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最後的旅行（六）
夜深了，秦子明坐在列車裏，用手撐著下巴望著窗外的夜色。
小冰塊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她睡得很香，夢中似乎夢到了開心的事情，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嘴角掛著淡淡的笑。一層薄薄的月光照在她恬靜白皙的臉龐上，照得每一根毛孔都顯得透明。
桌子上擺著兩杯涼掉的開水，對麵的威爾士年輕人喝醉了酒倒在沙發上睡得打呼嚕，肚皮上還枕著他的小提琴。整個車廂靜靜的，而不遠處的鎮子上還很熱鬧，時不時傳來一陣陣遊人的歡笑。篝火的餘暉照在窗玻璃上，閃爍成絢麗的煙花。
他晃了晃有些酸疼的手臂，將熟睡的小冰塊放平在沙發上，自己起身站了起來。
他靜靜的站在走道裏，看著她安睡的容顏，臉上浮出一抹不舍。隨即又輕輕的笑了笑。
其實很想陪著她一起繼續這趟旅行的吧，去看看藍色的瑪瑙河，在日落時分在愛琴海邊吹風，幸運的話可以到達烏克蘭，他可喜歡烏克蘭了，以前看過一部電影，他記不清電影的名字了，但永遠記得電影謝幕的那一幕，男主角和女主角在哈爾科夫的一座教堂前相擁親吻，漫天的大雪飄灑，教堂亮起五顏六色的彩燈，伴隨著一首憂傷而又緩慢的歌曲奏響。他覺得那樣的景色真是美極了，簡直就是自己能想象到的、最美的場景。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這趟旅行在這裏就要結束了。再漫長的旅程都會有終點，再不舍的依靠也終將告別，再浪漫的故事，也會有結局。
“晚安，小冰塊。”
他最後再看了她一眼，閃身走出了車廂來到外麵，深吸一口氣後撥通了那個一直未敢去接通的電話。
“喂，是老爸嗎？”
“誒，明明啊，你等等老爸我馬上下班，最近你都不接你媽電話啊。”
“嗯，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們。”
“什麽事兒啊？語氣挺嚴肅的是不是缺錢了？”
“爸爸你還記得我初一時你送給我了一盞台燈嗎？我一直舍不得扔。因為你那時候告訴我說“台燈的光很暗，平時大家都用不上。可是在最黑暗的夜晚，我最孤單的時候它往往就會派上用場。這就是你對我的愛。”我其實那時候就很感動的，我知道小時候我患有小兒癡呆，是你們一直照顧好陪著我。我十歲之前都沒有記憶的，所有的記憶都是假的。可隻有你和媽媽對我好的事情是真的。”
他抽了抽有些堵塞的鼻子，電話那頭老爸沉默著不說話，他就繼續說：“一直以來我都想對你和媽媽說一句對不起，因為我真的很不爭氣啊，又懶又墮落，還常常惹媽媽生氣。我知道你雖然看起來一副沒所謂的樣子，其實也一直很為我操心的。哪家的父母不盼望著自己的孩子成才呢？你們不說我也明白的，我隻是……一直都太懦弱了。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們。”
“明明，你這是怎麽了？”
“爸，我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了。”他頓了頓，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這件事。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這樣的沉默讓秦子明心如刀割，他可以想象一萬個跟他們交待了這件事情後他們的反應，也可以想到一萬個他們生氣、哭泣的理由，可是唯有沉默讓他最是難受。
他難受，因為到現在為此他的心裏認定的父母都始終是他們，到現在為止他認定的家都始終隻有一個，到現在為止，他自己都還沒有習慣接受事實。
“是傅天城吧？”老爸的聲音似乎一下子衰落了很多，然後他又說：“其實上次他來我們家的時候我就差不多猜到了。”
“他是個好父親啊。”他說：“很有錢，可以給明明好前途，而我不行。”
“他來認明明，我會承認的。”
“……”
秦子明用力咬著嘴唇，眼淚不受控製的從眼眶裏溢了出來，“爸。”他呼喊，“我真的，很愛你和媽媽，很愛很愛，一直以來我沒有說出口，對不起。”
“我們也很愛你，我們從沒有想過將你看作別人的孩子來帶。你爸我……一直以來都不太合格，一直沒有給你該有的關心，你媽……”
“爸你別說了，別說了……”秦子明已經泣不成聲，“我一直以來認定的父母，隻有你們啊。”
“再見了爸，謝謝你和媽媽一直以來的照顧。要是哪天我不在了，拜托不要來找我。這是我對你們最後的請求。”
他掛斷了電話，用手撫著心口慢慢的蹲下，一瞬間感覺呼吸都不再通暢。喉嚨和鼻腔都像是火燒般的疼，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像是脫水般的無力，他咬著嘴唇，讓猩甜的血味充斥在整個口腔裏，這樣子好歹能分擔一點內心的痛苦。
可是……他做到了。經曆了這麽久的心理折磨和思想掙紮後，他終於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口。當自己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後他就一直在內心反複演練，演練該怎樣親口訴說這樣一個殘忍的事實。那畢竟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兩個人啊，他怎麽能讓他們因為自己的事情受到傷害？哪怕是一點點的牽連，一點點的可能都不行吧。
“終於……做到了呢。”
他用手遮住眼簾，伏在草地上低聲的哭泣了起來。他想自己終於還是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麽事情都不敢做決策、猶猶豫豫反倒會傷害更多人的秦子明。伴隨著苦痛男孩終將成長，在經曆了那麽多的掙紮、那麽多的波動後他選擇了這樣一條道路。
教授當初讓他做抉擇的時候，他又怎麽可能想得到那麽多呢？那時候他一心想的隻是改變啊，說白了就是自私的隻想到了自己，並沒有思考伴隨著抉擇後即將到來的這些痛苦，這些痛苦不僅會波及自己，還有跟自己所牽連著的所有人。
你選擇了一條路，踏了上去，那與那條路平行的所有路就不再為你敞開了。你隻能一往無前的向前走，不能猶豫，不能後悔，不能回頭。
所有的後果，都隻能自己一個人承擔。在“秦子明”成長的道路上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到他，龔衍不能，CC不能，樸多俊不能，自己的父母也不能。你隻要經曆了一切後才會明白，屬於自己的責任，一份都不能轉移，一分都不會減少。
如今這個懦弱了十八年的男孩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從痛苦的深淵和掙紮的苦穀中站了起來，成為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無人駕駛的火車在某一刻突然緩緩的啟程，沒有任何的預警，沒有任何的通知，汽笛未鳴而車輪已經轉動向前。男孩站在車窗外，靜靜的看著車廂裏沉睡的女孩，行駛的列車帶起陣風，吹得他滿頭黑發亂擺，他將手揣在兜裏，通紅的眼眶裏那雙黑眸裏已隻剩下決絕和堅強。
列車漸漸遠去，無人的鐵軌淌滿白色的月光。站台上亮著一盞微黃的油燈，有人坐在排椅上，用戲謔的眼神看著不遠處送別列車的男孩孤獨的背影，一頭血紅碎發在油燈光下顯然更加深紅，簡直就像要馬上滴淌出鮮血來一般。
“明智的抉擇。”
他伸出手臂，一尾黑鱗的蛇從衣袖中探出，纏繞在他的手臂上噴吐著蛇形，用那雙焦黃色的瞳孔打量著秦子明，似是好奇。
“從什麽時候發現的呢？”他問。
“騎士跟魔龍相約，放走公主以後，就將自己的靈魂交予給它。”
秦子明回過頭來看著紅發的男孩，輕輕的笑了：“故事的最後一句話，我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