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在巷口,夜來的幽香格外纏綿,遠處墨溪的寢室,燈火通明,殷黃飆光自紙窗中透漏出來,映著屋內挺拔的身姿,陣陣淩厲的劍聲,宛若要撕破夜空,每一招,每一式,都帶著玉石俱焚的狠烈,每一製,每一動,身上大小不一的傷口,都會紛紛裂開,如玫瑰荊棘的血液,便洇透層層白色的紗布,流過胸膛……

但墨溪依舊是麵不改色,眉頭緊緊地鎖著,腦海裏,盡是白天青蘿護著明嘉的樣子……那樣的表情,叫他的心都在顫抖,她居然為了一個要殺死自己的師兄……以性命相要挾……將他置之於外……

而冷窗旁,百米開外的地方,青蘿歪歪扭扭地站著,秋風蕭瑟,她靜靜地看著墨溪房間的方向,手輕輕地撫著自己的小肚子,那裏麵,是她和墨溪的親生骨肉,那個還來不及叫他的父親取名字的小孩子……就在明早,就在明天雞鳴的時候,她就要悄悄地離開墨溪了,那個她深愛了五年的男子,那個曾經她一手救下的孩子,有著青澀單眼皮,削尖下巴的墨溪,曾經的大皇子--赫連磐霄。

青蘿雙腿有些軟,身子本來就有些單薄,再加上懷著孩子,更是體力不支,她站在這裏,已經幾個小時了,背上的冷汗,已經濕了幹,幹了濕,不知道多少次,可是,她知道,屋內的人,比她痛苦更甚,沒有人比她還要清楚,墨溪這次的傷,究竟有多重!隻要她的大師兄,手中的劍,再深一分,墨溪就會當場斃命!

可是……他依舊是這麽的固執,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可是,他依舊在屋子裏麵瘋狂地練劍,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體……

青蘿哪裏知道,這些傷,相比較於墨溪心上的傷,要深多少倍!她當然不會知道,曾經墨溪為了騙她來見自己一麵,故意惹閣主生氣,故意讓閣主將自己打得遍體鱗傷,因為隻有這樣……因為隻有這個時候,青蘿才會拿著上好的金瘡藥,來為他療傷……隻要看見青蘿臉上的擔心,他就會覺得,就算是受再重的傷,也是值得的……堂堂月氏的大皇子,雲崖閣閣主的義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居然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女子,卑微到這個地步……

青蘿看著頭頂的天空,漸漸從深黑,轉為青灰……黎明將至……已經到了不得不離去的時候了……青蘿邁動早已僵硬的膝蓋,朝著墨溪的房間走去……

"吱呀--"一聲。

屋內的瘋狂武動的身影停了下來,僅隻是聽著腳步聲,他就知道,身後的人,就是他深愛了五年的女人,那個並不算漂亮,但是卻似山間泉水一般叫人舒服的女人,青蘿。

墨溪保持著停下來的動作,背對著青蘿,一言不發。

推開門的瞬間,青蘿幾乎就快要失聲痛哭,屋子裏麵有著濃烈的血腥味,肯定是墨溪的傷口又裂開了,可是這一次,她再也沒有資格拿著金瘡藥,來為他療傷,今後離了她,他又該如何糟踐自己,如何不將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

淡淡地開口,

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墨溪?"輕輕喝一聲,她不習慣一向熱情的墨溪,這樣冷冰冰地背對著自己。

墨溪嘴角掛著一絲冷笑,"師姐,什麽事?"

……

驚!

青蘿的身子,不可置否地往後退了一步,步履有些踉蹌……自從那一晚後,墨溪就一直叫她青兒的……這段日子,墨溪的柔情蜜意,幾乎叫她忘記了,自己是他的師姐,是一個足足大著他六歲的女人……最後一次見麵,明日便要和自己不愛的男人,遠走高飛,與墨溪,永世不得相見!她,隻是想要在離別之際,親口問一問……自己腹中的孩子,要取一個什麽樣的名字?想讓他的父親,親自為他取一個名字……而已……

可是?青蘿有些自嘲地笑了一聲,是啊,自己本來就是配不上他的,又做了那樣傷人的事情,還奢求他想以往那樣對待自己?

"墨溪……我,我……今天的事,對不起?"

墨溪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長劍,"你,對不起我什麽?"

"墨溪,我真的不能看著他死,所以……"

墨溪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師姐,請回吧。"

淡淡的一句。

青蘿卻感覺,自己周身忽然一片冰涼……呆呆地看著眼前偉岸的背影,心裏以往美好的記憶,在片片割離……墨溪……

此刻青蘿的心中,一片蒼茫:墨溪……墨溪……這是最後一次相見,但我,卻有一種恐怖的感覺,頭皮在發麻,腦袋裏嗡嗡響個不停,之前的五年,所有的美好,原來都隻是我的一場夢……或許在五年前的那場大雪中,我並沒有認識你,並沒有為你擋下那一劍,並沒有看見那雙世間最美的眼睛……我知道,我錯了,是我錯了,但是……你又何曾明白我的難處?

要是可以,我倒寧願立馬死在你的麵前,為我所犯下的錯,償命給你,我不想看見你的背影,不想聽見你這樣冷冰冰的語氣……墨溪,我錯了,可是我不能死,我的肚子裏,有你的骨肉啊!

孩子的名字還沒有,但是,我們的緣分,已經走到盡頭了……

忽然。

墨溪手下一番轉!朝著門口一震!"啪--"的一聲,大門轟然倒塌!

"師姐,不送!"

青蘿勉強運氣內力,迫使自己拚命地呼吸……拚命地呼吸,身體機能在這一刻徹底紊亂,她已經幾乎辨不清方向,"嗯,墨溪,你,保重--"說完,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朝著墨溪親自為她準備的去路,一步一步,朝著夜色走去……

轉眼,就已經消失在了陰風陣陣的巷口……

這不是暫別,沒有再見。

屋子裏麵,鼓進一陣冷風,那股他熟悉的味道,早已經消失了,但是墨溪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她說了對不起,他原本以為,她要說,她對不起他,她想清楚了,決定還是站在他這一邊,一直陪伴著他

,不會離開他,不會放棄他,可是……她說了對不起,她確實是對不起他的,可是,她對不起他的是,她還是不能放棄她從小青梅竹馬的大師兄,那個,要將自己殺死的明嘉。

昨夜的傷,幾乎叫他不能站立,死了十幾名兄弟,才將自己保住,伏在馬背上的他,早已經沒有了意識,要不是腦海裏麵,一直反複出現著那個女人的身影,那道如同山間泉水一般清冽的身影,他或許,就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本來也沒什麽的……他本來就是一個不被接受的孩子,親生父親,月氏的皇上,要殺死自己,而自己的母親,又死在了自己的懷裏,義父不過是將自己作為一枚棋子,舉目無親,身邊沒有一個朋友,真的,本來也沒什麽的,可是……偏偏在這個世界上,還有那個一個人,是在乎自己的……關心自己的,他記得,當初青蘿為了求閣主留下自己,挨了八十一鞭……就這樣,憑著這麽一點小小的執念,他活了下來,倒在了雲崖閣的門口……

可是……

"噗--"

墨溪驟然噴出一口血來,幾乎一夜瘋狂的練劍,早已不是他現如今的身子,可以承受的,緩緩地轉過身子來,靜靜地看著門外破曉的朝陽,他最後的希望……

他想再去爭取一次,盡管,青蘿還是不願意放棄明嘉,但是,他還是想要再去爭取一下,若是不遂,他便從此絕情決意!

第一個手刃的,就將是他的義父!那個一直在利用他的墨焰!雲雅閣的閣主!

驛道旁,黃沙漫天,殘卷黃葉,落日的餘暉,嫣紅似血,灼灼夭夭,踟躕青鬃馬,流蘇金縷鞍。

一名蒙麵的青衣女子,腹部微微隆起,身邊陪著一名斷臂的男子,男子手臂上還纏著紗布,紗布上麵,微微顯現著殷紅,分明還是新傷,但是男子的臉上,卻是抑製不住的欣喜,雖然斷了一條手臂,可是他總算是將自己的師妹搶了回來了。

想想今後的生活,少了日以繼夜的廝殺,整日的戰戰兢兢,終於可以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妹歸隱田居,過著無拘無束的日子,時間一長,師妹就會忘了那個什麽墨溪,他就覺得,為師妹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青蘿遠遠地望著遠處的漫天狂沙……兩眼呆滯,搖搖晃晃地騎在馬背上,即使是身懷六甲,她還是不願意和明嘉共乘一騎……她知道,黃沙的那頭,墨溪不會來了……永遠都不會來了……永遠……但她還是抬頭看著,一直……一直……

明嘉坐在馬上,牽著青蘿的馬,漸漸向遠方走去……

而青蘿就像是一個傀儡一般,呆呆地看著同一個方向,身子裏的力氣,就快要被抽幹了一樣……

雲崖閣內,墨溪坐在昨夜震碎的那道廢門上,輕輕地擦拭著手中鋒利的寶劍,破曉前,他一直都是麵無表情地看著手中的劍,直到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穿破雲層,他終於抬了抬頭,望向遠方,都說好風向西,可是,這麽烈的北風算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