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一一八木公

“大膽!”荒青怒喝一聲,牡丹花香濃烈了起來。

師父找了個地方坐下,準備看戲。這花妖在小青木陰巽洞天待得太久了,本來修為就不如盧玳,還出言挑釁……雖然看他身上並無孽債,但他動輒搶人,就算是動了真情,也實在太過霸道,讓他吃個教訓也好。

“你這人修,看來是覺得自己命太長了!”荒青冷哼一聲,腕子一番,手中多了一把古琴。

“……”師父頓時僵了,有一種捂臉的衝動,說是作死,果然是作死。

“!!”盧玳的眼睛則亮了,他是知道自己的樂聲這裏的人賞不了,這裏的樂聲他也賞不得了。可是樂器都是共通的!尤其在使用了許多別種樂器之後,盧玳發現自己的最愛還是琴,因為琴音最能表達出他的情感。

這花妖不是想要奪走荒龍嗎?他將這琴取走,也算是讓他自嚐惡果。

“原來你以琴為武器?我恰好也是個音修。”盧玳把鈴鐺拿出來了,可惜了他自己煉製的大鼓,頭一次使用就被毀得渣都不剩了,如今得用的也就是這個鈴鐺了,“不如我們同時奏樂,誰會被對方的樂音幹擾演奏不下去,誰就輸了。我若輸了,荒龍歸你,這鈴鐺也歸你。你若輸了,放了荒龍和石,這把琴也歸我。”

荒青看了看盧玳的鈴鐺,露出滿意的神色,再看盧玳時,就是遮掩不住的輕蔑了:“好!我就與你打賭!”

一直都被荒青忽略了的師父,正在封閉自己的聽覺,突然有細嫩的藤條繞在了他耳朵上,師父看了一眼,鬆開手,藤很溫柔的又幫師傅在耳朵裏添加了一層保障。

那邊兩個音修(?)已經都做好了準備,盧玳以生:“請。”

荒青回以一個輕蔑的冷哼:“自然。”

荒青身為花妖卻舍棄了原本本體的修煉方式,反而在演奏上花了大功夫,自然是有幾分手段的。尤其盧玳那法器是個鈴鐺,雖然那鈴鐺的品級與他的青木琴相當,盧玳的修為又高過他,但是他倆賭鬥的又不是誰把誰打趴下,而是誰能幹擾對方的,荒青頓時越發自信。

鈴鐺響了一聲“叮!”,古琴奏了一聲“咚!”

荒青腦海中浮現的是花海繁花於黎明中逐漸盛開的景象,他所奏之琴音,也是因觀此景有感而發,自編之曲。其音雍容典雅,柔美絢麗,真乃……

“咚!咚!鏘!”

恍若有人在敲一口破鑼,兩下之後這破鑼就直接被敲成了漏鑼。

若是道行稍微差一點的,這一下八成就得走音。但荒青卻在心裏冷笑:這個人修,如此高的修為,卻用了這樣可笑的手段,真是落了下成,哪裏配得上荒龍!兀自將心境沉入自己琴曲中,原本荒青以為這該是很簡單的事情,卻不想盧玳那邊一連聲的“砰!咚!鏘!鏘!”,仿若爛瓢敲破鍋的聲音,竟然是聲聲入耳,音音驚魂,全不是他以為的想屏蔽就屏蔽的。

不過這荒青看似傲慢,心境修為卻是不差,半刻多鍾依舊麵色不變的穩穩坐著,手穩音正。

師父變作了人形,耳朵裏邊有藤幫忙塞住,有他自己的禁製,他也依然用手堵住——人形果然好啊,至少自己的手能碰到耳朵了。可即使層層保護,依舊有聲音傳進耳朵裏。若是荒青的琴音倒也罷了,瞧荒青的架勢,他的琴音該是不差的,可偏偏隻能聽到盧玳的。

雖然已經模糊失真,可那難以想象用一枚鈴鐺弄出來的聲音,讓師父隻覺得是有人在他的腦袋裏邊,用棍子戳,用針來紮。

他已經躲得夠遠了,再遠就危險了。師父有以頭搶地的衝動,可這地方都是樹木,挖了坑也埋不了自己,還是藤善解人意,伸過來更多的枝條,把師父整個腦袋都裹住了。

荒青的琴音正由緩入高,正是要表現日頭完全升起,他在花海中徜徉,一陣風吹來,無數花瓣飛舞飄搖,而此時,正有一對有情人在花海中纏綿悱惻……哎?不對!哪裏來的有情人?這琴曲名花潮引,從頭到尾描述的都該是他觀花有感啊。

這還不算,那花海竟然離他越來越遠,反而心愛之人離他越來越近。原本他就是旁觀兩人纏綿,漸漸的,那其中一人已然變作了他自己,另一個的相貌可不正是荒龍?荒龍是劍靈,冷鋒熱血,凜凜然不可侵犯。荒青是草木精靈,雖修為高過沒有在主人身側的的劍靈,但每每靠近荒龍,都有利刃割身之感,現在的荒龍,卻如此的溫順……

不對!不對!花海纏綿雖美,此情此景卻並非他心中所想。

荒青強自掙紮著,琴音雖然還在延續,卻已經亂了。荒青也終於明白過來,這纏綿悱惻竟然是盧玳那個“咚咚鏘”裏邊帶出來的。

——他彈奏的如此難聽,怎麽還能以音入景,以音入情?!

黑牡丹的心徹底亂了,他哪裏知道這世上真有盧玳這麽一朵奇葩。恰恰正是因為荒青精通音律,如今又與盧玳以音對陣,反而才更容易感覺到盧玳鈴音中所蘊之情,以盧玳的神魂強悍程度,一旦因他所奏之音而入情,哪裏還能掙脫得出來?

那琴音亂了片刻就重歸和緩,但是此時的曲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雍容華美,反而變得甜美迷離,濕潤**漾。荒青的臉色也從原來蒼白的清高,而漸漸變紅,又過了半刻,連他自己的喘息,也加進了伴奏之中。

“鐺!”

“咚!”

琴動,鈴響。

荒青如一灘軟泥一樣軟倒了下去,四周牡丹的香氣越發濃鬱,還多了一絲讓人蠢蠢欲動的怪異腥甜。他雖然對荒龍動了情,囚了槍,可一直以來都是以禮相待。他原以為自己隻為情,不為欲,但如今在樂音中嚐到了情|欲滋味,再見到荒龍,黑牡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忍受得住了。

“我贏了。”

荒青坐起來,麵色還帶著淡淡的紅,他也幹脆,手一推,琴就自顧自飛到了盧玳麵前:“雖然你故意演奏這醜怪樂音實在讓人不忿,但以此等的樂音都能讓我……我也是輸得心服口服。還請好生善待此情,另外,荒龍可以給你,那石頭卻已經不在我手中了。”

那邊藤窸窣動著,鬆開了師父的耳朵。師父重新恢複聽力走到盧玳耳邊時,聽到的就是這段話。師父頓時心情複雜。對這性格實在不討喜的牡丹花,油然而生了一種同情,卻也不知道,他剛才從盧玳那樣的“咚咚鏘”裏邊,到底聽出了什麽。

“是誰?”盧玳接過琴,對於石被帶走並無驚奇,就算荒青有地利之便,但以他的修為,也是不可能隻靠一花就能抓了荒龍和石,逼走藤的。隻是他很好奇,到底是誰竟然強悍到做下這一切後,都沒讓藤發現。

荒青猶豫著,最終一咬牙目視盧玳:“我若告訴了你們,且帶你們一起去看,是否能讓我以後跟著你們?”

“可以。”盧玳對於自己身邊多一個並不會給自己構成威脅的妖怪並無異議。

荒青麵上一喜,可還未等他再說什麽,就聽“啪!”的一聲,之前刻著“荒青城”三個字的那塊木頭開了一道小縫,一把槍身火紅纏繞霹靂的長槍從裏邊直竄了出來!

“主人!”荒龍出來就化成了人形,一臉愧疚的跪倒在地。

黑牡丹動了一下,貌似是想要過來拉扯荒龍,但看看形勢,總算忍住了沒動。

“回來吧。”盧玳隨意,甚至是輕慢的招招手,雖然荒龍當初為了要跟著他險些自毀,但也是因為他感知到了盧玳的脾性最合他自身的屬性,隻要荒龍在盧玳身邊,那靈體的修煉就一日千裏。荒龍想以劍靈成就仙途,有了盧玳,才有了一絲希望。反過來,有沒有荒龍對越來越強悍的盧玳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如果盧玳還是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對於斷掉的荒龍大概也就隨手扔掉了,更不會之後在渡劫時,以小天劫助荒龍重塑槍體。就算是自毀也要追隨他的神兵利器盧玳又不是頭一回見,可比起這些東西,盧玳更常用的永遠都是自己的爪子和牙齒。所以,盧玳已經改變了許多。

荒龍立刻高高興興的重新化為長槍,被盧玳收入掌中,又化為一根發簪,插|入盧玳發間。

荒青恨的咬緊了牙,本來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在盧玳身邊慢慢磨,總要有那麽一天能磨得荒龍歸了他。可是看見眼前這情況,尤其方才被引動的清熱還沒退下去,他終究是忍不住問一句:“要如何你才肯將他給我?”

“你既然是要找個雙修道侶,總該你情我願。”盧玳奇怪的看著荒青,既然提到道侶,他眼神就不由得瞟向了師父。

荒青哼了一聲,暗道一聲假惺惺,又見他看向邊上那頭妖修,以為盧玳是催他趕緊去找石:“你既然急,那還不快讓你的坐騎變出了原身,他這模樣能讓誰騎……啊!”

真該找個人給花妖說說,什麽叫“嘴給身子惹禍”。盧玳一爪子就抓過去了,他也算是突施暗手,與荒青的距離又近。荒青絲毫防備也沒有,閃躲不及之下,腦袋上的黑牡丹被盧玳一爪抓中,掉落了兩片花瓣。荒青慘叫一聲,捂著頭連退數步,腳底下他踩過的地方,頓時露出兩個血腳印來。

“你……你做甚!”荒青疼的哆嗦,怒瞪盧玳,卻見師父抬手按在盧玳肩膀上,顯然要不是這一按,盧玳管他知不知道石的蹤跡,也要兩爪子把他拍死。荒青一凜,明白過來了,雖然都是騎的,但原來這妖修竟然不是坐騎,是道侶?

“這位道友,適才魯莽,還請恕罪。”這次荒青反應過來後,認錯倒是挺快,尤其他雖然疼得厲害,但想想盧玳這人修選了個妖修做道侶,還如此回護,對盧玳的觀感反而好了許多。

盧玳還不想饒他,但是師父按在盧玳肩膀上的手指,用了用力,盧玳頓時覺得有幾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順著師父手指尖那根本算不得多重的力道流竄了他半個身子,弄得他又麻又癢,又舒服,若不足是在此處,下麵都能硬起來,頓時不說話了。

師父指尖用力之是示意盧玳無需介意這件事,但他根本不知道盧玳老實的不說話究竟是為的什麽。反正,不說話就好——雖然不久之後師父會為此後悔的……

“無礙的。”師父笑著對荒青搖了搖頭,一個人修和一個妖修站在一塊,將妖修認作人修的坐騎、奴仆是很自然的事情。師父並不在意,“隻是,還請道友先與我們說說,這帶走石的到底是哪位大妖?”

雖然荒青答應了帶他們去找石,但他的舉動總有些逃避和退縮的意思。

荒青沉默片刻,咬咬嘴唇:“那位確實是大妖,我們小青木陰巽洞天裏的妖怪,幾乎都要以為那位就是洞天神木的化身了。我剛開靈智的時候他便是那個樣子了,這裏任何一個妖怪開啟靈智的時候,他都已經是那個樣子了。”

也就是說,那是一位極其長壽和強大的草木妖精。盧玳和師父對視一眼,繞在盧玳手腕上的藤,也緊了緊。

“那你可知,他為何要捉走石?”

“他幫我抓住荒龍,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為何還要去關心別的事?”

“說來說去,你還是沒說他到底是誰。”師父的手已經拿開,盧玳身上那酥麻的感覺也在他自己的依依不舍中散去,盧玳上前一步,與師父肩並著肩,問話的表情義正言辭,手卻已經握住了師父的手。

荒青瞧一眼他倆交握的手,再瞧一眼盧玳頭頂上的發簪,肚子裏酸得厲害:“那大妖,我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隻是祖輩傳下來的稱呼,大家都尊他一聲木公。”

沒等荒青繼續朝下說,盧玳手腕上就是一緊。可惜不是師父握他,而是藤將他束緊了。

自盧玳頭一次見到石、藤,他倆就是騰繞著石,石壓著藤,恍若一體,並不分離。當他們出生說話的時候,聲音是一男一女,多數人都會以為石是雄,藤是雌,可實際上,石才是女,藤卻是男。

至於如此親熱的他倆,到底是伴侶,還是家人,盧玳不知道。因為對這種與自己不相幹的私事,盧玳是無意窺探的。

可是當荒青說出木公來,藤那邊就傳來了一聲驚呼,繼而就是一聲無奈的歎息。與從沒問的盧玳類似,從沒有主動說什麽的藤,卻開始不容盧玳拒絕的,通過碰觸,將一個久遠的故事傳遞給了盧玳。

上古之時,有一座靈山,整座山都是五色神石,山上有一根通天神木,神木上繞著一條樹藤。這就是石、藤、木他們三個了。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了靈識的,不過靈識開沒開也沒什麽不同,總歸是待在原地,若是來了其他的活物,都被木和藤吃光光。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來了兩個他們吃不了的大能。藤和木分別被這兩個大能收取為了妖仆,不過這兩個大能也就此在五色神山上住了下來。所以,除了偶爾聽從主人吩咐外,一切其實還是和過去的無數歲月差不多,至少對石和藤來說是這樣的,隻是木開始經常化成人的模樣,經常沒有主人的吩咐也跑出去。

木終於不再跑出去的時候,是因為他看見了石也化成人的模樣。那是石頭一次化成人,不過雖然她的本體是五色神石,她本人可不是五彩的。依舊是如凡人一般黑發黑眸,但相比起神山的本體,她人形的模樣,卻是嬌小玲瓏。

很多很多年之後,石和藤才意識到,木對藤的感覺是男女之間的愛意。但是,就算一直到現在,他們已經知道了友情、親情,理解了什麽叫孤單寂寞,卻依舊不知道男女之愛到底是如何的。

也不知為何,木一見之下,一汪深情就傾注在了石的身上,當即就對石示愛。但並不了解這洶湧感情的石,反而被木嚇著了,從此很少再化為人形。

木追求石,石躲起來,藤不明所以。原本他們就這麽循環下去,可能終於有那麽一天,石會了解木的感情,或者石被木激怒了,幹脆把木一擊兩段。可是天地浩劫來臨了,上古仙人們集萬千異寶煉製混沌仙界,五色神石山與木、藤這樣的天材地寶,自然也躲不了作為材料的命運。

不過他們三個的主人並沒有下狠手,不但把這件事都告訴了他們,而且說好會為石留下可以寄身的石髓,對木與藤也不會斬盡殺絕。

雖然這依然算不上仁慈,但相比起一些已知的同類,這樣的結果已經是很好的了。他們仨自然都是答應得很好,首先石的一點石髓被取出,石將自己的神魂寄入其中,就陷入了沉眠。繼而是藤,但讓藤沒想到的是,木竟然趁著兩位主人精疲力盡之時,將兩人擊傷,帶著他們倆跑了!

結果當然是沒跑成。

那時仙人們雖然也是分地而居,但以為內都要為同一件事而努力,實際上彼此的距離並不遙遠。木鬧出的動靜,早已被其他仙人察覺。木被捉,石與藤為求眾仙饒他性命,甘願看守仙墓,但是木終究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被生生的煉製成了如今的模樣。

換句話說,小青木陰巽洞天的妖怪們想的沒錯,木公就是這個洞天的先天至寶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