬斷的不僅是他的刀刃,還有他身為楊家刀傳人的自尊,盡管他最後還是憑借路家劍法殺了桑元義,可被踐踏的尊嚴,一時間很難拾起。

眾人還在議論紛紛,好在聶紫陽和漆正擋在了前麵,告知了眾人邪教劉然伏誅,其餘人盡數被擒,眾盟之內眾人得知中城暫時安全,便不再吵鬧,開始著手處理演武場各處的火雷。

楊奕和李若蘭帶著錢管事的屍身一路出城,在錢管事為小六建造的墳塋旁邊將他安葬。

“阿蘭,和你說的一樣,我明明報了仇,可這心裏一絲暢快的感覺都沒有。”

他讓天理昭然,惡人伏誅,這本該是大快人心的,然而一切事畢,他卻悵然若失。

“斷刃可續,但亡者不返,實是遺憾。”

漆正的聲音響起,他信步而來,走近時也蹲身填了一把土。

李若蘭削好了木板遞給楊奕,他猶豫了片刻,起手落筆:

故眾盟英傑錢予昌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