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的詩,有一種東方的典雅之美,平靜自然,瀟灑流暢,就像她的為人,從不矯揉造作,永遠追求內心與外表的和諧統一。這種沒有偽態的自然與樸素,貫注了她文學創作的始終。
像個靈魂失落在街邊,
我望著十月天上十月的臉,
我向霧裏黑影上塗熱情
悄悄的看一團流動的月圓。
我也看人流著流著過去,來回
黑影中衝著波浪翻星點
我數橋上欄杆龍樣頭尾
像坐一條寂寞船,自己拉纖。
我像哭,像自語,我更自己抱歉!
自己焦心,同情,一把心緊似琴弦,——
我說啞的,啞的琴我知道,一出曲子
未唱,幻望的手指終未來在上麵?
《十月獨行》裏,林徽因是一個在歲月中行走的孤獨者。她孑然一身,佇立在廣袤的天地中,看人來人往,細數那些被記憶雕刻的時光。如她在詩裏所說,“像坐一條寂寞船,自己拉纖”,由自己尋找生命的真相。
林徽因的詩歌創作在京派文學的活動中逐漸走上巔峰。這一時期除了《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以外,她發表的主要詩作有《十月獨行》《雨後天》《秋天,這秋天》等。
是誰笑得那樣甜,那樣深,
那樣圓轉?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閃著光亮,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動,泛流到水麵上,
燦爛,
分散!
是誰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
那樣輕盈,不驚起誰。
細香無意中,隨著風過,
拂在短牆,絲絲在斜陽前
掛著
留戀。
是誰笑成這百層塔高聳,
讓不知名鳥雀來盤旋?
是誰笑成這萬千個風鈴的轉動,
從每一層琉璃的簷邊
搖上
雲天?
這首《深笑》可以說代表了林徽因當時詩歌風格的轉變,筆調變得清麗明快。同時也可以看出林徽因一個時期內總體上的美學追求,清新、細膩、純淨,仿佛每一個句子都有很高的透明度,同時又很講究韻律美、建築美、音樂美。
還有她的《藤花前——獨過靜心齋》:
紫藤花開了
輕輕的放著香,
沒有人知道……
紫藤花開了
輕輕的放著香,
沒有人知道。
樓不管,曲廊不作聲,
藍天裏白雲行去,
池子一脈靜;
水麵散著浮萍,
水底下掛著倒影。
紫藤花開了
沒有人知道!
藍天裏白雲行去,
小院。
無意中我走到花前。
輕香,風吹過
花心,
風吹過我,——
望著無語,紫色點。
用獨特的意象、全新的審美角度,像工匠用彩瓦砌造鍾樓一樣,她用語言營造著一個完美的藝術建構,仿佛心的背麵,也沐浴著春日明媚的陽光。
古典主義的理性與典雅,浪漫主義的熱情與明朗,象征主義的含蓄與隱秘,這三者在她詩中的統一,以及古典主義風格的托物寄情與現代主義的意象表情的對立統一,共同構成了她在這個時期的藝術風格。
但林徽因的詩歌才華並不是這時候才被人認可的。早在到香山養病期間,她就已經寫下了不少水準不俗的作品。1931年4月的《詩刊》第二期,發表了林徽因的三首愛情詩: 《那一晚》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仍然》。當時她的筆名是“尺棰”。
到了香山後,香山的春日更引發了她的詩興,她便如癡如醉地寫起詩來。她的每一首詩都與自然和生命息息相關。她的詩歌受到英國唯美派詩人的影響,在早期體現得更加明顯。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邊渾圓的漩渦。
豔麗如同露珠,
朵朵的笑向
貝齒的閃光裏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風的輕歌。
笑的是她惺鬆的鬈發,
散亂的挨著她耳朵。
輕軟如同花影,
癢癢的甜蜜
湧進了你的心窩。
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
雲的留痕,浪的柔波。
“那是笑——詩的笑,畫的笑”,這一句,甜到人的心裏,燦爛無比。這首詩是林徽因早年寫下的,浮動著生命氣息的旋律,從眼神裏,從嘴角邊,從甜美的微笑裏靜靜流淌。美好得似乎伸手便可觸碰,一觸碰卻又消逝無影。
這段日子裏,林徽因還創作了《一首桃花》《激昂》《蓮燈》《情願》《中夜鍾聲》《山中一個夏夜》等詩歌。這是她寫詩最多的一個時期。這個時期的作品,傳達出她對生活和生命的熱愛,情感細膩,構思巧妙,以獨特的想象,創造了一個內心情感和思想的詩性世界,具有音樂、繪畫和建築美。
從這個花季始,她走上了詩歌創作的漫長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