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覺醒（一）
“秦子明！秦子明！秦子明！”
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很熟悉很親切的聲音。在每個陽光明媚的清晨，暖風吹過臥室，那台鬧鍾鈴鈴作響，床頭懸掛著的亞瑟王saber海報微微卷起，小區樓下傳來模糊的爭吵聲。
可他不願意醒來，想著再多睡一會兒，哪怕一分鍾也是好的。因為他那麽心安理得，知曉世界美好如常，平靜得像是一杯白開水，無波無瀾，什麽都與自己無關。即使貪睡一點又如何？即時懶惰一點又如何？即使怯懦一點又如何？
門被撞得咚咚作響，然後磅地一聲。
“哎呀你輕點開門嘛！壞了又是我來修！”有人在外麵發出無辜而小聲的抱怨。
“都幾點了！都幾點了！這個死孩子還在睡！還上不上學了！”
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讓人非常安心的聲音。他很狡猾，知道這個女人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有氣都不會往自己身上撒而是找那個禦用“出氣包”，所以他繼續眯著眼，享受著被窩裏的愜意和溫暖。他其實一點都不困了，隻是不想離開，離開這份安詳，離開這份平靜，離開這難得的一如既往。
噠噠噠的拖鞋拍地聲，伴隨著清新的洗發水味道，一雙手扯住了被窩一腳，然後粗暴地一掀——
“秦子明！滾起來！”
耳朵就被揪住了，火辣辣地疼。她真的生氣了，揪得很用力。他“啊啊啊啊”地慘叫了幾聲，無辜地喊：“媽你……”
他猛地睜開眼，四望一片黑暗。潮濕的環境中可以聽見什麽東西滴灑在地上的聲音，嘀嗒、嘀嗒……像是計時的鍾擺。
血，鮮紅的血，從腳下流淌而出，從頭發上滴落，從指間滑落。不僅是自己的，還有自己對麵那個綁在十字架上的天使的。
啊，原來，自己又做夢了。
多麽美好的夢。
事到如今你還在貪戀著什麽呢？秦子明。你最懷念的是什麽？最不舍的是什麽？
你依然還是那個膽小怯弱的男孩嗎？隻想縮在自己的殼裏，庸庸碌碌平平凡凡，沒有夢想，也沒有期待，什麽都不去擔心，什麽都不去承擔，依賴著別人，乞討著憐憫。
可你忘記了嗎？你沒有殼啊，你所賴以仰仗的東西，從來都不屬於你……
是，你說自己不願做抉擇，不願下決心，然而帷幕已經落下，那些閃爍的亮光已經飄遠，屬於你的歡樂已被遺忘。
睜開眼睛看看吧，秦子明，看清黑暗，看清處境，不要再用夢境來麻痹自己了。你固執守著的東西早已一文不值，沒有人會跟你一樣傻一樣天真。
黑森林城堡，虐待一直在進行著。
芬裏厄回來了，帶著完整的耶夢加得。黑翅鳥整日整夜在城堡外鳴叫，它們議論著什麽，翅膀遮蔽了陽光。
可是這次，他虐待的對象又多了一個。秦之明睜開眼的那一刻，看見那個稱呼自己為“哥哥”的天使被釘在了十字架上，身上累累傷痕那麽醒目，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這樣一個現實——他被囚禁了，他們被囚禁了，作為別人的“犯人”，無數的酷刑等待著他們。
火鉗、扳手、鋸刀、鐵錘……這次再也沒有人替秦子明承受痛苦，於是他每天在慘嚎中醒來，又在昏迷中睡去。
因為芬裏厄自身內心的不安和醜陋，所以他不願意看到任何完整而美好的東西。他一片片剝去秦子明的指甲，一根根拔出傅曉的羽毛，看著他們痛苦扭曲的表情能夠給予他病態的滿足，聽著他們的哀求和哭號能夠令他睡得香甜。
“什麽人……任何人……誰來救救我……”
無數次，無數次他在極度的痛苦中仰望外麵的光，發出無助的哀求。可是這次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了，他沒有殼，而每一根紮下的針都會帶出猩紅的血。
事到如今，你又在尋求著誰的幫助呢？真是天真而愚蠢的孩子。
你不願意傷害別人，可是別人，卻一直在傷害著你。
“是，沒有人比我更天真。”
……
……
那是午後晴朗時分發生的事，在圖畫課上畫著風景畫。
“這個顏色的粉筆像是糖果一樣呢？”有人笑著說。
“真的呢！好像不是繪畫用具一樣！”於是有人回應。
“喂，嚐一下吧。”
然後那人將筆湊到了你的嘴邊。
“快點，舔舔看唄。”女孩子笑著說道。
比起反抗，還是順從不會被欺負得更慘吧？
反正隻是粉筆而已，就算吃一兩口，也是不會死人的吧？
你明白的啊，你都明白的。
於是你也跟著笑了，你伸出舌頭，在他們幸災樂禍的笑顏中舔了粉筆，顏料的味道帶著苦澀，嗆得你的胃不舒服，可是你仍然笑著，說：“真的有糖果的味道呢。”
因為——
你從不願意去傷害別人。
那是發生在下著雨的傍晚的事。
放學走出校門時，你撐開那柄你所珍視的傘。為了你能享受雨天，媽媽買給你的雨傘，上麵印著你最愛的卡通人物。
他們走過來，包圍了你。
“喂，把傘給我。”有人對你說。
“笨蛋要淋雨才會好嘛。”女孩子的嬌笑聲。
你很不情願，但是你明白的啊，你都明白的。
比起反抗，還是順從不會被欺負得更慘吧？
於是你顫抖著雙手，將雨傘遞了過去，任憑雨水澆泄在你的頭頂。
他們大笑著，將傘丟在地上，用腳踩著，用樹枝戳著，直到雨傘變得髒兮兮而不能遮雨。
“這樣才比較適合你。”他們笑著說。
於是你也跟著笑了，你彎下腰，從地上撿起那把殘破的雨傘，重新撐開，擋在頭頂，雨水打在你臉上，打濕了你的衣服，那麽冷，那麽痛苦，可是你仍然笑著，說：“恩，果然好多了。”
因為——
你從不願意去傷害別人。
……
……
“不想，不想再看到被傷害得更深的我了。”你大喊。
每天將那些幻想的美好事情當作麻醉劑，欺騙著自己，假裝這個世界很美好，對所有殘酷的、陰暗的一麵視而不見。
可是即使這樣世界依然還是在運轉著，無論多壞的事都會變成昨日。淚水也好，疼痛也罷，被時間衝淡到令人恐懼的程度。
“我發誓，要堅強的活下去。我不想再重蹈覆轍了！”你哭泣著。
如果掠奪到令人無路可走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正義的話，你又會怎樣做呢？
“我希望你能夠選擇我，我希望你能夠為了我而活下去！”你哀求著。
哪怕要見死不救？哪怕要自私獨斷？
“那就見死不救！那就自私獨斷！”你大吼著。
哪怕要去傷害別人？哪怕要殘酷冷血？
“我寧可傷害別人！我寧可殘酷冷血！”你歇斯裏底著。
哪怕，要奪取別人的性命？
“那就全部殺掉！”你撕心裂肺著。
啊，就是這樣，這樣多好，再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在沒有人可以掠奪你！
乖孩子，這才是你該有的樣子。這才是——
真正的秦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