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他, 多少有幾分心虛。一言不合就斷聯的行為,彰顯老死不相往來的決心。薑迎燈是在最難以逾越的低穀期做了這個決定,她切斷了所jsg有的退路, 不為自己留有絲毫回心轉意的可能。

另一方麵,也希望梁淨詞不要再因為責任心而產生藕斷絲連的意圖。

長痛不如短痛, 就是這樣硬生生從把纏粘的感情從身上撕扯下來的。

梁淨詞問她後來。

薑迎燈說不出話, 看著他隨意疊起的袖口,又看他清雋溫潤的眼, 她放在膝頭的手指不動聲色地蜷緊。

不想說了。

點到為止就可以了。

她可能真的是喝酒喝太多, 有種醉生夢死的迷糊,才放任他的關懷綿延下去。

薑迎燈覺得自己搖搖欲墜,她已經沒辦法把控住平衡, 稍一不慎,就要跌落。

桌上的創可貼的盒被她撿起,轉移話題是最快能夠鎮定情緒的方式。

“這個多少錢, 我付你。”

一個創可貼而已,梁淨詞看了眼, 他自然記不清價格, 也沒留發票。

正要說不必。

薑迎燈從包裏摸出錢包。

他說:“不收紙鈔。”

一張一百元的錢被她固執地遞過來。

梁淨詞自然沒接:“找不開,你微信轉吧。”

“多少錢?”薑迎燈又問一遍。

他說:“想付多少都行。”

“……”

薑迎燈在聯係人名單往下劃拉的時候, 才反應過來又給自己挖了個坑。

她的手指尷尬地停在不會出現他姓名的界麵,沒再動。

“轉了嗎?”梁淨詞問,好像很著急要這份錢似的。

薑迎燈在搜索框,輸入一個L, 將人從黑名單拉出來。

又點點戳戳幾下。

梁淨詞兜裏的手機短促地振動一聲, 他沒看,隻莞爾說一聲:“收到。”

薑迎燈沉默地收回腿。

“下回再租房, 你和我說,能少走些彎路。”梁淨詞起身,漫不經心地疊著手裏微濕的毛巾,望著她說。

薑迎燈擠出一個簡短的笑,說:“不用啊,我自己可以的。”

梁淨詞不以為然地說:“人情社會,關係也得流通流通,讓認識的人行個方便,大概也就一頓飯、一包煙的事。”

他說:“工作都那麽累了,生活中盡量減少磕磕絆絆,不好嗎?”

他說話語速一貫慢條斯理的,很平靜,一如既往,波瀾不驚。

而薑迎燈卻覺得這樣簡單平淡的話,也有著刺耳的感覺,說刺耳,不如說錐心,每一個字都在往她的心口鑿似的。

她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一些,也會突然間這麽失落。

那一年《富士山下》流行的歌詞,那句“誰能憑愛意將富士山私有”很經典,最讓她心痛的卻是另外的一句——“要擁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聽這歌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分開。

如今經曆過,才是真的懂了。再來一次,如果注定失去,她選擇不擁有。

薑迎燈已經不想再笑了,她在這一刻累到了極致,隻是抬起那雙溫溫淡淡的眸,一點濕氣沒擦,停留在她這雙楚楚惹人憐的眼尾。

她說:“你這樣我很沒麵子。”

“別為了麵子折磨自己,”梁淨詞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又說,“臉皮厚的人才混得開。”

薑迎燈腦袋垂得很低。

過很久很久,她聲音顫顫,喊他一聲:“梁淨詞。”

她說:“你犯規了。”

薑迎燈斂著雙目,沒有抬眼,生怕那吊燈的光線也會刺激到脆弱不堪的淚腺,讓瀕臨破功的心情再也無法往回收。

繼續說: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其實我很討厭你。”

他頓住腳步,豎耳在聽。

“我讓你進門,是因為客氣,我讓你碰我的腿,隻是因為,我今天太累了,實在沒有力氣掙紮。我跟你能聊上幾句,隻因為你在問我,所以我隻能禮貌地回複一下。”

“我不把你推開,是因為……你對我還算有恩情。”

傾訴就像開閘的洪水,源源不斷從她的薄唇之間流出。

他守著分寸,站在她朦朧的餘光之中,是清冷浮冰,也是無暇美玉,不為旁人觸及的心底,也終是為她有了抹不平的折損。

聲線有了明顯的哭腔,薑迎燈手捧住臉。

“分手就不能再說話了,看見了也要裝看不見。情侶頭像也不能接著用了,都是要換掉的。”

“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很討厭你,如果不是工作,我隻想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我從不覺得我在折磨自己,隻有你在一刻不停地折磨我。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你對我做的一切,有多麽殘忍?”

到後麵,她連發音都困難,像是從心口,從胸腔迸發出來的悲鳴,一字一頓,艱難控訴。

梁淨詞沉默地看著她。

看著薑迎燈微聳的肩慢慢沉下去,沒半分鍾,便恢複平靜,她已經有及時克製眼淚的能力。

人成長了,應變能力都變強,總是沉澱在骨子裏的孩子氣,也隨著不斷的顛沛而消弭。這一身成熟的西裝穿在身上,終於也能與她熨帖,構建出渾然天成的知性氣質。

他像是被點了穴,定在那裏,不知道如何動彈,好像不論前進或後退,任何舉動都會傷到她,都會令她覺得“殘忍”。

梁淨詞領悟到薑兆林所說的痛心疾首,關於留不住她的那點無能為力,時隔多年,又淤積在他的心中,難以化開。

最終,他艱難地開口,隻是問了四個字:“還疼不疼?”

薑迎燈將紙巾按在眼皮上,聲音憔悴:“我長大了,不要你管了。”

梁淨詞緩緩鬆開眉心,為他的言行做注解:“首先你得過得好,其次再談我們的關係——”

她仍然說:“我不要你管。”

這話講兩遍,就有置氣的意思了。

沉吟許久,梁淨詞說一聲:“對不起。”

她哽咽著:“對不起什麽?”

他說:“對不起你所有的失望。”

薑迎燈抬起水光瀲灩的一雙眼望過來。隔著那層薄薄的霧,她低低地喊他:“梁淨詞,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他微一頷首:“你問。”

“你當年,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怕自己口音太黏糊,她十分鄭重地咬著字在說,將多年以來攢聚的勇氣集中於此刻的唇齒,“有沒有動過結婚的念頭,哪怕一次。”

梁淨詞站在迎燈的身前,看著她稍作思忖:“連孩子都談到了……”

他沒有閃躲視線,就那麽清明澄澈地看著她,坦坦****說:“怎麽會沒想過娶你。”

隻不過念頭發生的時機太糟糕。

她年紀太小。

而他的身邊,確實有著那麽多令人百般無奈的阻礙,一時間無法肅清。

他沒有辦法在一個危險動**的環境裏,輕易地給她許下未來。梁淨詞也不想說“你再給我一點時間、等等我”這樣的話,叫人等,何嚐不是誤人青春的罪過?

太過謹慎的壞處,就是令他錯失一切能夠開口的良機。

薑迎燈聽完,閉了閉眼,在忍受著克製著什麽。這樣的神色,不知道是釋然或是悲痛,或許是有些失控,她過好久才道:“你能不能……現在離開?立刻。”

梁淨詞尊重她的意願,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任何。將她的毛巾歸位,走時說了晚安,但沒有聽到回聲。

-

他來一趟,寸草不生。

薑迎燈回到辦公室後,整天沒有話講,時以寧還在把她的前男友掛嘴邊,咒著男人快快入土。所有人已經被迫聽了好多遍她嘔心瀝血的愛情故事,麻木地附和,又各自忙碌。

薑迎燈在電腦上剪片子,即便心裏裝著事,工作效率也出奇的高。

他說她工作辛苦,卻沒見過她最辛苦的時光。

最開始還沒有這麽多同事幫忙,從策劃到後期,全都是固定的幾個人在做,一天根本睡不了幾個小時,男丁不夠用,薑迎燈要提著沉重的腳架在外麵奔波,所幸她的學習與適應能力還可以,有點累,那也是身體上的。

人的韌性是能鍛煉捶打出來的。

裴紋在晚上發來消息,問她是不是還在工作,又給她傳了個男人的微信名片過來。

薑迎燈瞄了一眼就擱一旁了。

她不拒絕相親,但不接受主動。對待感情,對待不喜歡的人,一副麻木而消極的心理。

於是很快,男人的好友申請就發了過來。

附上他的名字,姓鄭。

鄭某:你好,你嬸嬸叫我加你。

薑迎燈放下手裏的工作文件,回:嗯嗯。

鄭某:你在燕城工作嗎?

她窩進沙發,休息下來,手裏抓了一個三文魚飯團在吃,一邊回複男人:對。

鄭某:可能一上來說這個有點冒昧,不過既然是相親,我想大家都不會想浪費時間,我問你一個問jsg題,你別生氣哈。

薑迎燈有種不祥預感:什麽。

鄭某:你有生孩子的想法嗎?

薑迎燈:?

鄭某:因為我上一個女朋友,我們都快到談婚論嫁那一步了,她突然跟我說她是丁克,我感覺受到了一萬點傷害[苦澀][苦澀],所以要問問清楚,因為我明確是一定會要孩子的,如果你有別的想法,麻煩現在提出來。

薑迎燈扶著漲漲的太陽穴,快速地回了一串字:我嬸嬸沒跟你說嗎?我是去年離的婚,有一個女兒快兩歲了,剛生完二胎在坐月子,丁克是不能丁克的,放心啦~[可愛]

鄭某:[驚恐][驚恐]

鄭某:打擾了[抱拳]。

薑迎燈翻了個白眼,把手機扔一旁。

話不投機半句多,又黃了一個。

想起周暮辭問她,那樣的男人會不會把你的眼光拔高。薑迎燈有時也偶爾反思一下,是不是真的她要求太高。

是不是梁淨詞把她的眼光養得過於刁鑽了?

可是妥協好難,和不喜歡的人結婚好難。一輩子的事情,她真的不懂如何將就。

飯團被塞進口中,迎燈拿起手機,看到還沒退出的聊天界麵。

孩子這個詞,又讓她眼波一滯。

那天他說:連孩子都想到了,怎麽會沒想過娶你。

梁淨詞明明說了那麽多話,統統被這句輕飄飄蓋過,不複存焉,唯有“娶你”二字,動人心魄,縈繞耳梢,久久的,揮之不去。

慢慢地,隨時間推移,那沉沉的低音,變得與她夢境的場景無異。

她恍惚在想,他是不是真的說了這句話?

她是不是那天喝多了在做夢?

仿佛要將屏幕看穿,薑迎燈盯著看許久,直到旁邊的章園拍她肩膀:“薑迎燈,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啊?”

“什麽。”她驀然回神。

章園指著外麵:“快看快看!飛過來了!”

39樓的落地窗邊,幾個好奇的人眼巴巴趴在窗口,觀察那升騰起來的孔明燈。

章園說:“好漂亮,是不是給你放的?”

薑迎燈遽然起身,撥開人群走到最前邊。

燈很大,一米多高,正慢騰騰上移,將瀟瀟的夜空照得恍如白晝。薄薄的紙麵很幹淨,沒有寫字,沒有落款,被燭心染成明黃的色,今天沒有風,因而它動作輕盈,左搖右晃,優哉遊哉,不疾不徐。

倒有某些人的風範。

薑迎燈不禁失笑一聲。

躊躇著,她按下撥號鍵。

對麵的人接聽很快。

她問:“這個燈……是什麽回事啊?”

梁淨詞裝模作樣,語氣悠悠:“什麽燈。”

薑迎燈眉心一蹙。

跟他沒有關係嗎?

而後又聽見他聲音低懶地說了句:“飛你那兒去了?”

薑迎燈心裏五味雜陳,化成表情,還是苦澀又無奈的笑:“對,有一盞孔明燈。”

“看來我們挺有緣,”梁淨詞輕輕應一聲,承認道,“是我放的,這叫聽天由命燈,誰看到,誰有緣。”

薑迎燈哭笑不得。

什麽聽天由命燈?某些硬要湊緣分的人,真是會亂謅。

梁淨詞又問:“從上麵看什麽樣?拍我看看。”

薑迎燈沒急著拍,忽然想到什麽,她望一望底下的繁華都市,壓著聲,不無擔心地問他:“這是在市區哎,可以放這個嗎?你會不會被抓起來啊?”

聽她這一本正經的擔憂,梁淨詞淺淺地笑了聲,像是在笑她這點天真而多此一舉的一問,童言無忌地捅破了什麽,他隻說:“能放。”

薑迎燈又堅持問真的假的。

梁淨詞笑意無奈,改了口說:“我能。”

薑迎燈愣了下,而後懵懵懂懂明白了一些理。目送著燈又往高處去,她說:“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他佯裝思索,片刻後慢悠悠“嗯”了一聲:“好像還真是個節日。”

她看一下辦公室牆上的電子鍾。

赫然在目的日期是:6月1日。

“就當隨便哄一哄小朋友吧。”

不知不覺,薑迎燈眼睛潮了些。

“迎燈。”

梁淨詞的聲音低低涼涼的,卻又令她感到不可替代的溫暖。

他說:“認識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