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信譽*
荊州府衙偏廳。
一群商人正在那裏小聲的議論,雖然他們坐著的姿勢各有所異,但表情不一例外的如喪考妣。自從前日接到知府大人的邀請,這些商人就明白了,今日避免不了被拔毛。知府大人高鬥樞上月剛上任,據說對荊州的城防相當不滿,有意加強城防建設。但荊州府哪裏有錢?所以,便召集了一大幫荊州城裏的商人,共同商討如何籌款。
正當這些商人坐立不安,度日如年時,忽然聽到衙役叫道:“荊州貨棧總管林老板到!”商人們的目光紛紛轉向偏廳門口。且見林德紹大步邁進偏廳,見商人都盯著他,抱拳道:“諸位到得早啊,小弟來晚啦。”
這些商人紛紛上前和林德紹打招呼,林德紹一一見禮:
“李老板好啊,你要的容美綠茶明日就到貨……”
“哦,這不是張老板嘛,好久不見了,最近在哪裏發財啊?”
“嘿,朱老板,購買股份的契約已經擬好,明日我們就簽字畫押?”
……
商人們也紛紛問道:“最近貨棧的生意如何啊?這月我大概可以分多少紅利?”
“林老板,我訂購的四輪馬車什麽時候能到啊?咱家的小桃紅都追問幾次了!”
“林老板,我訂購的三桅帆船明年四月能交貨不?再不交貨,我就隻好喝西北風啦……”
“林老板,今天的納捐你可要幫我們擔當點啊,我們現在手頭的銀子都到你的手裏了……”
……
隨著林德紹的到來,小聲議論的偏廳變成了大集市,吵吵囔囔。前段時間荊州貨棧出售六成的股份,更是得到了荊州商人和官僚的追捧,紛紛挖出窖藏的銀子,購買股份,甚至有人專程從武昌府趕過來湊熱鬧,真可謂荊州商業史上的盛事。邦泰商社一下子從荊州抽走現銀四十多萬兩。
如今的林德紹幾乎成了荊州的頭號商人,大有將商人聯合起來,共同發出一個聲音的趨勢。可以這麽說,林德紹的一個措施*,直接影響到荊州城的方方麵麵。
“知府大人到……”一聲悠長的呼喝傳來,商人們紛紛站在自己座位前,迎接知府大人的到來。林德紹也不例外,雖然他在商界呼風喚雨,但在知府大人麵前什麽都不是。
“拜見知府大人……”三十多個商人的躬身行禮讓高鬥樞受用不已,還是當地方父母好,在京城裏,刑部員外郎算個屁啊?
“免禮、免禮,大家都坐下,嗬嗬……”高鬥樞雙手下按,示意大家坐下,自己也坐在主位上,不停地掃視眾人,最後目光停在了林德紹的臉上。
一陣不好的預感傳來,讓林德紹心裏咯噔了一下,他連忙起身,躬身再次行禮,口稱:“草民林德紹拜見知府大人!”
“好,好,坐下吧,林老板不用客氣。”高鬥樞小小的眼睛笑得幾乎眯起來,瘦長的雙臉保養得甚好,白白的,沒有一絲皺紋。“近聞林老板做的生意好大,白花花的四十萬兩銀子入賬啊!著實令在下佩服。”
“都是知府大人支持,眾位兄弟捧場,賺個人氣罷了,倒讓大人見笑了。”
“四十萬兩銀子就賺個人氣?你可知道朝廷為了安撫陝西的民變,連十萬兩銀子都拿不出,還是皇上從內庫裏擠出來的?”高鬥樞轉眼之間就變了顏色,一雙小眼射出冷光,緊盯著林德紹。
商人們被嚇了一跳,這個高鬥樞怎麽就如小孩子的臉一樣,說變就變的?
林德紹神定氣閑,躬身答道:“朝廷艱難,小民自當盡力為君父解憂。從荊州貨棧設立開始,我們已經為朝廷繳納稅收二萬三千五百兩銀子。”
“嗬嗬,好說,好說,林老板是衷心為朝廷的,在坐的諸位也是。大家對朝廷的貢獻本官也知道,兩月前林純鴻到揚州,一艘巨舟就繳納了二千二百兩銀子的稅收,這個奏折我也看到了。”
高鬥樞又變成了笑臉,讓所有的商人都迷惑了,這個高鬥樞到底意欲何為?
倒是林德紹早已見慣了官僚的嘴臉,知道這個家夥無論是恐嚇還是說好話,無非就是讓商人們掏出銀子。
“大家都知道,現在朝廷艱難,皇上為了節省,穿的內衣上還有皇後打的補丁,這讓我們做臣子的無不心急如焚。”說著說著,高鬥樞語帶哽咽,極為煽情。
林德紹暗道:裝吧,你就裝吧,娘的,大明臣民萬萬,連賑災的錢都沒有,誰的過錯?還不是你們這幫屍位素餐的家夥給鬧的。
“現在山西和陝西鬧得一鍋粥,河南孟津黃河決口,眼見得變民有擴散到河南的趨勢,荊州這幾年雖然太太平平,但誰也說不準哪天賊寇就兵臨城下。前幾年的吳敢,不就是明證?本官不才,忝為父母官,實實在在的想為君父分憂,為老百姓做點事情,但荊州城防破爛不堪,如何抵擋賊兵?再說,荊州城防牢固,也為各位提供一個安全之所,讓各位能安安心心的做生意。所以,還需要仰仗各位捐點銀子。”
說完,高鬥樞躬身給商人們行禮,商人們大急,紛紛站立還禮,連說不敢當不敢當。
“大夥都說說吧,看能捐多少銀子。修建城防和增加戰具大概需要十八萬四千兩銀子,現在荊州府庫空空如洗,都靠大家了。”
商人們都站在廳堂中,低著頭,默默的不說話。林德紹也侍立在人群中,盡力的不讓高鬥樞注意到自己。
高鬥樞的幕僚見商人們都不說話,點名道:“朱夢澤,你能捐多少?”
朱夢澤是絲綢商人,見第一個被點到,臉色大變,緊張得差點摔倒在地,他結結巴巴的說道:“上個月剛購買了荊州貨棧的股份,現在手頭銀子特缺,我認捐二百兩。”
“我上個月也剛購買了荊州貨棧的股份,我認捐一百兩!”
“我認捐三百兩……”
……
高鬥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陰鬱的眼神讓商人們膽戰心驚,都情不自禁的看向林德紹。高鬥樞怒道:“剛才我的話都白說了?你們就是這樣為君父分憂的?”
幕僚見高鬥樞發怒,連忙說道:“大人息怒,小的調查過了,他們的確都購買了貨棧的股份,一時拿不出銀子也是有的。現在荊州貨棧一下子從荊州抽走了四十萬兩的現銀,市麵上銀兩奇缺,往常的一些大宗交易都銷聲匿跡,實在怪不了他們!”
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林德紹身上,林德紹避無可避,出眾說道:“現在大夥的確有點為難,荊州城裏現銀不夠,也不是現在才出現的,從萬曆年間開始,哪年荊州城不缺銀子?平常我們大宗的交易也都是采用分期延付的方式,或者幹脆采用實物交易的方式……”
林德紹滔滔不絕的說著不關痛癢的話,讓高鬥樞很不耐煩,說道:“別扯這些沒用的,你就說捐多少銀子!”
林德紹拱拱手,繼續說道:“請大人聽我把話說完,這個和我捐多少銀子大有關係。不僅荊州缺銀子,整個大明也缺銀子。缺銀子的危害相當大,平常的小民,好不容易收獲了點糧食,卻由於大明缺少銀子,導致銀貴穀賤,無形中受到了損害,生活愈加困難。商人也是皇上的子民,由於缺少銀子,大宗的交易無法完成,損害了貨物的流通,流弊無窮……”
林德紹這些話有些是自己揣摩出來的,有些是在行知書堂學到的,把缺銀的危害說的深入淺出,讓高鬥樞頻頻點頭。高鬥樞到底在朝廷混跡過多年,見聞廣博,林德紹的話幾乎為他打開了一扇窗,讓他了解到貨幣的一些常識。他知道,朝堂上經常為銀貴穀賤的話題爭論不休,誰也提不出解決的辦法,這林德紹口口聲聲說這是由於缺少銀兩造成的,難道這家夥有解決的辦法?
他忍不住歎道:“世間的銀兩總數有限,這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的確如此,況且,現在銀兩用起來也很不方便,為了幾錢銀子的生意,每個商人身上還背一個等子,稱量時耗費了不少時間。再說官府在鑄造官銀時,那火耗也是一個巨大的損失,無形中讓朝廷減少了一部分收入。”
“哎,嘉靖年間也鑄造了不少銅錢,要說小額的生意,用銅錢最方便了,奈何由於各種原因,銅錢現在也很少鑄造了。”高鬥樞說道。
林德紹見高鬥樞隨著自己的思路在轉,大喜,說道:“現在我們琢磨出了一個法子,能夠解決現銀不足的難題。”
高鬥樞大感興趣,連幕僚不時遞來的眼神也不在意,問道:“什麽法子?”
“信譽*!”
高鬥樞和商人們一聽就明白了,紛紛驚呼,*不是沒人幹過,由於偽造*的人太多,大多虧得血本無歸,而且這需要極為雄厚的資金,和遍布全國的網點,其管理極為複雜,需要大量的專業人士。
高鬥樞哈哈大笑:“哈哈哈,我說呢,林純鴻這個臭小子在忙什麽,原來整天琢磨這玩意了!居然還跟我玩這一手,你回去帶個口信,要這個臭小子馬上滾過來見我!荊州城防的銀子就由他一人出了!”
商人們鬆了一口大氣,都用同情的目光盯著林德紹,而林德紹的眸子裏沒有絲毫的難受,清澈得猶如一汪潭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