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圈地
山西介休範宅。
炎熱的夏天,業已來臨,範永鬥身著短褂,在柳林下不停地走來走去,微風時而襲過,柳林嘩嘩作響,帶來一絲涼爽。
隻見範永鬥時而駐步沉思,時而邁步向前,眉頭皺得緊緊的。
近幾年來,範家的事務多已交給範三拔,範永鬥擔任範家的精神領袖,從精神上領導這個龐大的家族蹣跚前行。
由於不管事,範永鬥已經很少這樣凝神思索,顯然,今日所遇之事,相當重要。
年初以來,範家驟然斬斷與韃子的聯係,迅速從邊貿中抽手,範永鬥身上麵臨的壓力,可想而知。
當初,王喜雲沿運河北上,又迅速前往多爾袞大營,範家了如指掌,卻秘而不宣。待到陳奇瑜突然來訪,一番分析之後,範永鬥方才認識到,韃子此番必敗無疑。
陳奇瑜勸範永鬥放棄與韃子之間的聯係,轉而將注意力集中至大明,大明人口是韃子的百倍,單從商業牟利的角度看,百利而無一害。
涉及到利潤源的五成以上,範永鬥哪能迅速決定?直到陳奇瑜告知範永鬥,楊嗣昌最近會有大動作,有意借助範家之經驗,開創朝廷之新局麵,範永鬥最終下定了決心,趁著滿清韃子的注意力被山東吸引,迅速從遼東抽手,資金人手逃得一幹二淨。
範永鬥之所以下這麽大的決心,無非看到韃子在荊州軍的打擊下,日漸式微,而且又能與朝廷合作,戴一頂皇商的帽子。隻是,範永鬥萬萬料不到,與朝廷的合作還沒有眉目,孫傳庭與驃騎軍居然兵戎相向,互相打了起來。
範永鬥心憂範家之前途,心情自然沉重,拚命地思索應對之策。
“爺爺,孫兒有要事相報!”
突然,範永鬥的身後傳來範毓賓的聲音。範毓賓日漸沉穩,越來越得到範永鬥的看重,在範永鬥的示意下,範三拔將公關、情報等事務交給範毓賓負責。
範毓賓雖竭力保持鎮靜,但聲音中明顯帶有顫音。範永鬥轉身看著難掩喜氣的範毓賓,心情大好,問道:“什麽喜事?”
範永鬥相詢,範毓賓方才將喜悅之情揮灑出來,“濟爾哈朗在盛坤山和孫傳庭的合擊之下,大敗虧輸,正往草原深處拚命逃奔……”
範永鬥一下子怔住了,良久,方才長舒了一口氣,道:“原來盛坤山和孫傳庭演了一出戲,難怪濟爾哈朗會上當,就連朝廷也被瞞住了嘛!你說說詳情。”
範毓賓眉飛色舞地說道:“驃騎軍、武衛軍,還有孫傳庭的陝兵,皆是大明戰力最強的部隊,轉移速度非常快。尤其是盛坤山率領的驃騎軍和武衛軍,僅僅隻花了三天功夫就到了二台子,進入二台子後,盛坤山分兵,令張鳳儀率武衛軍一部突襲南壕塹,那裏是韃子囤積著還未來得及運走的俘虜和財貨……”
範永鬥疑惑地問道:“分兵?盛坤山的人馬隻有六七千人,豈是韃子的對手?”
範毓賓大笑道:“應該不是對手!隻是濟爾哈朗嚇破了膽,來不及等蒙古輕騎和朝鮮軍盡數撤出西灣堡,就率部逃之夭夭。盛坤山的對手,實質上隻有萬餘朝鮮軍及少部分蒙古輕騎。”
範永鬥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這麽說來,朝鮮軍及蒙古輕騎在盛坤山和孫傳庭的聯合打擊下,已經灰飛煙滅了?”
“那還能活?盛坤山堵住朝鮮軍和蒙古輕騎的退路後,也不進攻,待到孫傳庭重兵趕到,方才發動衝擊,一戰之下,降者無數!林純鴻又得到了好幾千的免費礦工,哈哈……”
範永鬥笑著搖了搖頭:“豈止是好幾千?張鳳儀那路呢?”
範毓賓道:“張鳳儀解救俘虜兩萬餘人,財貨數量不詳。兩萬人中,大多都是宣大邊民,被黃渤遣送回家。不過,裏麵還有五千多敖漢四部的俘虜,被黃渤當成了寶貝!”
“寶貝?”
範毓賓道:“可不是寶貝?爺爺請想,敖漢四部被濟爾哈朗滅了族,對女真韃子恨之入骨,他們在草原上又無處可去,隻能依靠林純鴻方才存活,豈不是對林純鴻忠心耿耿?”
範永鬥點了點頭,表示讚同。突然,範永鬥心裏一動,問道:“張鳳儀將敖漢四部俘虜送往了何處?”
範毓賓道:“自然是送往了朔州。按照朝廷的旨意,驃騎軍本就應該在朔州駐紮。據聞,黃渤在朔州北邊劃定了將近十萬畝的草場,供敖漢四部餘部放牧、生存,並放言,若有誰膽敢侵入這塊地域,必遭報複。”
範永鬥默然半晌,方說道:“可懼!可懼!趕緊將你爹喚來,我有要事吩咐!”
……
範毓賓的情報還算準確,戰事結束後,盛坤山的確率著驃騎軍,攜帶著五千餘蒙古人,前往朔州駐紮,而張鳳儀則率領武衛軍過雁門關、經代縣、太原,一路返回沁水。
黃渤與張鳳儀的方向正好相反,從沁水過雁門關,趕到了朔州。
朔州之北,曆來就是明軍與蒙古人拉鋸的地方,即便沒有戰事,也無人敢至這一帶放牧。自從林純鴻決定在朔州以北建牧場後,土地不是問題,那裏有大片大片的無人區,牧草也不是問題,那裏的牧草瘋長,異常肥美,最難的問題反而是難以招募到人手。
黃渤這段時間在山西上躥下跳,到處招募人手,但結果異常慘淡,連兩百人都未招夠。平常流民,即便餓得肚皮貼著後脊背,隻要一聽說要出雁門關,就雙手連擺,堅決拒絕。
正當黃渤一籌莫展時,盛坤山和張鳳儀卻輕易地幫他解決了這個問題。黃渤大喜過望,立即至朔州劃定草場,妥善安置蒙古人。
這幫蒙古人活下來已經不易,沒有淪為其他部落的奴隸,更是異數,現在居然還能擁有草場,得到驃騎軍的保護,簡直喜出望外,視驃騎軍為再生父母。
黃渤趁勢與蒙古人約定,每年每畝草場上繳羊毛五斤,或者上繳銅錢三百文。蒙古人滿口答應,開始在朔州以北養羊、養馬。
事實上,驃騎軍中,就有為數不少的蒙古人,而且這些蒙古人大多也來自靠近大明的敖漢四部。族人相見,更是兩眼淚汪汪,發誓要打過遼東,為族人報仇。蒙古人的心,迅速向荊州靠攏,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正當黃渤忙得腳不沾地時,範毓賓忽然來到朔州,並遞來了拜帖。
荊州方麵與晉商,幾乎就是兩條平行線,雙方刻意避免在商業上有所往來,幾乎沒有什麽交集。這次範毓賓突然來訪,到底所為何事?
黃渤狐疑不定,將範毓賓迎入。範毓賓也不跟黃渤廢話,直接提出,想在朔州以北租三十萬畝的草場,租金每年十二萬圓。
並且,範毓賓提出,荊州軍要為草場提供保護,希望所租草場,能在三一社入保。
黃渤恨不得天下所有商人看到養羊之利,蜂擁而至朔州以北投資。反正朔州以北乃無主之地,荊州方麵因此得到重利,勢力逐步往北拓展,深入草原深處。
範毓賓此舉,可謂正中黃渤下懷。
隻是,黃渤知道,林純鴻極度厭惡這幫晉商,隻要有機會,就狠狠打壓。林純鴻會同意與範家合作嗎?
黃渤不敢擅專,隻得坦誠相告,此事需征得荊州的同意,然後將範毓賓客客氣氣地送出朔州。
當林純鴻收到黃渤的匯報後,結合前段時間軍情司的情報,對範永鬥的心思洞若觀火。
範永鬥徹底斷絕與滿清韃子的聯係,實力對比發生變化是最根本的原因,但陳奇瑜在其中發揮的作用不可小覷。陳奇瑜能發揮作用,最根本的因素還在於楊嗣昌的許諾。
“楊嗣昌的誌向不小啊……隻可惜,腐爛到根的朝廷,能不能承載他的誌向?”
林純鴻對朝廷能否順利推動大事,持相當懷疑的態度。
至於範永鬥想在朔北養羊,則是為給範家留一條後路。範永鬥乃商人,商人如軍人一般,是最務實的一群人。隻要範永鬥眼睛沒有瞎,他一定能看出,荊州的硬實力已經遠遠超過朝廷。現在,範永鬥與朝廷密切合作,戴上皇商的帽子,大明存在一天,自然有他享不盡的好處,可是,一旦朝廷被林純鴻掀翻呢?
範永鬥為了範家舉族之身家性命,不得不考慮這種可能性。
要讓林純鴻不動範家,僅僅如沈萬山一般捐出巨額銀兩,顯然不足以保命,沈萬山死於非命,便是明證。最能讓範家安若泰山的,莫過於將範家的部分利益與荊州的利益融為一體。
如此一來,即便林純鴻想動範家,也得顧忌傷及自身。投鼠忌器之下,給範家多穿一層保護衣。
顯然,與黃渤一道養羊,置範家的利益於荊州的保護之下,置荊州的一部分財路置於範家的經營之下,乃當前最好的融入方式。
林純鴻大筆一揮,同意了範毓賓的請求。
範家與朝廷的大動作,林純鴻業已知曉,但並未放在心上。以荊州雄厚的實力,壓垮脆弱的朝廷和處於動**之中的範家,還不是輕而易舉?
範家既然想做對荊州有利的事,為什麽要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