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當災民們陸續搬回已經修好的自家房子的之後,第一場雪來了,十一月中旬,李想接到了李師師的信。信上說他的辦法不錯,不過她現在走不開,年底正是清樂坊忙的一團糟的時候,許多演出任務早就定下來了,這時候根本沒法走……開春的時候她就帶人過來。

李想有些焦躁,但想一想,三娘這個時候確實沒法撂挑子,也隻能穩下了心神,耐心地等待。

脂硯齋的生意出奇的好,雖然開封是國都,可杭州這地方自古以來就是富商巨賈聚集地,鹽商尤其的多,所以要說有錢人,這地方比開封都不少。書院林立,又是盛產美人的地方,這樣的地方,紙跟化妝品的生意不好才怪!

到了臘月放假一核算,不過半年功夫,賺了三十萬貫,李想的眼睛都直了,直說杭州是賺錢的好地方,歐溫儀卻在一邊潑冷水:“你當都是這半年產的東西啊?這可是把從開封帶來的一大批精品都傾出去了的結果……”

李想鬱悶道:“感情明年賺的錢反而要減少麽?”

歐溫儀傲然道:“有我在,怎麽會!”

李想道:“那不就得了,我還擔心什麽。”

歐溫儀:“……”

李想思念李三娘思念的要命,身邊這幫子人各個成雙成對,簡直太讓他鬱悶了!杜十一娘倒是沒結婚,可李想沒辦法跟人家難兄難弟的比去——十一娘是因為什麽才不結婚的,誰不知道呢?不對不對,還有個人沒結婚,歐溫儀嘛!不過對於歐溫儀成親的問題,李想已經絕望了,歐溫儀的女王氣場越來越強烈了,這得多抖M的人才願意給她做上門女婿啊!

這事情就是不禁念叨,李想正想著歐溫儀招女婿很困難呢,歐溫儀便跑來請他當媒人了。

“你說什麽?柳夢蓮!!!”李想一下子蹦了起來:“歐歐歐歐你沒看玩笑吧!你真的要嫁他,你不是說要招上門女婿麽?”這不科學,柳夢蓮做上門女婿歐溫儀都看不上呢!這會兒居然想要嫁過去了。

歐溫儀怒道:“誰拿這種事兒開玩笑,就是他了!這還沒訂婚呢,他就把他家宅子轉到我名下了,說日後算是我嫁妝,這種傻貨,我要是不管他,他能把自己餓死!”

柳夢蓮從來不是個會算計的人。他父親去得早,母親是個十分善良的婦人,不善理財,而且體弱多病,盡管如此,她靠著丈夫的豐厚的遺產,總算把兒子拉扯大了。柳夢蓮自幼聰慧,因為父親早亡,母親身體也不好,所以十分的懂事,看母親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便乖乖巧巧的去讀書,雖然壓根不喜歡那些東西,卻依然認真的學習毫不懈怠,十四歲那年,他考中了秀才。

柳夢蓮一直努力的做個聽話的乖兒子,讓身體一直不算好的母親省心。但這世上的事兒從來就不已人的意誌為轉移,他考上了秀才,並沒有讓他的母親身體好一點,反而讓她覺得兒子出息了,自己可以放心了,竟然在當晚,就安詳的睡去了。

對於無法改變的事情,有些人能很快放下,有些人卻要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柳夢蓮顯然是後者,他執拗的認為是因為自己考上秀才,直衝衝的跑去告訴母親,忽悲忽喜對她的身體產生了妨害,才導致她早早離世。他選擇性的忘記了給母親看病的大夫多次暗示他老人家的日子不長了這一點,堅持認為自己如果不讀書,如果騰出時間來多照顧母親,沒有考上秀才讓她受刺激,她一定不會去的那麽早。

開杭州的幾所官學裏到現在還有老師拿柳夢蓮舉例子——反麵的例子,他們認為柳夢蓮是《傷仲永》的現實版,從小聰慧,可考上了秀才之後,母親死了沒人管了,便不再努力了,結果成了街上的浪**子。

柳夢蓮當然算不上街上的浪**子,但也沒好多少。他本就不是真心喜歡讀書,隻是為了讓母親開心才逼著自己去學,母親死了,又是以這種與他讀書有關的緣故死去的,他越發的厭學,當然,可能也有遲來的叛逆期的緣故,辦完了母親的喪事,就再不肯去官學裏讀書。他一會兒找個武藝師傅學舞刀弄棒,一會兒又買了馬練騎術。

柳夢蓮在某些方麵跟他的母親很像,善良,容易相信別人。可他的母親是個深宅大院的婦人,即使丈夫死了,家裏還有老管家管理,又覺得所有的財產都要留給兒子,十分的小心翼翼守著家財,並沒有出什麽大亂子。可柳夢蓮不一樣,他是這個家的主人,無論內外。他仗義疏財,偏又缺乏社會經驗,容易輕信,被人騙錢是太正常的事兒了!好在一開始依然有老管家給他把關,判斷他身邊的人是不是值得結交。可是,誰能扶著誰走一輩子呢?老管家很想把自己的人生經驗都教給柳夢蓮,可是來不及了,他在無憂無慮的溫室裏生活了十四年,想要成長,哪裏是那麽容易的?老人家還沒等到柳夢蓮學到多少人情世故,身體就已經油盡燈枯了,老頭子臨走前死死抓著柳夢蓮的手,不停的叮囑:“大郎,凡事多長個心眼,別總是他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這天底下,真正需要你幫助的人雖然多,可存了心來騙你的,也同樣不少。我不是不讓你做好事兒,隻是一定要看清楚,什麽人值得幫,什麽人,是特地來騙你的!”

柳夢蓮知道自己有看不清人的毛病,並非他笨,隻是母親去世前的十幾年裏,他很少與外界交流,他明知道這世上有壞人,卻因為經曆的太少,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老管家去世不過四五年,他已經把家產敗的差不多了,一方麵他仗義疏財,一方麵也是別人有意坑他。柳夢蓮明知道有人坑他,可是每每卻判斷不出到底人家是不是真的需要他幫忙。而他心底裏又有個呆念頭:我若因為有人騙我,就不再幫別人了,那真正需要幫忙的人可怎麽辦?

雖然家產消耗了不少,可他一路磕磕絆絆的走來,總算學會了判斷,學會了識人。隻是骨子裏還帶著那點兒散漫,小來小去的小騙子,他懶得計較,隻是別想從他手裏坑的太多。

柳夢蓮與歐溫儀的相識,很有戲劇性。

那一日,柳夢蓮站在街頭聽一個中年婦人哭訴她丈夫死了,無錢安葬,希望路過的人行行好,給她湊個薄皮棺材錢……他聽得十分不忍,伸手就往荷包裏夠,誰知道還沒等把錢取出來,就聽見一個小娘子嘲笑的聲音:“奇怪了,你上個月在南門那邊乞討來著,當時就說你要安葬你丈夫,我記得那時候看你就收了足足兩貫錢了……怎麽一個月了,你還沒湊夠棺材錢?你是準備湊個檀香木的棺材不成?”

小娘子幾步走到那婦人麵前:“一個月了,大熱天的,你丈夫還沒臭掉麽?”話音未落,地上席子裏卷著的人慘叫一聲“疼死我也!”竟一下子蹦了起來,柳夢蓮定睛一看,那人捂著褲襠疼的臉都抽一起了,原來是那小娘子隨手把一團毛栗子扔到了他身上。

“哎呀對不住!”那小娘子笑嘻嘻的說:“一時手滑!哎呀你丈夫詐屍了!我就說麽,這麽久不安葬,不出事兒才怪!”

柳夢蓮一臉糾結的看著兩個騙子倉皇而逃,扭過頭來向歐溫儀道謝“多謝這位小娘子解圍。隻是再有這樣的事情,不要這麽莽撞了,免得他們氣急敗壞傷到你。”

那小娘子大大的翻了個白眼:“有你在這裏,我怕什麽!誰不知道安寧街的柳大郎最仗義,這倆人若真的想傷人,你哪裏會不挺身而出幫我的忙!再說了,兩個小騙子而已,騙的就是那些人傻錢多的家夥,哪裏有膽子行凶……”

人傻錢多的柳夢蓮中槍,十分糾結的跟歐溫儀道了謝,卻也記住了這個潑辣好心的小娘子。

又過了幾日,柳夢蓮在街上遇到個碰瓷兒的婦人,硬扯了柳夢蓮說他撞壞了自己一筐好瓷器,非要柳夢蓮賠他一筐二百個盤子錢,整整五十貫。柳夢蓮有些心煩,他知道對方是騙子,可是跟個女人在街頭爭執實在不是他的習慣,正想著要不然認倒黴,掏錢吧!結果又被歐溫儀撞到,聽了那婦人胡扯那筐裏頭有幾百個盤子,也不爭辯,拿了僥幸沒摔碎的盤子用秤稱了,又把碎瓷片稱了重量,輕鬆算出來那框裏隻有二十八個盤子,也不去聽那婦人喊什麽官窯出品,讓人跑去瓷器店照著那沒碎的盤子買了三十個過來,花了五百文還多倆盤子做添頭,告訴那婦人再糾纏就直接到官府說道,算是又替柳夢蓮解了圍。

說起來歐溫儀從來就不是濫好人,偏偏她又是個看不慣那些好吃懶做偷奸耍滑的人的……照常理,她肯定不會喜歡柳夢蓮這種“敗家子”,偏每次遇到柳夢蓮的時候,他都被她最看不上的那種不事生產專想著騙錢的潑皮騙子糾纏。雖然都是她討厭的類型,可是顯然騙人錢財的更可惡,於是總是忍不住上前解圍……不過半年的功夫,這樣的事兒居然遇到了五六遭

說起來,柳夢蓮總是在焦頭爛額的時候遇到歐溫儀,這也算一種緣分吧?他怕是少見的會覺得歐溫儀是好心人的外人。盡管歐溫儀來杭州不久,可歐扒皮的大名又傳開了,厲害的女人很少討喜的,能發現她嚴厲的外表下那顆善良的心的人,能有幾個呢?而柳夢蓮,偏偏就是其中之一。

柳夢蓮想起老管家去世前整日念叨,說他該找個厲害點的娘子,看著他不要亂花錢,又說這世上有的人臉上掛著笑,心裏卻無時無刻不想害人;有的人壞處都擺在了麵上,深交起來,興許人卻是很好的。柳夢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搞的,滿杭州喜歡他的小娘子車載鬥量,有溫柔的有大膽的,偏他一個都看不上,反倒這個在別人口中臉酸心冷小氣的要死的歐扒皮,他擱在了心裏就再放不下了。

柳夢蓮連著兩次向歐溫儀求婚,一次是求娶,一次是讓步願意當上門女婿,可是都被她拒絕了。他心裏煩悶,考慮再三,決定再去最後努力一次,如果歐溫儀還不同意,那就隻能放手了。他喜歡她,可她若是半點兒都不喜歡他的話,何必給人家添麻煩呢?

誰知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這樣鼓起勇氣的最後一搏,竟有了另一番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