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渾身一震,猛地看向她。

夏清淺冷笑,“怎麽,這種事很難想到嗎,你這麽驚訝幹什麽?”

所有被當作影子養大的人,從小到大都接受著服從命令的信念,不可能輕易撼動。

而眼前這個,也不會例外。

若是沒有人從旁挑唆,她根本不可能不和梅妃商量,就擅作主張做出這種事情。

“沒有!”影子慌亂的搖頭,又強自鎮定的道,“沒有人指使我!”

“是麽?”夏清淺似笑非笑,“你可知道,就算梅妃對你的所作所為毫不知情,可你終究是她的人,她至少要對此事負一個管教不力的責任。你確定你要為了維護一個外人,不惜傷害你的主子嗎?”

“我沒想傷害她!”影子的聲音一下子尖銳了好幾度。

“我知道。”夏清淺嗓音淡了幾分,語調悠長,“所以告訴我那個是誰,才能減輕你主子的責任。”

影子怔怔的看著她,減輕主子的責任?

聽起來確實很**,可是……梵梵如果被那個人針對,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這根本不是這一次的責任能比的。

影子閉了閉眼,腦子裏不斷浮現著這些年來經曆的種種。

最初的最初,她隻是一個山野之家出生的窮孩子。之所以被梅家選上,隻是因為她與年幼的梅小姐有那麽幾分相似,而她的父母又剛好缺錢。

可她和梅小姐畢竟不是雙胞胎,肯定會漸漸的顯出些差異來——但影子和自己的主子之間是不能有任何差異的,所以每一年,都會有人對她的容貌進行調整。

她每天都躲在暗處,模仿著梅小姐的一舉一動,保證自己的神態聲音都和梅小姐毫無兩樣。

這些年,她經曆了無數的疼痛和黑暗,似乎她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這個女孩。

她甚至沒有屬於自己的名字,她隻是一個影子。

於是她以為自己會恨透了這個女孩,可是朝夕相處中,梵梵是那麽的善良溫暖,是這個世上唯一對她好的人,她根本恨不起來。

她想,哪怕為梵梵去死,她也是願意的。

想到這裏,影子緩緩閉上了眼睛,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沒有人教唆我。”

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嚨,每一個影子的舌下,都隨時藏著一枚毒丸,確保隨時可以獻身……

“小影!”

那是來自梵梵的尖叫聲。

而小影,則是梵梵送她的名字。

影子睜開眼睛,看著她急切的衝向自己的身影,澀然的彎了下唇,“對不起,梵梵。”

夏清淺疾步衝到她們麵前,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這毒瞬間發作,回天無力。

“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啊!”梅妃用力抓著夏清淺的手,慌亂又憤怒的大吼,“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醫術高明嗎,你為什麽不救她!”

“她已經死了。”夏清淺皺眉看著她,“醫術再高,也不可能從閻王手裏搶人。”

梅妃臉色一白。

下一秒,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狠狠盯著她,“是你,是你害死了她!”梅妃咬牙切齒,“如果不是你對她逼迫她威脅她,她根本不可能自盡!”

與此同時,手中愈發用力。

夏清淺被她握得,手腕生疼。

“我威脅她?”夏清淺冷笑一聲,倏然甩開她的手,“梅妃,我盡我所能替你撇清關係,不是為了讓你反咬我一口的。你要搞清楚,今日的結果都是她咎由自取,如果不是她心生惡念陷害我,也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何況——我隻是問她幕後主使到底是誰,是我讓她服毒自盡的嗎?”

“你……”

梅妃被她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嘴唇動了好幾下,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這些道理誰不懂?

可是,如果沒有可遷怒可怪罪的對象,該如何排解悲傷?

梅妃捂著臉,痛苦的趴在小影身上。

蕭墨寒冷冷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來人,把這個女人帶下去,丟到亂葬崗。”

梅妃狠狠一震,紅著眼眶,不可置信的抬頭看他,“皇上……她已經死了,您還不能放過她嗎?”

“她死不死與朕何幹?”男人薄唇輕啟,顯得涼薄又無情,“朕隻知道,她陷害清妃,罪無可恕。”

“可她根本沒有成功!”梅妃又驚又怒。

“殺人未遂,就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嗎?”男人冷笑道,“沒有成功是因為她蠢,而不是因為她善良。”

如果夏清淺沒有發現這個影子的存在呢?

那她這一輩子,都會背著一個穢亂後宮的汙名,永遠抬不起頭來。

何況,隻要一想到她和一個男人一同衣衫不整的泡在溫泉池中,他就恨不得剜了所有目擊者的眼睛,再把這個狗奴才的屍體拉出去鞭屍喂狗。

“不……”梅妃徹底亂了分寸,看著他冷酷陰沉的俊臉,崩潰的哭道,“皇上,求求您,求求您別這麽對她!臣妾願意代她受過,您就放過她的屍體吧!”

可是,不管她怎麽苦苦哀求,帝王都隻是無動於衷的看著。

那麽冷漠,那麽狠戾。

梅妃頹然的跌坐在地上,眼底的希冀一寸寸的消失。

侍衛已經走到她們身旁,似乎下一秒就要帶走小影。

夏清淺看著她狼狽的模樣,皺了下眉,忽然扭頭看向帝王,“皇上……”她搖了搖頭,“算了吧。”

人死如燈滅,她沒有興趣對一具屍體做什麽。

死後的審判和來世的因果,自有閻王爺的生死薄決斷。

何況,這個小影隻是一把刀。

真正的幕後黑手……

“不行!”

蕭墨寒眉頭一蹙,明顯不悅的看著她。

夏清淺咬了咬唇,走到他麵前,小幅度的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神帶著幾分嬌氣的示弱,“皇上……”

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場,或許她叫的就不是皇上,而是他的名字了。

蕭墨寒最受不了她這幅模樣,對此,他哪裏有半分抵抗力?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瞪了她一眼,拂袖就走。

夏清淺鬆了口氣,對那侍衛道:“沒事了,你聽梅妃的,她想怎麽處置這屍體,你幫她去辦就是。”

侍衛表情微妙的變化了一下,也沒敢直接答應,忍不住看向帝王的背影。

可帝王分明聽到了清妃娘娘這句話,卻隻是加快腳步,除此之外便沒有別的反應。

他這才了然的收回視線,頷首道:“是!”

眾人麵麵相覷。

明明帝王上一秒還冷漠如冰,不管梅妃怎麽哀求都不肯改變主意。

可是現在,竟然當真吃了清妃這套,因為她撒嬌說句軟化就變了態度?

太後長歎一口氣,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這幾日委屈你了,還好皇上信你,沒有造成什麽後果。”

夏清淺笑容溫順的搖頭,“不委屈,還要多謝太後娘娘三日前的信任。”頓了頓,“也不知道您的傷如何了,一會兒臣妾可以去鳳鳴宮替你檢查傷口嗎?”

太後眼神微變,似乎有些驚訝,又有些感動。

末了,欣慰的點頭道:“好。”

…………

夏清淺一離開溫泉池畔,就匆匆趕往龍吟宮。

進門的時候,男人麵前擺著一堆奏折,臉色有些黑。

她眨了眨眼,快步走上前去,站在他身旁喚了他一聲,“皇上?”

蕭墨寒冷淡的嗯了一聲。

夏清淺撇了撇嘴,故作不悅的瞪著他,“蕭墨寒,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明明前幾日還說不管什麽時候原諒你都行,現在我還沒跟你和好呢,你就這麽冷冰冰的給我甩臉色?”

男人驀地抬頭,“朕什麽時候給你甩臉色了?”

“現在不就是?”她哼道。

“誰叫你要放過那個狗奴才?”男人沉下聲音,“朕還不是想給你出氣,結果好人都讓你做了?”

當然,他介意的也並不是她做好人,而他自己是那個壞人。

他隻是覺得,就這麽讓那狗奴才死了,實在太便宜對方!

可他偏偏又無法拒絕這個女人的請求,所以隻能自己一個人在這兒生悶氣。

夏清淺看著他惱怒的神情,一下子沒繃住笑了出來,“誰想做好人了?”她無奈的道,“我隻是覺得人都死了,就算把她曝屍三日她也感覺不到,更不能彌補我的委屈,那又何必浪費這個人力物力?”

說完又沒好氣的瞪他,“何況這件事情的源頭,還不是因為某些人?”她涼涼的道,“如果不是你去找梅妃刺激我,那影子會誤會你喜歡梅妃嗎?會發生後麵這一係列的事嗎?”

男人俊美的臉微微一僵。

她說的沒錯。

雖然作惡的是影子,可這件事的導火線,卻是他。

於是他越發的憎惡那個狗奴才,好像這樣,就能抹滅自己在這件事情裏麵犯下的錯。

蕭墨寒闔了闔眸,俊臉籠罩在晦暗的陰影中,“是朕不好。”

“好了!”夏清淺輕輕推了他一下,“我既然這麽說,那就表示我已經不跟你計較了。不過蕭墨寒,若是哪天你發現我也做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事,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樣大度的原諒你。”

此時此刻,蕭墨寒還不知道她所謂的讓他不高興的事是什麽。

看著她嬌俏的朝他眨眼的模樣,他心頭一**,本能的應了聲:“好。”

夏清淺笑容深了幾分,隻是眸色也深了幾分,顯得悠遠而深邃。

她想,若是他到時候還能說出這個字,那她便真的不跟他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