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名為悲願的祈禱(十五)
麻生真在夜色中奔逃,身上的十二單沾滿已經凝固的血漬,她時不時回頭,漂亮的臉上布滿驚恐之色。
這是鬆本家治理的片區,相對整個吉原來說就相當於貧民區。這裏的女人是最便宜的,這裏的消費是最低的,這裏的治安也是最差的。
麻生真今年25歲,已經是個七歲孩子的母親。她在十七歲那年將初戀和第一次都給了同班的一位男同學——鬆本紀生,半年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紀生要她把孩子生下來,他會娶她,兩人會有一個平凡和幸福的家庭,這是他的許諾,也是麻生真的心願。
於是麻生真在父親的毆打和母親的責罵中毅然決然的從家裏逃了出來,紀生帶著她坐電車來到了位於鹿兒島的鄉下老家,外婆接納了她,在那裏她生下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名叫鬆本結衣的女兒。
兩年後,鬆本紀生消失了,不是死去,不是離開,就是消失了。麻生真在家裏等了他三個月,沒有電話,沒有郵件,報警也隻是立了案。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等下去,於是忍痛將結衣留在外婆家,自己孤身一人踏上了尋夫的路程。
她去過以前的學校,老師搖頭告訴她紀生並沒有回來過。她去過鬆本的家,才知道鬆本父母早已搬家,鄰居都說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她去過東京去過秋田,幾乎跑遍了大半個日本。
又是一年過去,麻生真心死了。疲憊的她回到鹿兒島,卻看到外婆家外麵立著“立入禁止”的黃色條幅。她瘋了似地往裏闖,被鄰居攔住。那天她流幹了這輩子能流的、所有的眼淚。
鄰居說那是一場夜裏突發的大火,警察在廢墟中挖到了一具燒焦的骨骸,卻沒有發現任何嬰兒的蹤影。他們安慰麻生真孩子或許還活著,她隻是消失了。
跟鬆本紀生一樣,隻是消失了。
一個中學輟學的女人,失去了丈夫和孩子,也失去了這輩子所有的希望,她那時候才20歲不到。
她又獨自一人坐上了離開的電車,與上次的惶恐和憔悴不同,這次她塗了口紅燙了頭發,漂亮而精神。
三年後,她在東京的夜裏遇到一個特別的客人,“消失的人啊。”醉酒後的他摟著麻生真的纖腰,迷糊著說:“那可能是去了吉原。吉原你知道嗎?那座永夜之城。”
麻生真將他帶進了房間,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劃出密密麻麻的傷口,用鈍器朝著自己的下體狠狠地砸下,男人在鮮血中驚醒,麻生真告訴他:“要麽帶我去吉原,要麽我們一起去坐牢。”
男人妥協了,他對麻生真說:“我這輩子從未見過你這樣的瘋子女人!”
麻生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到達吉原的,在上車之前她被灌了藥,她並不擔心男人會害她,反正這條命對於她自己來說都不值一錢了。她隻記得迷糊中聽見飛機起落的轟鳴,而等她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吉原一家酒家的**,旁邊還有一個全身**的肥豬男。
想要打探鬆本紀生的消息,她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的身體。好在她還年輕,她還貌美,她能時不時接待位高權重的“大人”們,然後一點一點地從他們口中打探到吉原、打探到鬆本的消息。
然後她才知曉,吉原是怎樣的一個存在。這裏麵的人有一半以上都不能稱之為“人”,怪物們在見不到陽光的地下恢複了嗜血的本性,他們爭奪、撕咬、搏殺,為了女人,為了金錢,為了權力。
而鬆本家,是這些怪物中最為強大的之一。她並不害怕,甚至高興的想要落淚。
“紀生還活著,結衣也還活著。”麻生真這樣想著,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在每個圓月夜她服侍完客人後,都會獨自走到窗台邊,拿出那個在廢墟裏刨出來的搖鈴,思念著結衣的同時在月光中默默流淚。
春去秋來,麻生真來到吉原又是兩年,她一點點的接近自己想要的真相,也離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越來越近。
直到她遇見了那個孩子,那個讓她想起自己女兒結衣的孩子。
在吉原,作為異妓的女人是堅決不能生育的,這對於大家來說都是負擔和累贅,一旦藝妓被發現懷有身孕便會立刻要求打掉。可萬事總有疏忽,例如愛情的發生,例如約定的形成。
那個孩子不是麻生真的,是跟她同一酒家的另外一名藝妓的。那個名為高橋的女人第一次帶她去看自己孩子的時候,麻生真驚呆了。高橋告訴她這是某個以前經常光顧她的男人的孩子,她愛他,並確信他也愛她,他們約定好了的,等到合適的時候他會來贖回她,帶著孩子一起回到地上去,作為普通人而生活下去。
麻生真罵她瘋了,罵她天真,這個世界上最薄情的莫過於嫖客,你怎麽可以傻到去相信一個嫖客的話?他們的承諾隻是酒後興起,風中沙粒般一吹就散,而你和你的孩子會因此遭受多大的折磨?
高橋說她不在乎,她生在吉原,是個孤兒,從小到大她從未體會過所謂的親情是怎樣的滋味。如果說她這輩子還有願望,那就是以一個女人的使命,好好做一回母親而已。
“你不也一樣嗎?真。”她對麻生真說:“你跟我一樣天真,一樣傻。可我們都是倔強而堅強的女人不是嗎?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們有什麽是不能做的?”
這座永夜之城不允許感情的滋生,那就像是有毒的藤蔓,會將天穹撐破,會讓陽光照進來。
而現在高橋死了,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事情終究還是敗露,鬆本家派人來搶走高橋的孩子,她攔在他們前麵,發瘋了一般哭喊,她甚至不知道什麽時候搞來了一把手槍。
但高橋不會用槍,而她對麵的人會用,那時候麻生真就在高橋這個秘密的家裏作客,今天是健太的六歲生日,她們本來買了蛋糕和蠟燭,打算給他慶生的。在高橋倒下的同時麻生真攥著刀衝了過去,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和力氣,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那個男人的身上到底捅了多少刀,鮮血染紅了她的十二單,她哭泣著尖叫著,紮進,拔出,再紮進,再拔出……
“結衣,不要怕,媽媽會保護你。”最後她抱著那個六歲大的小男孩,開始了逃亡。
她殺了鬆本家的人,這足以讓她被宣判死刑。像她這樣的女人在吉原本就沒什麽地位,如今更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她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她又能逃到哪裏去呢?這是座地下之城啊,即使是長了翅膀的鳥兒也飛不出去。
在路過一個黑暗的小巷時,她將嚇呆了的健太放進了垃圾桶裏,“不要出聲,結衣,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記住,千萬不要出聲。”
“媽媽愛你。”她親吻了他的額頭,然後故意弄出聲響,沿著另一條相反的小巷奔去。
“在那裏!”
後麵的人發現了麻生真的蹤影,麻生真一刻不敢停留,拖著沉重的軀體繼續奔逃。
他們追了上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從後麵一把揪住麻生真的頭發,“往哪兒跑,女人!”
麻生真被他揪住,感覺整個頭皮都快被扯出,她尖叫了一聲,狠狠一腳踏在了那人的腳板上,然後踉蹌著想要繼續跑。
可是幾道身影從巷道的前方出現,徹底堵住了她的去路。她感覺肚腹一痛,有人用尖口的皮鞋踹在了她的身上,她蜷縮著到底,像一隻蝦一樣,“敢踩我,你死定了,臭婊子!”咒罵聲伴隨著一個大大的腳印,她的臉被踩在地上,滿口的血腥味。
“別打了!”有人說:“她殺了山本,抓回去給家主定奪。”
“呸。”有人朝著她的腦袋吐了一口唾沫,“看你怎麽死!”
“估計會被拿去喂養家主的那頭寵物吧。”低低地、邪惡的笑聲,那人抓著麻生真的頭發將她從地上提了起來,用手捏住麻生真的臉:“可惜了,這妞真不錯。”
麻生真冷冷地望著他,目光中沒有軟弱、沒有求饒。
她知道自己終會死去,無非是死得痛快不痛快而已。可她保護了健太,作為一個母親的身份,作為六年前的遺憾,她做得已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