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略一遲疑的功夫,阿信已經很有眼色地搬了椅子過來。
裴硯知隻得坐下,任由穗和拈起他的衣襟在上麵飛針走線。
穗和自己用來熏衣服的香是蓮花香,給裴硯知用的是檀木香,兩種都是清新雅致的香型。
此時,兩種香味因著兩人的靠近交織在一起,竟碰撞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來。
隻是兩人一個冷著臉正襟危坐,一個低著頭認真縫補,誰也沒有在意那不知名的曖昧。
倒是阿信在一旁看得緊張,忍不住提醒穗和:“娘子小心些,可別紮到大人的肉。”
穗和本來滿腹的心事,聽他這麽說,忍不住噗嗤一下輕笑出聲。
她平日總是一副小心翼翼低眉順眼的恭敬模樣,裴硯知幾乎沒怎麽見她笑過。
此時冷眼一瞥,正瞧見她清淺的笑容,如同一朵怯生生從接天蓮葉間探出頭的蓮花花苞,兩頰若隱若現的梨渦似乎盛著露珠。
裴硯知呼吸一窒,忙垂下眼簾,右手下意識捏住了左腕上的沉香佛珠,仿佛禁欲的佛子無意中窺見紅塵春色,要趕緊念上幾遍清心咒驅除心魔。
穗和對此毫無察覺,很快縫好了扣子,讓阿信拿剪刀來。
裴硯知房裏的針線活平時都是阿義做的,阿信一時找不到剪刀在哪,被裴硯知沉著臉訓斥了一句:“沒用的東西!”
阿信挨了訓,更加慌張,更加找不到。
穗和念著阿信平時對自己多有照顧,想替他解圍,索性低頭湊過去把線咬斷。
這本是一個很尋常的動作,做針線的人找不到剪刀時都會這樣做,可她卻忘了,此刻她眼前的人是裴硯知。
女孩子毛茸茸的腦袋突然湊到胸前,溫熱的氣息穿透單薄的春衫,裴硯知瞬間屏住了呼吸,手中佛珠捏得更緊。
好在穗和很快就咬斷了線頭,從他胸口撤開:“好了,小叔看看可還行?”
“嗯,就這樣吧!”裴硯知站起身,用不動聲色來掩飾方才那片刻的慌亂。
穗和收起針線叫阿信:“阿信,剪刀不用了,把小叔的外袍拿來吧!”
阿信沒回應,也不知跑去哪裏找剪刀了。
裴硯知臉色越發不好。
穗和怕他生氣,自行去搭衣服的架子上拿來了他的紫色官袍,用哄勸的語氣說道:“小叔莫怪,我來幫您穿。”
裴硯知本能的想拒絕,話才到嘴邊,穗和已經將袍子展開,等著他伸手。
他隻好又把拒絕的話咽了回去,雙手從袖洞穿進去。
穗和動作輕柔地幫他把官袍穿好,又拿了束腰的玉帶幫他係上。
他的腰很窄,但勁瘦有力,像他的人,雖是文官,卻透著股剛正不阿的勁頭。
阿信拿著剪刀小跑進來,隔著珠簾,正好看到穗和的雙手從裴硯知腰間環過,從他的角度看,活脫脫就是一個擁抱的姿勢。
好般配呀!
阿信被自己腦子裏冒出來的念頭嚇一跳,抬手給了自己一嘴巴。
他是不是瘋了,怎麽總想些不該想的東西?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阿信向佛主告了罪,這才走進去,舉著剪刀說:“大人,我找到了。”
裴硯知斜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嫌棄的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阿信縮了縮脖子,默默站到一旁。
穗和係好腰帶,又細心地幫裴硯知把衣袍整理好,撫平上麵的褶皺,這才向後退開兩步,抬頭道:“好了,小叔快用飯吧,飯要涼了。”
裴硯知從那種不明不白的情緒中抽離,方覺自己的手指捏佛珠捏得生疼。
他不動聲色地將雙手背到身後,正要出去,卻看到穗和泛青的眼圈。
穗和太白了,白到沒有一點瑕疵,因此便顯得那兩圈青色格外紮眼。
“昨晚沒睡好?”裴硯知自己都沒反應過來,話已經問出了口。
穗和下意識想低頭,搖頭,否認他的質疑。
裴硯知卻搶先道:“好好說,不許低頭。”
穗和愣住,在男人幽深且洞悉一切的眼神下手足無措。
她就那樣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漸漸被霧水彌漫。
裴硯知突然有點懊悔,覺得自己這一舉動十分不妥。
他身為一個成年男人,卻來關心自己的侄媳有沒有睡好?
這和他有什麽關係?
他最近是怎麽了,為什麽要頻繁地關注這個女孩子?
他那麽忙,還要抽時間調查老師的冤案,哪有時間理會旁人?
他警覺起來。
是不是因為這姑娘最近一直細心照料自己的飲食,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對她產生了憐惜之情?
不,不可以這樣。
絕對不可以。
他的手不自覺又在身後捏緊了佛珠,心裏想著,要不要讓阿信去西院和大太太說一聲,以後不再讓穗和給他做飯。
雖然穗和做的飯確實很可口,對自己的胃病也大有改善。
但叔叔和侄媳,總歸不適合太過頻繁的接觸。
就算兩人都沒有別的心思,該規避的也要規避,否則豈不亂了倫理綱常?
裴硯知打定主意,決定回頭就讓阿信去和大太太說這事。
正想著,穗和突然抬起頭,霧蒙蒙的眼睛望向他:“小叔,我有一個問題想請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