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上天都無解的謎題,又有誰能給你解答?

宮傲夜想起那日雪劍抱著紅顏失聲痛哭的模樣,女子流淌的鮮血早已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衫,他就像一頭負傷的野獸,渾身殺氣翻騰。

縱使是名動江湖的劍客又怎樣?縱使是洛影樓中的風雲人物又怎樣?縱使他站在世界之巔,睥睨芸芸眾生,卻守不住心愛的女子,那這樣的聲名,這樣的地位,要來又有何用?

年輕的男子似一刻間蒼老,他抱著心愛人的屍體,卻丟掉了飛雪劍。

這把曠世名劍,似已知主人心意,躺在血泊裏,劍光迅速地黯淡下去。宮傲夜拿起時赫然發現劍身已結了一層白霜,劍刃鏽鈍,隻怕連一把鈍刀都不如。

他沉沉地歎口氣,看著雪劍遠去的背影。

這個昔日意氣風發的男子,一心想踏入江湖,如今終是被這江湖毀了。

雪劍腳步遲鈍,卻一刻不停。他將她葬在紮魯特旗的山上,這裏五月會開遍杜鵑花,漫山遍野,宛若燃燒的生命。

男子跪於墳前,滿目蒼涼。

或許真的是我錯了,而這一錯,便是一生。

“樓主,明日便是洛影樓一年一度的大會了,到時魚龍混雜,難免有人會借機生事。如今雪劍大領主還未找到,該怎麽辦?”綺陌焦急道。

“雪劍。”宮傲夜的臉色明顯凝重起來。

往年大會有四大領主八大壇主三十六舵主坐鎮,倒也無人敢攪局。如今四大領主中雪劍已廢,刀琛已死,花絢重傷未愈,能主持大局的便隻有綺陌一人了。隻是不知為何,他心裏總覺得這名女子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原因。

眼中閃閃爍爍,然後他開口道:“綺陌,如今樓中我最信任的,便隻有你一人,我想將明日之事全權交付給你,你看如何?”

“樓主!”眼中明顯一喜,她立即跪下去,道:“綺陌人微言輕,閱曆不足,怎麽能擔此大任?還望樓主三思。”

“不必。”宮傲夜淡淡道,“你已跟隨了我四年,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那綺陌定當竭盡全力辦好此事,不負樓主所托。”握刀的手已微微顫抖。

她等了四年,費盡心機得到他的信任,不就為了這一天麽?現在,時間終於到了。

言語間,宮傲夜已顯疲憊之色,便叫她退下,自己回房休息。

“樓主,你可好?”黑暗裏,傳來一個虛弱的女聲。

宮傲夜點亮蠟燭,道:“花絢,讓你久等了。”他關切地坐到黃衣女子身邊,見她的臉色異常蒼白,便以掌抵背為她輸送真氣。

花絢的臉上稍微有了血色,深吸了口氣道:“多謝樓主。樓主,我已將這幾日綺陌給你喝的藥檢驗了一遍,確實是我配的藥沒錯,隻是這裏麵還加了一味藥——陀羅菊。”

“陀羅菊?”宮傲夜皺起了眉頭。

“對,陀羅菊。”花絢的語氣嚴肅起來,道:“這種陀羅菊產於高麗,在中原幾乎沒有。因氣候和地域的緣故,目前無法在中原存活。此花微毒,與罌粟一樣,少量服用可治療疾病,緩解病痛。但若長期服用,其毒比罌粟更甚,會令人神誌不清,最後發瘋而死。隻是這種毒,無色無味,樓主又是怎樣辨別出來的?”

宮傲夜望著搖曳不定的燭火,一股寒氣隱隱從他的眉宇間散發出來。他道:“其實,我早就懷疑洛影樓有暗月閣的臥底,正如我派人打入暗月閣內部一樣。江湖中的明爭暗鬥,手段也不過如此。”

花絢的手在聽到“臥底”兩個字時微微顫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正常。問道:“樓主若是想錯了呢?豈不是冤枉了綺陌二領主?”話雖關切,眼神卻是淡漠如水。

“想沒想錯,明日一試便知。”宮傲夜的微藍瞳孔裏閃爍著不可捉摸的光。“我對臥底這件事早已所懷疑,已經在暗中調查了很久,發現近日綺陌在私下裏聯絡了不少幫派,隻是尚不清楚她有何意圖。直至昨日有人告訴我她秘密購置了許多‘滅生散’,以及她在我的藥中做手腳,我才恍然大悟。”

“不錯,那滅生散是渝中一帶的毒藥。中此毒者一個時辰之內便會麵色發黑,七竅流血而死。”花絢起身倒茶,指甲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跌落進杯子裏。她將茶遞給宮傲夜,淡淡道:“不過也不是什麽奇毒,我六歲時便已能解。”她微微一笑,接著道:“想必是在洛影樓的監管之下,綺陌也買不到什麽好的毒藥。”

宮傲夜麵色一冷,重重地放下已喝了半盞的茶,道:“我雖未學過醫藥,但也知道毒藥的可怕,所以在洛影樓立鼎江南之後,便壟斷了所有的草堂藥店,清理滇南,掃平蜀中……”他似想起了什麽,忽然住了口,看著花絢蒼白的臉道:“對不起,我……”

花絢莞爾一笑,道:“樓主不必有愧於我,我雖師從唐門,卻沒有一天不受著煎熬。學醫之人,本該懸壺濟世,怎能將一身醫術用於製毒害人?隻是那時花絢尚且年輕,一時想不開,如今早已釋然,樓主不必再有所顧慮。”

宮傲夜看了一眼溫婉的女子,接著道:“可是我沒有想到,在這般鐵腕之下,竟還有人敢私自出售毒藥,想必那‘萬春堂’是不想要它的那塊招牌了!”

言語之間,鋒芒已現。宛如那日她在唐門見到的年輕霸主,雖臥於軟榻,卻足以攬盡天下。

“樓主,或許,這不是他們的錯。”花絢輕輕道。燭光搖曳,映出她的眼中似乎也有點點燈光。“內蒙一戰,我終於明白,這個世上本來就有很多事情是無法抗拒的,每個人都有自己在意的東西,但是有時候,你不得不放手。每個人也有不情願做的事,但是你不得不做。世事無情,本就如此,樓主為何要去為難那些本就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人呢?”

宮傲夜一愣,看著女子的眼睛有了些許失神,他輕聲道:“花絢,你可知,那日在唐門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便覺得你和她那麽像。傲然的神情,冰冷的眼神,和一顆堅毅冷漠的心。”

花絢落寞一笑,道:“萱姑娘是何等人物,屬下微芥,怎敢與之相提並論?”

宮傲夜淡淡笑道:“你和她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你的心雖冷雖硬,卻還是熱烈的,到了春天一樣會開出美麗的花來。而她的心,竟似僵硬的石冰,永無融化之可能。”

“那樓主是因為她,才留下我的麽?”花絢看著他,卻麵目平靜,“我隻要樓主一句實話。”

宮傲夜一怔,卻無法回避她的目光,便笑笑:“怎麽會?你和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歎息。他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還會又另一個夏紫萱。她就是她,也隻能是她。

花絢看著男子落寞的神情,不禁想起了另一張熟悉的麵孔,也帶著這般的神情,在高樓之上望著滿園的紫薇花獨自飲酒。漸漸地,兩張臉重合在一起,在她的眼前旋轉。她隻覺氣血上湧,一口血便吐了出來。黑色的血沫。

“花絢!”宮傲夜一驚,急忙為她運功。

她卻推開了他的手,用手帕擦掉嘴角的血跡,神色淡然道:“不必了。我中了薩滿生教祭司的黑蠱怨咒,活不久了。樓主,你身中陀羅菊之毒,雖是少量,卻不可小覷。花絢會盡快找出解藥,在此之前,還望樓主千萬小心,不可妄動真氣。”

宮傲夜卻不聽,依舊將內力輸入她的體內,責怪道:“這麽大的事情,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花絢淡淡一笑,道:“這黑蠱怨咒,隻有巫師薩滿能解,而今夷殤已死,我自是無藥可解,告訴樓主,除了白添你的煩惱,又有何用?”

“即便如此,你的生命,我也有責任來守護。”宮傲夜沉默了一下,終於道:“這麽多年,我已將你們當做親人。”

花絢的心猛地收縮,眼裏也湧出悲傷。

是啊,樓主和他們四領主自相聚那天起便攜手相伴,南征北戰,僅用三年時間便踏平江南,剿滅了無數反抗勢力,擊退幾大幫派的聯手進攻。無論是在罕無人跡的南疆還是在陰險詭異的湘西,他們五人並肩作戰,從不後退,所到之處,無不令敵人聞風喪膽。

那三年的歲月,雖驚險萬分,卻也是五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吧。隻是世事變幻莫測,如今已是滄海桑田。

一向隱忍高傲、從不服輸,亦不在人前顯露出一絲脆弱的洛影樓樓主,如今卻將這句真心話說與她聽。縱使是心如石冰的萱姑娘,身臨此境,隻怕也會動情吧?更何況是她從未冷過的心。

熾熱的淚水滑過冰冷的麵頰,又滴到手背上,自己的心仿佛也被這淚水給灼痛了。

許久,宮傲夜開口:“其實我此次找你來,是想拜托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