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拂曉之翼
日本，吉原。
秋雨如絲，連綿不絕。
夜，花燈明亮。酒肆外麵的招幡在斜雨中翻飛，細雨在青石地板上流淌成一層淺薄的水流，枝頭上的醉芙蓉由白轉粉，再轉深紅，一日三變的顏色，像是這吉原街道一日三變的景色，卻又隨時隨地的豔麗無雙。
芙蓉花瓣落，鋪滿一地霜紅。不知是誰家的酒肆裏有多情的歌姬清唱一曲和歌，曲風優雅，卻又哀傷。
她唱：
“子夜將臨，難舍過去
似忘物而心棘 閉目而似歌
困於星光 率性而輝
既知蒼穹泛白 定隱於須彌
詳之密語 聽之信之
悔不聽君細語 錯失一時溫柔
……”
醉酒的客人從脂紅粉白的銷金窟裏走出，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心中回想著昔前伴於身旁女人的豔麗嫵媚，手上還殘留著肌膚相親時留下的嬌嫩觸感，不免一時欣喜，不知身在何處。
而轉眼之間，那令客人魂牽夢繞的豔麗女人，卻已轉身投入另一位有大人的懷裏，拿那雙入火紅唇品一口酒，唱一段曲兒，親一張臉，所謂的相思留戀，不過是指縫間的幻影，風一吹就消散在空中罷了。
這就是吉原。清冷與繁鬧之間，隔著一場秋雨。冷漠與多情之間，隔著一疊鈔票。
女人身披一件大紅訪問著，上繡紫蝶一朵，翩翩然仿若活物。三千青絲用一枚玉釵攏在頭頂，手上打著一把素白紙傘，就那樣赤腳站在吉原的街頭，如一朵夜裏開得火紅的醉芙蓉。
雨水斜斜，澆濕了她撐傘的手臂，銀鈴晃動間清脆作響。吉原的街頭人來人往，卻並無誰敢靠近這樣一朵論豔麗當屬世間無雙的絕色芙蓉。不是她太冷，也不是太無情，而是都知道在這樣的雨天，吉原紅牌宮田薰衣立於街頭，隻為等一個人。
宮田薰衣抬頭望向黑色的天空，絕美眸子裏似乎有什麽情緒在攢動，內裏藏著無數心思。素白紙傘上雨滴跳躍，芙蓉花瓣飄落，空氣中全是醉人的芬芳。
這樣不知道等了多久，那個男人終究還是來了。他沒有撐傘，黑色風衣被雨水澆濕了，連帶著一頭張揚不羈的黑發也順從的垂落，貼住了那張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
腳步聲在她背後三丈遠的地方停下，宮田真浩開口，聲音中沒什麽情緒，要說有，也隻是不耐煩。
“你找我有事？”
宮田薰衣轉身，絕美臉上綻放出驚豔笑容，朱紅嘴唇輕啟：“聽聞哥哥不日就要啟程離開吉原了，想著過不了幾天就是哥哥生日，薰衣為哥哥準備了禮物，想要在離開前親手送給哥哥。”
宮田真浩那雙鋒利如刀的雙眉皺了皺，“禮物？”
宮田薰衣踩著雨水一步步靠近，從大紅和服下麵掏出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笑道：“不過是一點小小心意罷了，還望哥哥接受。”
“不必了。”宮田真浩擺手拒絕，“如果找我來隻是為了這件事，那未免太過幼稚了一些。”
宮田薰衣愣了愣，伸出去送禮物的手僵在半空中，雨水淅瀝澆濕了皓腕，便若那一點點涼下去的心。
“如果沒有事我就先走了，在離開吉原之前，還有太多的事情等著我去安排妥當。”
宮田真浩轉身，不再停留，踏著地上的積雨和芙蓉落花瓣離去。
等待了一整個雨天的相遇，卻隻換來這麽幾句話的時間。
他就要離去。
“哥哥。”
宮田薰衣出聲叫住了他，眼裏淚水滾動，“哥哥就不想看看薰衣為你準備的是什麽禮物嗎？”
宮田真浩的腳步頓了頓，風雨裏傳來一句冷冷的不含感情的話：“不必了，也不想。”
他的背影消失在吉原街頭，消失在細雨中，消失在千家萬戶的花燈和招幡外。
宮田薰衣站在雨中，眼淚終忍不住從眼角滑落。她將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小心拆開上麵的絲帶。
盒子裏放置著一枚黑濯石打成的掛墜，聽聞他要出遠門，她去金閣寺裏為他祈福，在佛像前跪拜三天。寺院的大師見她心誠，又憐她癡心，就為她算了一卦，告誡她說相思之人近日有血光之災，並贈予了她這串驅魔辟邪的掛墜。
她一心想著他，念著他的安危，卻不知一片癡心都付這雨中落花，隨風卷落，不知飄往了何處去。
大抵世間的感情就是這樣，往往一廂情願，進而一塌糊塗，最終一敗塗地。悲劇源於此，卻也終於此。
……
亞速爾群島的末端有一座很小的小島，由於它的麵積實在太小又與整個島群分離，以至於細分下來時甚至沒有給它命名，甚至從未有人想過要去探索那裏。尋常時隻有海鷗會選擇棲息在臨崖那些尖翹的岩石上，海藻將小島覆蓋，遠望一片蒼白。
入夜，星輝倒垂進黑色的海麵，白色的浮遊生物群將小島包圍，像是圍上了一圈絲帶，又像是上帝頭上環繞的聖光。
天使站在海島之上，雙眸緊閉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那雙遮天般的白翼收覆在背後，像是被光包裹的殼。
整個小島、甚至整個海麵都因為她的到來而增添了生機，那些平日裏不見蹤影的大魚像是受到了食物吸引般通通聚集而來，海麵上回**著鯨魚的叫聲，悠悠的飄飛到空中。那些本該在夜裏棲息的鳥群像是受到了召喚，紛紛從島群之間飛了過來，在海島上麵盤旋成漩渦。
月光明亮，照亮了天使聖潔的臉龐。她閉著眼仰起頭，長長的睫毛被海風吹得搖擺。她展開那對潔白的雙翼，雙手高舉過頂，像是聆聽著上帝的福音。
這一刻萬物安靜了下來，海鳥停止了振翼，海魚停止了呼喚，就連海浪都平靜了下來。寂靜中她輕輕開口，清唱一首古老的歌謠，曲子舒緩而語調悲傷，卻又清晰而明亮。
“星空如雲 飄之蔽空
殘燭之光 時遠時近
斥離之心 冷若寒冬
化蝶起舞 悠悠飄落
經過了多久呢？多久呢？
變冷的房間裏隻有兩個人
用哭泣的微笑
看著不能飛翔的我
【願望即遺忘】
那是最初亦是最後的謊言
即使遠隔天際
亦隻想緊握冰冷指尖
會感受到溫暖而閉上眼
漫天月華 寂寞之淚
霧靄若雪 寒室如霜
熾熱之心 不勝時光
流年幾許 豈敢言忘
一定不會忘記，不會忘記
是你讓我明白了溫柔的感覺
是你讓我明白了難過的感覺
那是比什麽都重要的事
一定不會忘記，不會忘記
若哪日，在某地，終將再見
一定會在你身畔展開雙翼
聆聽遺忘之語
在胸口隱隱作痛
哪怕到明日
即會隨星辰消散而閉眼
……
萬年追隨
始終如一”
“哥哥。”
她睜開眼，翡色的瞳孔裏似乎有水汽凝結。她捧著疼痛的心口蜷縮著坐下，所有的光圍繞著她旋轉，所有沉落進海麵下、星空裏的話語匯成河流飄回進了她的身體裏。可憐的悲願化作絲線，結成白色的繭，逐漸將她包裹。
在繭最後成形的那一刻，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過，濺落進了泥土裏，化作一株盛放開來的白色花朵，在這孤島之上隨風搖曳。
那朵花的名字叫——勿忘我。
拂曉之翼（上）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