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想也沒有想到,任九陽來了,十二號下午五點,任九陽就來了。他說,他要看看白校長有沒有問題,學生有沒有問題,這些都是他的朋友。實際上他是想看看自己修的廁所牢固不牢固。

十三號早晨七點過,任九陽又來了。白秋正在指揮教師搭防震棚,昨天的彩條布塑料薄膜全派上用場,棚架用的是學校的廢舊木料。任九陽說,我招呼人馬上把搭手腳架的鋼管拉來搭棚子,既省時又好看。白秋說我不給你錢。任九陽說,不要錢,今後拆棚子我把我的管子管扣拉走就行!白秋說我管飯。任九陽說我年紀大吃的少。白秋說學校以後沒有建築工程。任九陽說,我快八十了,你送給我做,我跑不動,把錢掙不到手。白秋說,最初我認為建築商都是奸商,都是見錢眼開的“孔方奴”,認為你是老賴,想不到你很耿直,很懂感情。任九陽說,我不懂啥子叫“孔方奴”,但我知道,大男人誰都想大方耿直大手大腳,有一條,手裏要有貨,要有票子。你叫我修廁所,你叫我拆舊房,廢磚舊瓦舊木料我賺了錢,你又沒有得到什麽好處。白秋說我得到了,地震後你第一個趕來幫忙。你是朋友!喂,你房子和人有沒有問題?任九陽說都沒問題,就是圍牆堡坎垮了,等幾個月才弄它。

白秋、袁盟盟和任九陽三人,把學校每一間房子每一個牆麵每一處堡坎都檢查過。加固後的教學樓,白秋最不放心,樓上樓下跑了幾個來回,他拿不定主意:如果再發生相同級別的地震,教學樓會不會垮塌?

任九陽說:“不可能發生相同級別的地震。就是相同級別,不會垮!你們看嘛,牆麵沒有傾斜,承重牆沒有大裂紋。房蓋換了全現澆鋼筋混泥土,牢固得很!垮了的女牆是女人的發夾,是交給男人看的,沒有一點價值。”

白秋覺得任九陽的話有道理。他和袁盟盟商量,把防震棚搭好後就叫任九陽把教學樓房蓋小青瓦坡屋麵及女牆重新砌築,有裂紋的那幾間教室的牆麵鋪金屬網,重做抹灰層,及早加固維修,及早投入使用。

其實,打通通往牌坊溝的公路並不是很難。公路,本來比兩側的田地高出一大截。蒙虎安排兩個大家夥履帶式推土機從路中間往前推,不斷把稀泥推向公路兩側,後麵輪式裝載機把路上殘留泥土鏟起倒入路旁,工人又將再殘餘泥土鏟到路邊。傍晚,所有的機械和人員都進了梨子樹壩,所有的機械和人都被泥漿裹了一層,除了眼珠比較潔淨外,找不到好多幹淨的地方。

武東坡很高興,他站在大祠堂甬壁前說:“可以!按計劃完成了任務。今天給各位參戰人員發三倍的工資!”話音未落,褲子落到了腳背上,紅色的**有些短小,男人的東西從褲衩右側伸出來,一個個泥巴人哄然大笑

他摟起褲子,“不允許笑。這一溝死了好多人,你們不清楚,後麵天井裏還有幾個人壓在石頭下麵。我爸,我的白爸都死了,我爸就是你們的爸。我的褲帶我給爸拴了。他老人家太節約,這褲帶用的太久,滑扣了。”

梨子樹壩麵積大,淤泥厚實,又用了個多小時,壩裏的淤泥才清理的差不多。

武東坡要蒙虎安排岩土公司人員,把河堤工程的條石運三四方到牌坊溝,隨車來幾個個石工,他另有用處。

今天一天沒有出門,領導、記者、誌願者絡繹不絕,以前有交往的兄弟縣市的學校領導又不停打電話問災情說安慰話,不知什麽原因,那些記者像是從地下震出來一般,來了一批又一批,中央台、鳳凰台、川台、市台、縣台,《南方日報》、《中國青年報》、《華西都市報》、《人民防空報》等大小報紙記者你來我走。《南方日報》記者以前來過學校,文筆很好,白秋比較喜歡。小夥子姓白,八點半就來到學校,《華西都市報》記者和李黎兩個是老朋友,對李黎家裏大事小事了如指掌。

《南方日報》記者說:“你是一個好校長。你十幾年來,對事業的執著,對生命的熱愛,對大自然的敬畏,成就了你。我很愛你這一點,你對各種自然災害及突發事件未雨綢繆,你的師生得到了最好的回報,你是學生和學生親人的大恩人。冒昧問一句,你一係列遠見之明是受高人指點還是其它什麽原因?”

白秋一笑:“哪有什麽高人指點?也不是神靈感應,是我運氣好。”

兩個記者都笑,小白記者說:“你很謙虛,偉大而自信的謙虛。我想,在你身上,精彩的人生故事,跌宕的人生經曆造就了一個成熟老道的好校長。”

白秋正要回答,電話響了,聽了電話,白秋神色大變,一屁股坐下去,白秋哭喪著:“原諒我,家裏有些不幸,我要處理一下。”

武東坡對白秋說:“下午六點前回來吧。我昨天晚上就到了牌坊溝,爸已經去了。不知道什麽原因,在讀書台的草坪裏找到的,是白銀給我們引的路。昨晚上,我們就把爸裝進棺材,我已經派人清理了通往牌坊溝白家大祠堂的公路,你和嫂子回來看爸最後一眼吧,我看火葬肯定不行,地震死人太多,火葬場爐子燒不完。我想就不測算下葬日期了,明天早晨下葬,你看行不行?”

白秋全身**,冒著冷汗,眼前的東西打著轉。

記者們隱隱約約聽到了電話內容,說了些安慰話,離開了學校。白秋坐了一陣,陰沉著臉安排袁盟盟江聲負責教學場地的前期準備工作,李天孚趙主任負責現場指揮搭建防震棚,兩件事情務必抓緊,必須注意安全。學生食堂各種食材要一項項落實,

其中肉蛋蔬菜尤為重要,地震後各屠宰場養雞場蔬菜大棚肯定損失慘重,原供應渠道肯定有問題,趙主任應立即安排人到南邊平壩縣市采購,確保學生有肉有菜。放假這兩天,說不定好多學生吃飯喝水都有問題,回校後飯量大一些,告訴食堂,飯菜準備略微寬鬆一些。

六點過,金楠回來了。白秋買了香蠟紙錢火炮,騎上摩托,回牌坊溝去了。

路,極滑。金楠不斷提醒白秋。白秋小心翼翼,不敢看路旁的一切景物,不敢和解放軍戰士、黨委政府幹部和熟人打招呼。大祠堂東天井大半沒有了,巨大的山石高出屋頂兩三米,像是一座歪斜大石墩,又像沒有塔尖的比薩斜塔。政府馬副鎮長和武警中隊的人在謀劃搬出岩石的方案。

整個白家祠堂大院子,就是一場洗劫,整個大院子恢弘氣派布局有致的古青瓦房蓋麵目全非,除了與水庫著背的一麵和順著牆有一些椽檁之外,隻能看到橫著豎著斜著的檁椽,垮了和沒有垮的磚牆。

魯小華還在屋子裏收拾,各個房間的瓦片殘磚斷木已經搬了很多到天井內。

白銀“汪汪汪”狂躁不已,魯小華知道白秋金楠到了,連忙到東天井喊回武東坡。武東坡像個小孩,說著說著不斷抹眼淚鼻涕,他細細告訴找他爸的經過,對爸葬身於讀書台草坪盡頭的低窪處,一直找不著答案。金楠早已成了淚人,白秋沒有勸慰,走向環堂屋,二人抬開棺蓋,武東坡說了穿戴情況,特意說明:這套毛料中山裝,是綿竹舅爺給的,必須穿上,隻是沒有大小長短合適的枕頭,就在爸書櫃裏拿了一套書做枕頭,小華說舍不得,你們看如何?還有爸身上有五百英鎊、一包英國煙,都是幼鵬給的,我給他裝在身上,這一次去那邊的人多,爸到了那邊,有錢用有煙抽才不會被人瞧不起。還有這信封裏六千多元人民幣,我沒有給他裝在身上,交給你們。白秋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哭。

白秋說:“我去看看爸爸咽氣的地方。”

白銀又是一陣狂叫。

武東坡說:“白銀想出去走走。”

白秋說:“不是,它想告訴我們啥子,它有話要說,隻是說不出來,我們又不懂動物語言。”

路上,武東坡告訴白秋:“溝裏人說,白老五和白敏,地震了,騎摩托通知上溝下溝的人撤離,他兩個被牌坊溝水庫的水衝到哪裏去了,一點都不知道。今天早上鎮上派了個副鎮長來牌坊溝村兼任支部書記,指揮抗震救災搶險工作。”

白秋一言不發,到了讀書台,他看草,看樹,看泥土,看水流方向,看周圍的一切,他心裏排除了他殺的可能。“爸呀,你為什麽到了讀書台,為什麽死於讀書台盡頭的泥沙氹裏呢?”他很是想不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