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飛雪在他的手裏依舊靈動飄逸,但持劍的手腕卻更加沉穩有力。鬥笠下的臉龐,或許從前還有著世家子弟的疏狂,現在已變的成熟堅毅。宮傲夜感受到雪劍身上發出的強大力量,雖為少年的蛻變而高興,但目光中卻是滿滿的哀傷。

人的成熟總是要經曆過苦難之後才能獲得,宮傲夜是,雪劍是,而夏紫萱,舒以名又何嚐不是?這些人中龍鳳,都是在血與淚的積澱下,才走到今日種種境地。

紫薇飛雪,本出自鑄劍師歐陽冶之手,其淩厲程度不相上下。曾經刀劍未接,卻流傳出絕美的愛情,如今刀劍相擊,看見的隻是對方冰冷的麵孔。

雪劍雖未見紅顏手執紫薇,卻深信不疑她就是夏紫萱,但如今紫薇就在眼前,他卻不相信這女子便是她。他不相信,隻因夏紫萱已死在祭司夷殤的劍下,死在他的懷裏。是他,親手將她的屍體葬在了內蒙。被他確認為死亡的女子,怎麽可能又活了過來?

人是活的,刀卻是死的。既然真的夏紫萱可以不帶刀,你們假的夏紫萱擁有紫薇刀亦不足為奇。雪劍試圖安慰自己。在那女子的眼裏,他看不到一絲熟悉的感覺。

可他又怎知,暗月閣的萱姑娘,心腸如鐵,冷若冰霜,眼中又怎麽會對任何人有溫和的情感?尤其是對紫薇刀下之人,更無半分憐憫。殺人,於她而言,不過是種習慣。

正如習慣於仇恨,連愛,也變的微不足道。

隻見刀光劍影,幻化出萬般清光。一陣陣的殺氣激**,桌椅欄杆俱已開裂,碎屑滿地。連牆上也有多處劃痕,不知是刀痕還是劍痕。殺氣激**,連參天樹木也抵擋不住,落葉飛舞,兩人的戰場,亦從淺杏樓轉移到了樹林之中。樹葉飄起,被刀劍擊中,碎成粉末。

粉衣女子麵紗之下的臉色已經慘白,汗水早已濕透了衣衫。她隻是死死地咬住牙,拚力抵抗。而雪劍卻是麵色平和,紫薇血刀,在他眼裏,也不過與普通的刀無異。

不知何時,灰衣老者已站在了人群之後,手裏攜了一枚石子,迅速彈出,百米之內,撞開了刺向女子吼間的飛雪。

雪劍一怔,這個高明的手法,又是誰出的手?他忽然想起了那名灰衣老者,暗想不好,轉身向樓上望去,萬靈王已飛身而起。

糟了!隻顧著和她糾纏,竟忘了樓主了。該死,綺陌跑到哪裏去了?她不是一直在樓主身邊形影不離的麽?雪劍暗自驚呼,徑直向淺杏樓掠去。

粉衣女子暗自舒了口氣,隨即也追了上去。隻是那一刀,卻始終未曾落下。

想不到洛影樓的大領主竟然如此大意,將自己的後背留給敵人。他的眼中似乎隻有樓上的白衣男子,竟一點也未曾想到自己。

這一刻,連她也不禁好奇起來,能令雪劍奮不顧身的樓主,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萬靈王背負雙手,看著白衣男子道:“樓主,這七月杏花還漂亮麽?”

宮傲夜淡淡道:“萬靈王絞盡腦汁找到的寶物,自是漂亮無比。隻是這樣的寶物,卻用來殺我這樣一個殘廢,萬靈王不覺得可惜麽?”

萬靈王仰頭大笑道:“殺了宮傲夜,滅了洛影樓,整個江南便是我的。區區百十萬兩銀子,又算得上什麽?”他忽然低聲神秘道:“若能滅了暗月閣,就算是傾家**產,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也是,宮傲夜微笑道,北有暗月,南有疏影,若是覆滅,這天下俱是你萬靈王的天下,還怕什麽傾家**產?”

“知我者莫若樓主。”萬靈王忽然歎道,“隻是可惜,樓主見不到那一天了。”

“哦?”宮傲夜望向他,微藍的眸子裏竟有些不解,“此話怎講?”

“樓主,或許你騙得了別人,卻絕對騙不了我。”萬靈王俯下身子看著他道,“你此刻內力全失,又怎能瞞過我若不是雪劍的及時相救,恐怕紫薇刀早已刺穿了你的心髒吧。你又如何能在這裏故作鎮定地與我說話?我現在要殺了你,簡直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下手?”宮傲夜閉了眼,臉上竟毫無緊張之色。“隻怕萬靈王還是心存疑慮,不敢動手吧。”

“哈哈,笑話!我豈能怕你一個殘廢!”他舉掌,忽又放下,冷笑道:“想求死,恐怕沒有那麽容易!”他袖手,望著樓下的弟子道,“樓主,你不是視他們為親生手足麽?如今,我正要讓你看看,他們是怎麽因你而死,而你卻無能為力!我更要讓你知道,找雪劍回來是一個多麽愚蠢的錯誤,他會因為你,徹底毀掉!”

他回過頭來,目光嘲諷地看著神色平靜的男子道:“今天你若真的放他走,他也隻是個廢人。可你要他回來,他便隻能是個死人!因為,他沒有告訴你,他愛上的不是什麽‘紅顏’,而是暗月閣的萱姑娘。哈哈,他自然不會告訴你。”

宮傲夜的臉色果然變了,他的手用力抓住了輪椅的扶手。

為什麽會是這樣?雪劍愛上的紅顏,明明和萱姐姐差的很遠。以雪劍的感覺,怎麽會判斷不出來?何況攻打薩滿生教的時候,萱姐姐為先鋒曾與雪劍並肩作戰,他竟無絲毫察覺麽?

這一切,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如今紅顏已死,隻怕雪劍心裏也認定了萱姐姐也已死去。可如今卻是二人竭力相拚,昔日的耳鬢廝磨恍若夢境,如今的生死搏鬥卻是真實上演,若是雙方都挑開了彼此的偽裝,相見時會是何種模樣?

雪劍看到自己以命相惜的愛人竟成了今日的仇敵,他又會如何麵對?

宮傲夜已不敢再想下去,手也變得冰冷而潮濕。

他隻覺得自己仿佛落入了一個圈套之中,而他仍未看清,更無對策。他這一生,經曆了多少九死一生,即使是麵對這薩滿生教巫師的利劍時也未曾像今日這般恐懼。

因為,這場陰謀,不隻是要毀了他,更是要毀了他身邊的所有人。

萬靈王似乎很滿意宮傲夜的表情,這位一向淡漠,喜怒不形於色的樓主,今日竟被他一句話說的臉色大變,倒是難得。他不禁有些佩服起自己來。

施施然站於宮傲夜身後,看著青衫少年狂奔而來,刀光向他頭上飛來,他卻俯身在宮傲夜耳邊笑道:“樓主,你和愛人之間,你猜他會選哪個?”

“自然是愛人了。”宮傲夜淡淡一笑,“我又不能嫁給他,和他過一輩子。”

“樓主倒是豁達。”

“我的命是自己的,還不需要誰來選。”

兩人自顧自地說話,竟似沒看見眼前的刀光劍影。

青衫少年的劍在宮傲夜耳邊生生頓住,殺氣已將宮傲夜的一縷長發削斷。少年收劍,迎上刀光。刀與劍斜斜擦過,火花迸濺。

青衫少年的鬥笠已裂成兩半,發絲垂落,遮住臉頰。劍在手中,挑起一方麵紗。

粉衣女子的衣袂猶在風中飛舞,一張臉卻冷若冰霜。

方才還以死相拚的兩人,忽然都愣在了原地,眼神中流轉著複雜的情緒。

萬靈王繼續微笑道:“他會選誰,馬上就會有答案了。”

宮傲夜並不說話,臉色卻變的更加難看。她不是夏姐姐,絕對不是。她是紅顏,是那個已死在內蒙,為他而死的紅顏!明明已經死了,為何又會出現在這裏?

手裏還有紫薇刀?那夏姐姐呢?她又在哪裏?以刀為命,她又怎麽會將刀隨意交予他人?除非,她已出事。看來,她已落入萬靈王的手裏,不然萬靈王也不敢公然以紫薇刀誘他上當。

夏姐姐多日未有動作,想必也是這個緣故。

他看了一眼身邊笑的開心的萬靈王,不禁吸了口涼氣。

小小年紀便以自殘平定叛亂,如今這心機城府,隻怕已無人可比,縱使是暗月閣,隻怕也是防不勝防吧。

“是你?”青衫少年的語氣裏有壓抑不住的激動,連拿劍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不是!”粉衣女子冷冷回答,目光卻看向別處。

“是你!”青衫少年忍不住跑上前,想拉住她的手好好問一問,她為什麽沒有死,我還沒不來找他。他隻跨出兩步,紫薇刀便刺進了他的胸膛。他望著她,滿目蒼涼:“為什麽,紅顏?”

粉衣女子拔刀,雪花迸濺,刀上卻無半點痕跡。“若日種種譬如昨日生,今日種種譬如今日死。雪劍,不要忘記了我們的身份!”

語氣冰冷,竟比這刀還冷。雪劍單膝跪地,勉強用劍支撐起身體,也不管胸前血流如注,苦笑道:“是啊,我真傻,竟然忘記了你的身份。哈哈,你是暗月閣的頭號殺手,我是洛影樓的大領主,我們之間,怎麽可能會有愛?”怎麽可能……

“所以,別再無謂地痛苦了。”粉衣女子用手一指宮傲夜,道,“閣主一向求賢若渴,早聞雪劍領主大名。今日你若殺了宮傲夜,我會請閣主將你納入我赤血門下,從此與我一起,為閣主一統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