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和在金陵時見過裴老太太,一照麵就認出了她,頓時嚇得臉色煞白,心砰砰直跳,下意識鬆開裴硯知的袖子,往後退了一步。
空氣凝固。
一片死寂。
冷風從四麵八方吹來,穗和剛剛還熱血沸騰的心此刻已然涼透。
裴硯知的手在袖中攥緊,原地站著沒動。
裴老太太先開了口:“怎麽,被狐媚子迷了眼,連親娘都不認得了?”
一句話打破了凝固的氣氛,也表明了態度。
穗和的心更涼了幾分。
她最擔心的情況終於還是發生了。
看老太太這架勢,恐怕是為了她才專程從金陵趕來的。
裴硯知深吸一口氣,上前給老太太見禮:“母親來京城,怎麽事先沒有告訴兒子?”
“事先告訴你,好讓你有時間糊弄我嗎?”裴老太太話語刻薄,目光如刀,越過他,冷冷看向穗和。
穗和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上前給她行禮:“老太太安好。”
老太太輕蔑一笑:“我沒記錯的話,你從前是跟著景修叫我祖母的。”
穗和咬著唇,無言以對。
“你叫我祖母,該叫我兒子什麽?”老太太又問。
穗和小臉漲得通紅,被裴硯知拉到身後:“母親有話好好說,就別為難她了。”
裴老太太見兒子這般維護穗和,本就嚴肅的臉越發陰沉:“我可以不為難她,讓她回西院跟景修好好過,從此以後,你們再不許見麵。”
“不行。”裴硯知斷然拒絕,“請恕兒子不能從命。”
“反了你了!”裴老太太大怒,“裴硯知,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嗎?”
“是啊硯知,姐姐的話你不聽也就算了,怎麽連母親的話都敢不聽?”裴憐雲上前說道,“我特地寫信讓母親來勸你的,硯知你可不能再一意孤行。”
裴硯知聞言看了她一眼,唇角牽出一個嘲諷的笑:“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裴憐雲再傻也聽出他的諷刺,爭辯道:“姐姐還不是為了你好。”
“好了,不要說了。”裴硯知打斷她,態度堅決,“母親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唯獨穗和的事不行。”
“你……”裴老太太臉色鐵青,不願在大庭廣眾下和他僵持,強壓怒火道,“你跟我去祠堂,有什麽話,咱們當著你爹和你兄長的麵說。”
說罷不容裴硯知拒絕,率先向祠堂走去。
閻氏幾人連忙跟上。
裴硯知麵色凝重,回頭看了穗和一眼:“你先跟阿信阿義去我院裏,不要隨意走動,我很快回來。”
穗和憂心忡忡,什麽都沒來得及說,裴硯知已經跟在老太太後麵走開了。
阿信阿義直到這會兒還是懵的,看著一行人走遠,阿信擔憂道:“老太太不會對大人動家法吧?”
穗和覺得極有可能,她在金陵時,老太太管教晚輩下人就十分嚴厲,動家法也是常有的事。
大人的性子,恐怕是要吃大虧。
她想了想,對阿義說:“你快些去請長公主來,眼下這情形,也隻有長公主能幫上忙了。”
阿義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出府去了。
穗和又對阿信說:“你去把上回那個老大夫請來,萬一大人被打出個好歹,也好及時救治。”
“那娘子怎麽辦?”阿信不放心地問。
“不用管我,老太太在祠堂,我暫時沒事。”穗和催促他,“你快去,快點。”
阿信答應一聲,一溜煙地向大門外跑去。
穗和獨自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荒涼。
前一刻還在說進了這個門再難也不回頭,下一刻就被老太太堵了門。
她就知道,老天爺對她沒這麽仁慈。
每當她以為希望就在眼前,老天爺就會狠狠一巴掌把她打回泥沼裏。
在這個孝道大過天的世道,老太太不同意,一切都是枉然。
……
祠堂裏,老太太手握戒尺,指著地麵對裴硯知冷冷道:“跪下!”
裴硯知略一遲疑,撩衣擺跪倒在地。
“啪”的一聲,老太太手裏的戒尺重重抽在他後背上。
“逆子,你可知罪?”
老太太這一戒尺用了十足的力道,絲毫沒有因為對方是她兒子而手下留情。
裴硯知饒是早有心理準備,身子也被打得晃了一下,發出一聲悶哼。
他咬緊牙關,拳頭在身側攥緊,才生生忍下後背火辣辣的疼痛。
門外,裴憐雲幾人都嚇得一哆嗦,大氣都不敢喘。
“終於輪到他了。”閻氏心驚肉跳的同時,又覺得很解恨,和裴玉珠小聲道,“當初他就是這麽打你哥哥的。”
裴玉珠忙扯了扯母親的袖子,讓她不要說話,別驚擾了祖母。
祖母是整個裴家最難伺候的人,輕易招惹不得。
宋妙蓮頭一回見裴老太太,不了解她的為人,因此也沒敢吭聲。
裴憐雲很心疼弟弟,可她又覺得弟弟確實做的不對,如果母親能把弟弟打醒,這一頓也是值得的。
一片死寂中,裴硯知沉聲道:“兒子不知自己犯了什麽罪,還請母親明示。”
“不知道,那我就打到你知道。”裴老太太揚手又是一戒尺,“你身為左都禦史,替朝廷督察百官,教化百姓,卻認識不到自身的錯誤,你這官做來何用?”
“啪”的一聲,戒尺再次落在裴硯知後背,外麵三個人聽著都覺得肉疼。
裴硯知疼得眉頭緊鎖,下頜線繃出分明的棱角,拳頭上的關節都攥得發白。
他沒有再開口。
穗和原先跟著裴景修住在金陵,在母親眼裏,她就是裴景修的人,自己這個做小叔的,無論出於什麽原因,都不該同她在一起。
所以,自己現在說什麽都沒用,說什麽都是錯,說多了,還會讓母親認為他在維護穗和,從而將怒火蔓延到穗和身上。
裴老太太見兒子悶聲不說話,更是怒上心頭,手中戒尺啪啪啪如雨點落下。
裴硯知後背很快就洇出血跡,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你還不肯認錯嗎?”裴老太太厲聲道。
裴硯知臉色煞白,咬緊牙關不肯開口。
裴老太太怒不可遏,手中戒尺再度落下,口中恨恨道:“早知道你是這樣的人,當初你兄長就不該救你,讓你淹死了才好!”
裴硯知心頭一陣抽痛,幾乎要壓過後背的疼痛,紅著眼睛抬起頭與母親對視:“所以,母親也怨我害死了兄長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