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要各自飛行,旅途的同伴會生病,會衰老,會離去……但我們並不孤單,即使要天各一方,天空也依舊留下了自己愛過的痕跡。那些與自己有過交集的人,終有一天會化成一句詩、一幅畫或是一段故事。人總是要各自飛行,緣來緣去,何必強留?

徐誌摩去世三年後,林徽因和丈夫梁思成在浙南考察,路過徐誌摩的家鄉硤石時,她不由得陷進回憶:

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都說,徐誌摩的這首詩是為她而寫,都說,是她成就了徐誌摩生命裏最美麗的初戀,但誰又能說,那次生命的偶然相交,沒有成全現在的林徽因。

他教會她愛情的第一種滋味,也教會她詩的浪漫與美麗。但是為什麽,徐誌摩為了她漂洋過海追過來,用情之深感天動地,卻依然無法感動她與自己在一起?林徽因一向理智,她懂得哪一種選擇對女人而言更適合。所以,盡管日後與梁思成的生活少了多彩的顏色,但終歸安穩妥帖。隻是,選擇了徐誌摩的陸小曼,多了熱烈,卻也惹了愁端。

林徽因從來沒有說過,她愛徐誌摩,隻是,這無意經過硤石時動心的一瞬,便已泄露了她從不言明的秘密。她眼前浮現出那張孩子似的臉,淺淺笑著。是笑那些在他離開後,世人對他的評價嗎?他是從不介意這些評價的人。

在許多淺陋刻薄的攻訐麵前,徐誌摩表現出的,往往是憐憫原諒;他仿佛永遠潔淨著心靈,高高抬頭,用完整的誠摯信念支撐他心中的勇氣。這是林徽因眼中的徐誌摩。然而,就是這樣的徐誌摩,最終也不得不在他的理想之下低頭。

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裏奔:

過山,過水,過陳死人的墳;

過橋,聽鋼骨牛喘似的叫,

過荒野,過門戶破爛的廟,

過池塘,群蛙在黑水裏打鼓,

過噤口的村莊,不見一粒火;

過冰清的小站,上下沒有客,

月台**著肚子,像是罪惡。

這時車的呻吟驚醒了天上

三兩個星,躲在雲縫裏張望:

那是幹什麽的,他們在疑問,

大涼夜不歇著,直鬧又是哼,

長蟲似的一條,呼吸是火焰,

一死兒往暗裏闖,不顧危險,

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

馱著這份重,夢一般的累墜。

……

林徽因靜靜望著窗外,火車已經開動,帶她離開這座偶然的小城。鬆林在黑夜裏歎息,往事沉在暗夜裏,模糊不可辨。風凜冽地撞開她的心,仿佛要吹盡心頭的熱情。身邊的丈夫隻是靜靜陪著她,為她披上一件外衣。

林徽因知道,徐誌摩離開得太早。世人惋惜,但對他自己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徐誌摩的生命,唯其短暫,所以可觀。他在那短短的一生裏,便經曆了其他人用長長一輩子都未必能嚐遍的——愛恨嗔癡。

他太不一樣,與時代格格不入。無論後人對這個時代有怎樣的評價,頹廢也好,赳赳霸氣也罷。那似乎都不像是徐誌摩的年代。他浪漫但不頹廢,他有誌氣卻不霸氣,寫的文章諷刺的、誇讚的都很到位,但都透著紳士氣,平靜而溫和。

他愛水,愛空中的飛鳥,愛車窗外掣過的田野山水。星光的閃動,草葉上露珠的顫動,花須在微風中的搖動,雷雨時雲空的變動,大海中波濤的洶湧,都是觸動他感情的情景,都是他的靈感。

林徽因知道,此刻的徐誌摩,正享受著生命中難得的平靜。現在,他與青山同體,坐擁心中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