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舒以名已拿出一管長笛,輕輕吹奏。

如此美景,如此舞姿,如此笛聲,已不是人間所能有的。在這霧靄迷蒙的日子裏看來,更如置身仙境一般。

眾人都已陶醉其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如癡如醉的表情,眼中滿是飛花,已近迷離。唯有一個戴著鬥笠的青衫少年不為之所動。他將笠沿壓的很低,誰也看不見他的表情,冷漠,堅毅,一雙眼睛亮如秋水。

這時,他忽然看到一條可疑的人影。是一名灰衣老者,動作快如鬼魅,閃到萬靈王的隨從裏不見了。

青衫少年握了握手裏的布包,終是沒有去追。他今日唯一要做的,便是守護他的神。他仰起頭看見白衣少年臉上從未有過的失神,也不禁向粉衣少女看了一眼。忽然覺得,這名女子好熟悉。

宮傲夜望著花中起舞的女子,眼神忽然黯淡下來。夏姐姐,我說你怎麽沒了動靜,原來是要跳這樣一支舞給我看。你果真是來了,隻是現在的你,怕依舊認不出我是誰吧。

那年的杏花微雨,那年的傾心長談,恐怕也隻是他即將失去的又一個碎片吧。

“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

宮傲夜沒有想到女子會忽然吟出這句詩,怔了一下,那日的情景悉數浮現至眼前。

暗月閣裏,眼神澄澈的少年對身邊的紫衣女子歡喜道:“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夏姐姐,等哪一天你去我家做客,我定吹奏一曲給你聽。”

紫衣女子隻是仰起頭,看著滿樹杏花,眼中水汽氤氳。姐姐?我這般心狠手辣的女子,又怎配做你的姐姐?然而,對著這個玻璃心腸般的少年,她的心似也開始變的透明。像八歲以前的萱兒一樣。

她隻能對他淡淡一笑。雖輕,卻讓少年記了一生一世。

而在宮傲夜發怔的一刹那,在空中飄浮的萬朵杏花便一起向他飛來,片片殘紅,在空中竟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似比飛刀更淩厲。

隻聽一陣短促的慘叫聲之後,原本護在宮傲夜周圍的弟子紛紛倒地,吼間均插入一片杏花瓣,被鮮血浸染,異常妖豔。

綺陌拔刀,青色的刀光立刻湮沒在漫天飛花中。隻聽“叮叮”聲不絕,被千影削斷的杏花,掉在地上,裂成兩半,露出裏麵鋒利的刀片。

原來如此,七月杏花,竟是這樣來的。死生就在一念間,而宮傲夜的臉上依舊是淡漠的表情。

綺陌置身“花海”,千影幻化出萬般光芒。本就是神刀,這花瓣當然傷不了它,隻是拿刀的手卻已被震的發麻,綺陌不得不連連後退。退至門口,忽然轉身消失了。

宮傲夜隻是用手在眼前劃了一個圓,便似結出了一個透明的結界。那些狠毒的暗器似被什麽阻擋,狠狠地反彈回去,飛向粉衣女子。

粉衣女子用袖子拂開飛花,人卻已自花中飛出,光芒忽現,在這陰霾的天氣裏更是如星光一般璀璨。

“紫薇刀!”人群中已有人驚呼,有人振奮,亦有人恐懼。雖然見過紫薇刀的人都已死的差不多了,但出鞘時光芒如耀,可令天地為之變色的魔刀,除了紫薇還有什麽?是暗月閣的女魔頭!”有人的聲音已開始發抖,想逃走腿卻軟的邁不開步伐。

傳聞萱姑娘以刀為命,嗜殺,是以將紫薇練成魔刀。此刀一出,必將血流成河,不留活路。難道今日竟要殞身與此麽?這些俠肝義膽,淡薄生死的武林中人,曾多次揚言要搗了暗月閣老巢,如今隻見一個萱姑娘便已嚇得麵如土色,若是五大門主齊聚,他們豈不是要嚇得屁滾尿流?

站在萬靈王隨從身後的灰衫老者,眼裏已滿是譏諷和不屑。這群鼠輩,又有誰能與自己共事?

老者冷笑,目光不經意的又看向那名少年。他已不再低頭,而是一動不動地望著樓上的白衣男子,手裏的布包不知何時已開了個角,露出一柄劍的劍柄。他似已十分緊張,握著劍的手指骨節慘白,但麵色依舊平靜,目光堅毅且亮如秋水。

老者的麵色有些異常,一種說不清是震驚,不安,惋惜還是悲哀的表情在他的眼裏彌漫開來,又迅速隱去。

高手對決,勝負隻在朝夕間。就在宮傲夜以真氣為結界抵擋這殺人的花瓣時,粉衣女子已拔刀,淩厲的刀風頃刻間掀起狂風,吹的女子衣袂飄飛,更如九天仙女一般。

紫薇刀猛地逼近宮傲夜,勢如蛟龍不可擋。女子清冷的目光滿是殺氣。

舒以名手撫長笛,低眉而笑,根本不關心樓上的打鬥,仿佛勝券已穩操在手。

宮傲夜的眼裏已有了驚疑,他忽然發現此刻自己竟是一點真氣也提不上來,稍一用力,丹田處便如針紮。藥中果然有毒。宮傲夜縱使再處變不驚,此刻額頭上也不禁沁出了汗水。

他以身試毒,不僅是為了引出洛影樓的叛徒,更是為了喚醒雪劍。但雪劍,你究竟有沒有到來?

粉衣女子的刀輕鬆地破了結界,直攻宮傲夜心門。眼見樓主要遭毒手,樓下的壇主舵主和弟子們早已蜂擁而起,隻是身體尚未躍起,便已死於不知名的暗器之下。在場之人,竟無人看清是誰在一瞬之間能發出這麽多的暗器,將洛影樓的高手們殺於無形之中。

今日這洛影樓,怕是真的要變成人間地獄了。人群中,已有人大聲呼號,有人痛哭,有人欲逃,卻在走到門口時悄然倒下。

舒以名看著醜態畢露的眾人,目光中既厭惡有嘲笑。什麽英雄豪傑,什麽視死如歸,在死亡麵前,也不過如市井小人般嚇破了膽子,一個個的畏畏縮縮。不過也是,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那些自以為在江湖中小有名氣的大俠英雄呢?隻是,這樣的鼠輩,活著又有何用?他看了看身後低眉順手的仆人,麵上滿是得意之色。

而在場之人,似已知此劫難逃,紛紛亮出兵器,向四麵衝殺。隻是尚未走幾步,便有狠毒的暗器破空而來,不久便死傷一片。誰也沒有看見那麽多的暗器從何而來,因為誰也不會留意,萬靈王那些看似怯懦的奴仆,竟是他手下的二十死士。每個死士的袖子裏,都藏了足夠多的暗器。

場麵瞬間失控,昔日威武不凡的諸位豪傑此刻如喪家之犬一般,狼狽不堪。但四處守衛的洛影樓弟子,卻如雕塑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動也不動。樓中的動亂,殘忍的廝殺,似乎與他們毫無關係。因為樓主要他們站崗放哨,沒有樓主的命令,即便是死,他們也要死在自己的崗位上。

而那些藏在隱秘之地的暗衛,雖目睹眼見之慘狀,雖見樓主身陷危機,但沒有樓主的命令,他們會一直呆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死死守候。無數道堅毅的目光望著樓上的宮傲夜,視死如歸。

彈指之間,紫薇刀以淩厲的刀勢破開結界,瞬間即至宮傲夜心門。麵紗之上的眼睛微微詫異,似是不明白宮傲夜為何沒有絲毫抵抗。

刀已觸及衣衫,宮傲夜的身子往後一仰,輪椅忽然飛快地向後退去。紫薇刀亦緊緊跟隨,再有幾步,宮傲夜便道退到牆角,無路可退。紫薇刀必將刺穿他的心髒。就在萬靈王以為宮傲夜必死無疑的時候,一柄劍生生撞開紫薇刀,刀尖將宮傲夜的衣服劃開一道口子。

宮傲夜的眼裏已有笑意,萬靈王卻臉色大變。不是說,雪劍已於內蒙一戰後鬥誌全無,不僅自棄飛雪劍,而且還整日將自己灌的不省人事麽?就在昨天晚上,有人說曾見到他因沒銀子付酒錢而被店家痛打,最後被人像條狗一樣扔在水溝裏。他這般自暴自棄,就連洛影樓是什麽怕都記不起了吧?

宮傲夜從不會將無用之人留在身邊,所以舒以名今早便得到消息,宮傲夜已將大領主雪劍廢黜,逐出洛影樓。宮傲夜未殺他,或許這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昔日在樓中呼風喚雨的大領主,如今竟不值得宮傲夜動一根手指去殺。正是猜到了宮傲夜的心思,舒以名才敢大膽進犯。

既然已是無用之人,且已和洛影樓毫無瓜葛,此刻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帶著一身戾氣,拚死保護他的舊主?是舊情難忘,還是以德報怨?

雖然震驚,但也隻是曇花一現。舒以名的眼中又露出陰冷的神色,雪劍,你本不該來的,你雖已斷腸,但尚且活著。此番一來,隻怕不隻是你的心腸要碎,連腦袋亦保不住。

刀劍相擊,迸出串串火花,連粉衣女子的眼神,也有些吃驚。

“雪劍,”被劍光相護的宮傲夜淡淡一笑,“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你回來了。”

雪劍的臉上也浮起一抹笑,如春日燦爛的陽光。他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是的,我回來了。”

言語之中,幾多喟歎。在鬼門關外走了無數遭,在酒池肉林裏醉了多少年,經曆了那般撕心裂肺的苦痛,如今的少年已擁有一種無與倫比的魅力。他手持飛雪,一擊便震開了魔刀紫薇,飛雪劍上的冰霜轟然開裂,似與主人一同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