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男兒血性

警察局局長趙金海五十歲左右,半禿的頭發使得額頭鋥亮。不高的身材,彌勒佛一樣的體態,雙手背在後頭,鼓著腮幫子,挺著一個將軍肚,急衝衝地從警察局門口往閔鬆良的辦公室趕。曾經有人猜測說趙局長上輩子一定是抓蛙類抓多了,結下了梁子,因為趙局長生氣的時候會從額頭紅到脖子,渾身脹氣,加上體型的原因,看起來就好像是一隻氣鼓鼓的蛤蟆,隨時會撲過來咬你一口。

時飛正在休息室裏頭的桌子邊上坐著,一邊喝茶一邊吹牛,忽然間眼光一轉,看見趙局長的身影從休息室門口一閃而過,時飛差點沒被嘴巴裏頭的茶水給嗆倒,連忙把茶杯往桌子上用力一放,揮手招呼著說道,“快快快,趙頭兒來了。準要找閔隊的麻煩。”說完衝出了休息室,後邊跟著兩個手下。

趙局長一邊火急火燎地走著,一邊想著等會怎麽好好教訓一下閔鬆良那個膽大包天的野小子。沒曾想到突然間,肩膀後頭讓人拍了一下,趙局長身材不敢恭維,身手卻是出奇地靈活,跟他矮胖的身段完全不是一個檔次。連頭都沒回,趙局長就好像背後長了火眼金睛一般,側身稍微退了那麽一步,緊接著反手一扣,五個手指就跟鐵鉗似的,連時飛這樣練武的角色也感覺到一陣劇痛。

趙局長看著時飛痛苦的臉色,得意地笑道,“哼,臭小子,我就知道是你們幾個。少來瞎搗亂,我可沒空跟你們消遣,等我辦完了正事再說。”說完放開時飛,不再理會他們幾個。

眼看著趙金海又要往閔鬆良的辦公室走過去,時飛也顧不上痛,腳步跑上去,說道,“別別別,趙局長,您看呐,閔隊長現在可不在辦公室,出去辦事去了,您呐,先到我那裏喝杯熱茶,消消氣,怎麽樣?”說完時飛把剛才被趙局長抓住的手臂故意亮出來,說道,“趙局長,您看吧,您老也太狠心了一點,既然知道是我們,還下那麽重的手。”

趙局長嘲笑地哼了一下,說道,“兔崽子,小心著點,我可不留情,下次再這樣在我背後偷偷摸摸的,我可要折了你的骨頭。這樣大熱的天,我這正滿身的火氣沒地方撒呢,還喝熱茶,你是嫌這警察局太安靜了是不是?”

時飛賠著笑說道,“趙局長,您官兒大,您怎麽說就怎麽有理,不過,閔隊長真的不在辦公室,剛剛大夥都看見他出去了,也沒交代什麽時候回來,是不是,是不是?”時飛轉頭問自己身邊的兩個警察,那兩個人先是一愣,然後忙不迭地點頭。

“行了,收起你們那一套鬼把戲,少在我麵前晃悠,你們一個個心裏打的什麽花花腸子我可都一清二楚。今天就是把辦公室坐穿,也要等他閔鬆良現身。等我收拾了閔鬆良,回頭再一個個收拾你們。”趙金海陰沉著臉色。

“趙局長,閔隊長隻是例行公事,抓的可都是如假包換的重犯,他有什麽錯?再說了,那瘦全發幾個缺陰德的事情做得也太多了,活該他命短,是有人蓄意殺害,關閔隊長什麽事啊?”時飛一臉不服氣地說道。

趙金海的將軍肚一挺,大聲喝道,“例行公事?我也是例行公事。誰對誰錯可不是你們說了算,他閔鬆良也太直了點!統統給我讓開,再多說一句,就扣你們薪水,取消休假,哼!”

趙局長冷冷地掃了一眼時飛幾個,看見沒人再敢吭聲,才轉身繼續朝閔鬆良的辦公室走過去。

時飛看見趙金海走出了好一段距離,才做了個手勢,幾個人悄悄地靠了過去。

閔鬆良正在翻看著整理起來的案件記錄,想從中找出一點點頭緒跟線索。這件案子太不同尋常了,閔鬆良知道,單單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甚至單單靠警察局的力量,根本不能夠有力地撼動眼前這棵大樹。但是話說回來,上海市所有的高層都勾結在了一起,既爾虞我詐,又官官相護,自己根本就不應該指望警察局會向那些人伸出懲奸除惡的手。

閔鬆良感覺到有些頭疼,他聽從了自己的心,從成為警察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下決心一定要懲惡揚善,但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他一個人勢單力薄地孤軍奮戰,實在是苦於沒有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可是不管怎麽說,既然周圍的人都信不過,那一切隻能夠靠自己抽絲剝繭,一點一點調查跟發掘下去。

一聲門把手轉動的聲音,閔鬆良回過神來,抬起頭,就看見趙局長神情嚴肅地開門走了進來,隨手關上了門。閔鬆良馬上把案件記錄合上,站起來說道,“趙局。”

趙金海淩厲的眼神看了閔鬆良一眼,慢慢地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看著閔鬆良,歎了一口氣,沉著聲音說道,“閔鬆良呐閔鬆良,你可讓我說你什麽好呢,嗯?現在上頭可是逼著要我給一個交代,你給我出出主意,我應該要怎麽辦?把你五花大綁給捆了,送到黃家去謝罪不成?”

閔鬆良聽到這裏,心裏已經有數,完全明白了,他卻並沒有後悔,對著趙金海說道,“對不起趙局,讓你為難了。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扛著,他上頭要人,我自己去說清楚。”

趙金海擺擺手,說道,“自己扛著?你可怎麽扛著?說清楚,你跟誰去說清楚?這件事情要是那麽容易說得清楚的話,我還用得著上這裏來嗎?黃家如今是什麽地位?這擺明了是權勢在作祟,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是像咱們這樣的小角色。”趙金海一動不動地盯著閔鬆良的反應。

“局長,天下難道就說不通一個理字?,警察局既然不抓壞人,既然隻是個空架子,那還要警察局這樣的擺設來幹什麽?倒不如把這裏夷為平地算了,給他黃家再蓋一座戲院。沒有我們這些人在這裏礙手礙腳的,豈不是順了他們的心,隨了他們的意?大夥幹脆都各自散了去吧!”閔鬆良有些按捺不住,年輕男人的血性一下子全湧上來了。

趙金海聞言,氣就不打一處來,臉色一下子又紅了,腮幫子也開始鼓起來,他用力重重地拍了一下椅子,幾乎是跳了起來,大聲說道,“你個渾小子,你有能耐了,衝我大聲瞎嚷嚷什麽!我現在跟你說的可都是實話,你也很清楚上海現在是個什麽世道,東北三省全部淪陷了,日本人一批接著一批地跑到上海這個地方尋快活,醉生夢死,那些個怕死的官員賣國求榮,巴結討好日本人都來不及,甚至連自己人都排擠。這種環境下,你難道還希望我們自己人能有那個心,想著什麽正義,什麽如何做人之類的東西不成?哪個不是誰給自己好處就聽誰的?你我都生存在這個世道,能有什麽辦法?”

“這麽說,趙局長也是站在他們那一邊的了,難道趙局長也要成為他們當中的一份子?趙局長既然幫他們說話,那我沒什麽可說的,您如果認為我有錯,可以懲罰我,可是,我不會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而感覺到後悔。我隻是盡了我自己的本分,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閔鬆良表現得大義凜然。

“閔鬆良,你小子現在長出息了,能耐了是不是?”趙金海氣憤地用手指著閔鬆良,說道,“跟我說話居然一句比一句大聲,一句比一句更加有底氣,比我都囂張,你可真是讓我長見識了。你耳朵是不是有問題?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要幫他們了,什麽時候說過要成為他們當中的一份子?你可別亂給我扣屎盆子!我要是幫他們,今天就不問什麽青紅皂白,直接帶人過來先把你拷了,先打一頓再說話。你趕緊給我說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在萬夢生那裏把瘦全發幾個抓了進來,後來卻一時間大意,給人鑽了機會,殺了他們幾個滅口,就那麽回事。我並不認為我有錯。”閔鬆良一五一十地說道,口氣也比剛才鬆了不少。

“我可沒說你有錯,是你自己這麽想的。可是閔鬆良,你做事情之前,可要仔細動動腦子。你抓人是沒有錯,可是,黃家是什麽地位,你公然在萬夢生六年慶的時候帶人砸了他們的場子,讓他們名聲掃地,這才是重點,你想想,黃家那父子幾個,今後能輕易饒了你嗎?別的先不說,單單是他們往上頭那麽一吹氣,就夠你受的了。”趙金海用指關節狠狠地敲了幾下桌麵,咚咚咚地一連串清脆的木頭響聲。

“趙局,瘦全發詭計多端,我屢次在上海城布置下了天羅地網,都沒見著他們的影子。好不容易等他放鬆了警惕,在萬夢生大搖大擺地露麵,我怎麽能夠放過這個機會呢?他們這麽報複我,我可不怕,我閔鬆良要是怕,早就把腦袋給縮起來,還會幹這個?”閔鬆良說得有板有眼,一身正氣。

時飛幾個把耳朵拚命地貼在閔鬆良辦公室的門外,聚精會神地聽著。聽到閔鬆良說出的這番話,幾個人不禁心裏頭一陣暗暗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