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賓皆歡的時候,一名卷發仆人帶著身著金藍製服的守衛隊長,走到了維塞基德元帥身邊。
元帥皺著眉聽完了他們的報告,隨後站起了身。
他來到王位後麵,俯身向王後小聲說了一些什麽。
卡蘭瑟瞥了一眼鮑爾溫他們的方向,同時簡短地對元帥作出答複。
元帥又接著說了些什麽,王後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並一言不發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
獵魔人依然沉默不語。
鮑爾溫聽清楚了內容,同時,他看見元帥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掃了一眼帕薇塔——公主仍舊是一動不動地坐著,低垂著頭。
他知道,要來了。
好戲要開演了。
公主肚子的孩子肯定不屬於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而是屬於未來的尼弗迦德帝國統治者。
一個頗具野心的混賬。
巫師的眼眸閃爍著危險的光芒,不知道在想什麽。
元帥鞠了一躬,把命令低聲傳達給守衛隊長。
隨後,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每一步都伴隨著金屬敲擊地麵的響動——蓋過了席間的喧鬧。
所有人都抬起了頭,轉頭望去。
逐漸接近的那個身影,包裹著鐵板和皮革製成的鋥亮鎧甲。
他的胸甲藍黑相同,有棱有角,下麵有條狀鐵裙和短小的腿甲。
厚重的背甲上滿是銳利的鐵釘,頭盔上那塊打磨光滑的麵甲做成狗嘴形狀,蓋滿了仿佛七葉栗殼的尖刺。
這位古怪的客人叮叮當當地走到餐桌旁,在王位麵前停下。
巫師的視線和德魯伊相碰,又默契地移開。
“尊敬的王後,尊敬的先生們,”這位新客人僵硬地鞠了一躬,“請原諒我打擾你們隆重的宴席。
我是伊倫瓦爾德的烏奇翁。”
“歡迎你,伊倫瓦爾德的烏奇翁,”卡蘭瑟緩緩地說,她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請你入席吧。
辛特拉歡迎每一位客人。”
“感謝您,陛下,”伊倫瓦爾德的烏奇翁又鞠了一躬,戴著鐵手套的手攥成拳頭,敲了敲胸口。
“但我來辛特拉不是為了做客,而是有一件非常緊要的事務。
如果陛下您準許,我就不浪費諸位的時間,現在就說明情況了。”
“伊倫瓦爾德的烏奇翁,”王後嚴厲地說,“你對我們時間的重視值得嘉許,但這不能成為你不敬的理由。
你藏在鐵盔後麵對我們說話,更是不敬。”
“我的長相,陛下,暫時不能宣之於眾。
望您準許。”
憤怒的喊聲伴隨著零星的咒罵,在人群中擴散。
鮑爾溫的嘴角依然帶著笑容,看著鬧劇的上演。
德魯伊莫斯薩克低下頭,無聲地蠕動著雙唇。
獵魔人感到那咒語一時間充斥在空氣裏,連他的徽章也為之震動。
卡蘭瑟看著烏奇翁,眯縫眼睛,手指敲打著扶手。
“準了,我選擇相信你的行為——你是為何而來,不肯露臉的烏奇翁?”
“感謝您,但我無法忍受不實的指控,我必須解釋:我不露麵是因為騎士的誓言。
我在午夜到來前都不能露出麵孔。”
卡蘭瑟敷衍地抬起手,以示解釋。
烏奇翁踏前一步,滿是尖刺的鎧甲哐當作響。
“十五年前,”他大聲說道,“您的丈夫羅格納王在伊倫瓦爾德狩獵時迷了路。
他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徘徊時,從馬背上掉進峽穀,扭傷了腿。
他躺在穀底,呼喊救援,但他得到的唯有毒蛇的嘶嘶聲和附近狼人的嚎叫。
如果不是他人的救助,他早已死去。”
“我知道後來的情況,如果你也知道的話,我猜你就是那個救了他的人。”
“是的。
因為有我,他才能完完整整、安然無恙地回到您身邊。”
“我感謝你,伊倫瓦爾德的烏奇翁。
盡管羅格納,我心中床榻上的那位紳士早已辭世,但我依然感謝你。
告訴我,如果暗示你的援助並非無償不會觸犯你的騎士誓言,我該如何表達感激?”
“您很清楚,我的援助並非是無償的。
您也清楚,我就是來收取國王答應給我的獎賞的。”
“哦?”
卡蘭瑟微笑著,雙眸中卻仿佛燃起綠色火光。
“這麽說,你在峽穀底找到了一個毫無自保能力、性命受到毒蛇和怪物威脅的傷者。
隻有他答應給你獎賞,你才肯幫他?
毫無疑問,你的行為肯定是符合當時的某條騎士誓言吧?”
王後的笑容令人發毛,大廳裏的絮語聲更響亮了。
獵魔人脖子上的徽章劇烈顫抖起來。
他朝身旁的巫師看去,卻發現對方隻是笑著,挑了挑眉毛。
“您這番話,陛下,”烏奇翁大聲說,“您很清楚,之後在伊倫瓦爾德發生了什麽事。
羅德納獲救後自行發誓,要贈與我要求的任何東西。
而我回答了他,我要他答應,把他並不知曉情況下留在家中的那件東西獎賞給我。
國王發誓守諾,當他回到城堡時,發現你——卡蘭瑟,分娩了。
是的,十五年,我一直在等待。
今天我看到美麗的帕薇塔,明白我的等待是值得的!
先生們,你們在白費力氣。
從公主出生那天起,王室的誓言作證,美麗的帕薇塔就是屬於我的!”
一陣喧鬧在來賓中爆發。
有些人在大喊,有些人在咒罵。
還有些人重重地捶打桌子,打翻了餐盤。
克拉茨·安·克萊特彎下腰,顯然是想從餐桌支架上,拆下一塊木板來。
“聞所未聞!”
元帥吼道,“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
“王後的臉色,”烏奇翁大聲說,攤開雙手,“就是最好的證據!”
帕薇塔公主一動不動地坐著,頭也不抬。
伊斯特·圖爾賽克轉身看著王後。
“卡蘭瑟,”他冷靜地說,“他所說的是真話嗎?”
“如果是真話,”王後吐出這幾個字來,咬著嘴唇,拿著肩上那條綠飾帶,“那又如何?”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伊斯特皺起眉頭,“諾言就必須被遵守。”
“是這樣嗎?”
“是這樣。
否則,我恐怕會認為,您把諾言看得如此之輕,甚至包括深深鐫刻在你記憶中那些。”
巫師看到,卡蘭瑟麵孔漲紅,雙眼含淚,嘴唇也在顫抖。
這就是命運啊。
從十五年前就注定了。
他不由地想到自己存儲空間內的那本書——《元氣滿滿的亞龍人女仆》。
那個窮盡一生,穿梭無數個世界,也沒能擺脫命運的男人。
注定了的命運並非不能改變,隻是,那代價支付不起。
“伊斯特,”王後低聲道,“這不一樣——”“不一樣?”
“哦,狗娘養的!”
克拉茨·安·克萊特出人意料地大吼一聲,一躍而起。
“誰給我拿把劍,我來讓這吃點教訓!
很快我們就能知道——”“你還是閉嘴吧,克拉茨?”
伊斯特厲聲喝道,他的兩隻拳頭砸在桌子上。
“理解。”
伊斯特·圖爾賽克冷靜地說,“不經女主人允許就在這兒開打或者挑戰別人都是不合適的。
這算什麽?
難道辛特拉的王座廳都是跟別人一語不合就動手動刀子的小酒館嗎?”
喧囂戛然而止,仿佛一頭被刀割斷了脖子的憤怒野牛。
“我明白,有很多人,”卡蘭瑟慢聲說道,“對這事有自己的觀點,而且就算沒有我的允許也想說出來。
但是,以我的觀點,讓我把我的帕薇塔送給這個怪人,除非這座該死的城堡塌下來!”
獵魔人的徽章顫抖不止。
鮑爾溫的眼眸驟然一縮,他看到了帕薇塔的雙眼,那是和他母親一樣的翡翠色眸子。
公主不再用長長的睫毛掩蓋它們了——她的目光剛剛從莫斯薩克身上移開,正好直視鮑爾溫金色的眼眸。
鮑爾溫一陣晃神,他似乎在哪裏看到過這樣的眸子。
同樣是翡翠色。
同樣的堅定。
不是卡蘭瑟王後,她的眸子裏蘊含的不是堅定。
他一定在哪裏見過。
“咳咳,陛下。”
一個男爵站了起來,清了清嗓子。
“說吧。”
王後皺著眉,點點頭,“但要長話短說。”
“遵命,尊貴的卡蘭瑟王後。
不知道各位是否聽說過,意外律?
與人類種族同樣古老的意外律?
先生們,如果意外律得到的是一個孩子,那就是被命運選出來的孩子。
你們一定聽說過被命運選出來的孩子。
傳奇英雄紮特蕾特·沃魯塔不正是因為他是自己父親回家遇見的第一個人,才會矮人撫養長大的嗎?
還記得澤維萊娜嗎?
她在約定之人來收取報酬時,沒有守諾,而是用魔法趕走了他。
不久之後,她和那個孩子都在瘟疫中死去。
別以為捉弄了命運還能安然無恙!”
“別威脅我,咯咯噠,”卡蘭瑟露出厭惡的表情,“午夜近了,鬼魂的時刻就要來了。
你還記得你在窮困的童年時代聽過的傳說故事嗎?
請坐下吧。”
男爵沒有繼續說什麽。
他想要說的眼睛說完了。
在他坐下後,一陣古怪的沉默籠罩了房間。
卡蘭瑟仍然站著。
沒有人能注意到她藏在衣袖之中的那隻手抖得有多麽厲害,除了鮑爾溫。
他沉默了片刻,黑沉的臉看向傑洛特。
“好吧,我是一位母親,但也是王後,所以,作為王後,我會在明天召開議會。
議會也將決定是將帕薇塔和辛特拉的王位交給一個陌生人,還是根據王國的利益行事。”
莫斯薩克的黑眼睛瞥了一眼阿特裏的林法恩,後者麵色陰冷地看著自己軟弱的王子,神色不善,正作勢起身。
鮑爾溫放下了摸著下巴的手,傑洛特立刻做出反應。
他搶先站起,重重地砸了一下椅子。
“也許根本沒必要召開議會。”
他說。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驚愕地看著他。
不過,帕薇塔那雙翡翠色的雙眸依然注視著獵魔人身旁的巫師。
烏奇翁的雙眼,也在那副幅色麵甲的柵格後麵看著他。
巫師感受著空氣中仿佛洪流般奔騰的魔力,他看到火把和油燈的煙霧呈現出奇妙的形態。
獵魔人看到了,莫斯薩克也能看到。
“我說,”傑洛特平靜地複述道,“也許沒有必要召開議會。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吧,伊倫瓦爾德的烏奇翁?”
渾身尖釘的騎士哐哐當當地踏前兩步。
“我知道,”他的聲音在頭盔裏空洞地回響,“現在,我接受你的挑戰,不知名的騎士!”
卡蘭瑟看向獵魔人,麵無表情。
她想看看對方會作出什麽樣的決定。
“我沒打算挑戰你,”傑洛特說,“也不想跟你決鬥。”
“傑洛特!”
卡蘭瑟有些猙獰地大聲喊道。
她已經忘記了該叫他拉維克斯,四號角城的領主。
“別做得過火了!
別再考驗我的耐心了!”
“還有我們的耐心!”
克拉茨·安·克萊特咆哮一聲。
伊斯特·圖爾賽克意味深長地給他看了看自己攥緊的拳頭。
克拉茨的咆哮聲卻更響亮了。
“大家都聽到了,”傑洛特不受影響地說,“提格城的男爵為我們講述了那些傳奇英雄的故事。
我很清楚地明白,那一切都是真的。
因為,意外律要求作出誓言的人和誓言的對象——也就是那個出乎意料的孩子——兩者之間建立起一條牢不可破的命運紐帶。
這樣一個在不知情下被命運挑選出來的孩子,將注定擁有非凡的經曆。
而對於息息相關的另一個人來說,他的人生也會受到無比重大的影響。
烏奇翁,你要的不是辛特拉的王位,你要的是公主。”
“你說得完全正確,名為傑洛特的騎士,”烏奇翁大笑著。
“所以,把我命運中的那個人交給我吧!”
“那麽,你必須作出證明。”
“你什麽意思?”
“你需要證明。
因為你沒有把一切都說出來。
羅格納王知道意外律的力量,也知道他的誓言有多麽沉重。
他之所以接受這個條件,是因為,他知道律法和傳統擁有保護這種誓言的力量,而唯有在命運之力確證之後,誓言才能實現。
你要想帶走公主,你隻有等到——”“等到什麽?”
“等到公主本人答應跟你走。
意外律是這麽規定的。
隻有孩子——而並非父母——的許可,才能驗證誓言是否有效。
你在十五年後歸來,烏奇翁,這裏羅格納王在誓言中的附加條件!”
“你是誰?”
“我是利維亞的傑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