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遼東往事
“當年,你爹剛至遼東時,與周叔、陳叔、鄭叔,還有一個韓豹,都在同一個哨,彼此之間脾性相投,又在戰爭中生死與共,遂結成了異姓五兄弟。五兄弟戰技出眾,又通韜略,迅速在戰陣中嶄露頭角,不是升為了遊擊就是千總,被譽為你外公軍中的五虎。後來,五兄弟又跟隨你外公至朝鮮作戰,曆時好幾年,方才將倭寇趕出了朝鮮,回到了遼東。”
老夫人語速非常緩慢,似乎已經完全回到了當年的熱血歲月。
“五兄弟立下了赫赫戰功,你鄭叔功績最為顯赫,升為了副總兵,而你爹、周叔、陳叔和韓叔都是遊擊將軍。後來,你爹由於武技出類拔萃,被外公看中,任命為親兵隊長。那時,我和你爹還不認識,也從未聽說過軍中五虎。後來,一次偶然機會中,我和你爹認識了……”
林純鴻打斷老夫人的話,問道:“娘,您和爹是怎麽認識的,還互相生出情意的?”
林純鴻的問題顯然打破了那段崢嶸歲月帶來的沉重感,讓老夫人惱怒不已。
老夫人的臉微微紅了紅,斥道:“好好聽,別胡攪蠻纏的,要不,我就不講了!”
林純鴻訕笑道:“好好,就聽娘的,不打岔。”
老夫人皺眉沉吟片刻,接著說道:“後來,你爹到底不習慣親兵隊長的清閑,求你外公,又回到了前線。在一次率兵與女真人作戰中,將建州女真的四個村莊屠戮一空。就這事,與白眼狼努爾哈赤結下了生死仇怨,也不知道努爾哈赤在你太爺爺和外公麵前灌了什麽迷魂湯,你太爺爺和外公居然要重懲你爹。”
“爹難道就沒有辯解?”
老夫人歎了口氣,道:“你爹生性耿直,受不得冤屈,當然會據理力爭,堅稱當時軍情緊急,方才出重手屠戮村莊。”
林純鴻憤懣於胸,強壓著怒火,道:“要說,當年太爺爺和外公對建州女真的處置太過寬鬆,方才釀成今日之禍!”
老夫人皺著眉頭,歎道:“也的確如此。本來,你爹應該被斬首的,後來眾將求情,方才重責一百軍棍,由遊擊將軍降為了把總。養好棒瘡後,你爹氣不過,準備離開軍中,返回江陵。這事你爹除了告知你外公和其他四兄弟外,誰也沒有透露。你周叔對軍中也非常失望,也準備與你爹一起離開軍中。”
林純鴻恨恨道:“這樣的軍隊,有士氣才怪,難怪留不住人!娘就是那個時候跟著爹走的?”
老夫人瞪了林純鴻一眼,也沒有反駁,幽幽道:“你爹在辭別你外公時,正好被我得知。在你爹離開後,我也離開了李府。追到你爹後,你爹二話不說,立即和周叔一家加快速度,往關內逃奔。那時,還沒有小鳳兒,隻有周義,出生還不到一年。”
“後來鄭叔就率兵追來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道:“是的。本來,當時我在李府中做了一番布置,可以確保十日內不被發現。哪想到,還是走漏了消息,你外公惱羞成怒,立即令你鄭叔率兵追趕。”
林純鴻神色黯然,就這段時間的了解,林純鴻知道鄭福林是個標準的軍漢,向來視命令為生命,鄭福林率兵追上後,發生了什麽事情,不用老夫人說,他也能猜得出來。
果然,老夫人接著說道:“你鄭叔韜略武功無不出眾,平日也唯你外公之命是從,從不陽奉陰違。他追上我們後,看在兄弟之情上,讓你爹和周叔一家先走,一定要把我帶回去。你爹和周叔當然不同意,雙方越說越僵,最終割袍斷義,刀兵相向。”
“幸好當時你鄭叔帶兵不多,被你爹和周叔一陣衝殺後,衝出了包圍圈,逃進了茫茫林海之中。你周叔在那次衝突中,還被你鄭叔砍了一刀。同時,你鄭叔也受了重傷。”
林純鴻道:“鄭叔當時應該沒有出全力,否則,爹和周叔要逃不難,要帶著您和嬸子絕對逃不了。”
老夫人道:“是啊。當時,我們躲進林海之後,你外公並不死心,又接連派了好幾撥追兵,我們九死一生,方才逃掉。周義就是在亂軍之中失散的。”
“一路之上,我們一直揣摩,到底是誰走漏了我的消息,最終,我們確信,此人不是別人,就是努爾哈赤!努爾哈赤恨死了你爹,試圖在你爹和周叔返鄉時,暗中截殺。哪想到他一路跟蹤,發現了我的蹤跡。這種情況下,他當然不會再出手,肯定要借助你外公之手除去你爹和周叔。”
“後來,一直到你陳叔逃到了江陵,我們方才知道,你鄭叔返回軍營後,被你外公一擼到底,由高高在上的副總兵,成了一小兵。陳叔和韓叔也因為為鄭叔求情,受到了牽連,被降成了千總,還被打了二十軍棍。”
“所以,一切事情都是由我和你爹引起了,該愧疚於心的,應該是我和你爹。要不是因為我和你爹,無論是周叔,還是陳叔、韓叔、鄭叔,都不會默默無聞,都會在遼東軍中脫穎而出!”
說著說著,老夫人的雙眼變得潮濕,流出了淚珠。
興兒娘馬上安慰道:“嫂子就別難過了,一切都是命……”
林純鴻也聽得情緒低落,好好的五虎將,本應該在抵抗女真人的前線中立下卓越功勞,卻因為李成梁和李如柏的昏庸,最終逃散一空。也難怪李如柏在薩爾滸之戰中一敗塗地,這樣治軍,不打敗仗才怪!
林純鴻也安慰道:“娘,您就別難過了,我馬上安排,讓鄭叔到枝江來和您敘舊。至於嶽父嶽母能不能解開這個心結,就先不管了。況且,退一萬步講,即使沒有這些事,女真人強大後,照樣是兵連禍結,什麽事情也說不定。”
“娘和嬸子放心,遲早有一天,我會讓女真人血債血償的!”
回到居所後,林純鴻臉色陰沉,嚇壞了周鳳,周鳳連忙問道:“發生了何事?娘那裏怎麽了?”
林純鴻吐出了一口悶氣,也不回答周鳳的問題,問道:“你哥哥周義身上有沒有明顯的標記?大概是個什麽相貌?”
周鳳大吃一驚,問道:“難道有我哥哥的消息了?他在哪裏?”
林純鴻搖了搖頭,道:“這個事情,我還是去問嶽父吧,總之,隻要你哥哥還活著,就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周鳳歎了口氣道:“都快三四十年了,談何容易啊!我倒聽娘說過,我哥哥是萬曆二十九年生,左肩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紅色胎記。”
林純鴻大吃一驚,失聲道:“左肩上有紅色胎記?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周鳳的心髒砰砰直跳,緊張地問道:“快想想,到底在哪裏見過?你好好想想。”
林純鴻皺著眉頭,思索了良久,又黯然地搖了搖頭,“好像是小時候見過,具體是誰,我一點也記不住了。”
周鳳失望不已,“即使你真的見過帶有紅色胎記的人,也肯定不是我哥,我哥在北直隸與爹娘失散,即使活著,如何會跑到荊州來?”
林純鴻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有道理,我會令軍情司在你哥失散的地方打聽的,一有消息,就馬上告訴你。哎,三四十年了,又兵連禍結的,哎……”
林純鴻心裏琢磨著,隻要能夠找到周義,周望夫婦的心結便迎刃而解,至於互相砍了幾刀,對這幫有生死情誼的人來說,算得了什麽。
“三哥哥,娘今天對你說了些什麽?以至於你一回來就追問我哥哥的相貌特征的?”
林純鴻從沉思匯總醒過神來,回道:“娘給我講了爹和嶽父當年的一些往事。”
“哦?是什麽事?說來我聽聽。”
“算了,以後再給你講吧。”
“不嘛,不嘛,就要你講……”周鳳又如春藤一般,纏上了林純鴻。
林純鴻本不準備把這些事講給周鳳聽,畢竟,這些事情都不是什麽高興的事,聽了之後徒增煩惱。但是,最終林純鴻受纏不過,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周鳳,直把周鳳聽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三哥哥,你還是花心思打聽下韓叔的下落吧,韓叔久曆沙場,如果能找到,也能和鄭叔一般,成為你的左膀右臂。至於我哥,隨緣吧……”
林純鴻皺了皺眉,道:“你不說,我早就在尋找了。隻是遼東被女真人占據了,咱們又伸不進去手,如何打探?”
林純鴻明顯沒有說實話。軍情司早在幾年前,就在遼東插入了幾個暗樁,目前還處於沉睡階段,一直沒有喚醒。不過,林純鴻還不至於因為要尋找韓豹頭,就動用這些暗樁的。
再說,這些暗樁屬於級別最高的機密,僅僅林純鴻、周望、高龍三人知悉,林純鴻也絕無可能告訴周鳳。
林純鴻突然想到,雖然一直在針對女真人做軍事準備,但目前對女真人還真的是兩眼一抹黑,看來得加緊收集女真人的情報了。
收集情報是一個方麵,是不是到了在女真人背後建一個據點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