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先生在《邊城》裏寫:“小溪流下去,繞山岨流,約三裏便匯入茶峒的大河。人若過溪越小山走去,則隻一裏路就到了茶峒城邊。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遠近有了小小差異。小溪寬約二十丈,河床為大片石頭做成。靜靜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卻依然清澈透明,河中遊魚來去皆可以計數。”

這清澈的山水,便是仿如世外桃源般美麗的湘西。

1937年11月末,梁家從長沙到昆明,途經沈從文的老家湘西鳳凰。早在沈從文的小說裏,林徽因已領略過鳳凰優美的風光。

鳳凰城地處湘、川、黔接壤處的山窪,四麵環山,處處可見自然造化的神奇,茂密的原始森林是這座石頭城的天然屏障。沱江自貴州的銅江東北流入湖南境內,過鳳凰城北,在東北向注入湘西著名的武水。

沱江江麵有一架飛橋,住家的房子在橋西兩側重疊,中間是一道被自然分割出來的青石小街。橋下遊的河流拐彎處有一座萬壽宮,從橋上就能欣賞到萬壽宮塔的倒影。鳳凰城以多泉著名,泉水從山岩的縫隙中滲出來,石壁上是人們鑿出的壁爐一樣的泉井,泉井四周生滿了羊齒形狀的植物,山岩披上了青翠的紗裙。

此時,沈從文人在武昌,連連寫信給林徽因,邀請梁家一行人去自己老家小住幾日,並告訴他們,自己的哥哥住在沅陵,沅陵被稱為“湘西門戶”,是長沙到昆明的汽車的必經之地。林徽因盛情難卻,便同梁思成商量,決定路過沅陵時,停留兩天看看沈從文筆下的湘西,看看沈從文的家鄉和親人。

沈家大哥的房子蓋在小山上,四周溪流淙淙,宛如世外桃源一般。這讓林徽因不禁感歎:“真是不虛此行,不來湘西,永遠認為翠翠那樣的人物是虛構的,來了才知道,這裏肯定有許多個翠翠。”梁思成戲謔:“說不定在沈大哥家就有一個翠翠在等著我們呢。”

在沈大哥家,梁家人受到了熱情的款待。佳肴、美酒、清茶……讓在戰事中奔波周折的他們體味到安定生活的富足與美好。

離開夢一般的沅陵,林徽因在顛簸的汽車上提筆給沈從文寫信:

我們真歡喜極了,都又感到太打擾得他們(注:沈從文大哥)有點不過意。雖然,有半天工夫在那樓上廊子上坐著談天,可是我真感到有無限親切。沅陵的風景,沅陵的城市,同沅陵的人物,在我們心裏是一片很完整的記憶……這次分別,大家都懷著深憂!不知以後事如何?相見在何日?隻要有著信心,我們還要再見的呢。無限親切的感覺,因為我們在你的家鄉。

當汽車經過貴陽,便來到了舉世聞名的黃果樹瀑布。

遠遠聽見水傾流而下的轟鳴聲,大家急不可待地尋著水聲的方向而去。隻見,一道寬約三十多米的水簾飛旋於萬丈峭壁,憑高做浪,發出轟然巨響,跌入深深的犀牛潭。飛瀑跌落處掀起軒然大波,水霧迷蒙中,數道彩虹若隱若現,恍若仙境。

立於百丈石崖之下,林徽因出神地凝望著眼前壯美的瀑布,聽著轟鳴的仿佛具有生命活力的水聲,對梁思成說:“思成,我感覺到世界上最強悍的是水,而不是石頭,它們在沒有路的絕壁上,也會直挺挺地站立起來,從這崖頂義無反顧地縱身跳下去,讓石破天驚的瞬間成為永恒,讓人能領悟到一種精神的落差。”

“你記得爸爸生前跟我們說過的話嗎?失望和沮喪,是我們生命上最可怖之敵,我們須終生不許它侵入。人也需要水的這種勇敢和無畏。”梁思成回答道。

車子再一次徐徐啟動,黃果樹瀑布雷奔雲泄的聲音響徹耳畔。過晉安,下富源,奔曲靖,春城昆明已經遙遙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