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是午後。
微醺的夕陽透過軒窗,斜斜地射進屋子裏,在正對軒窗的**撒下一片零碎的溫暖。透過窗戶,能看到窗外斑駁的樹蔭,在夕陽下微微搖晃的樣子。
葉楨睜開雙眼,目光靜靜地望著窗外和煦的陽光以及斑駁的樹蔭。
分明是秋日午後最為溫暖的時刻,她卻感到了一陣寒意。
全身上下依舊提不起半分氣力,還能隱隱約約感受到一絲痛感,但是比起之前,好了太多。
也不知到底昏迷了多久。
看著眼前熟悉的屋頂,她在心底苦笑。
兜兜轉轉,結果還是回到了這裏。
“九兒,醒來後,你便會忘記一切。”
低沉的囈語又悠悠地在腦海中浮現。
她突然間想起,在濮園詩會前,公羊先生在為自己開方子時,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當時自己隻覺得染了風寒,所以並沒有太過在意。想起公羊先生叮囑自己將方子分作兩個藥房抓,她便有些微微的歎息。
如果自己能夠再在意一些,現在的自己,也不必在這裏了吧。
可是,一連串的事情,早已經將自己的注意力分散,根本無暇思考公羊先生的用意,在吃了藥之後,便將之拋卻腦後。
想來,在那個時候,公羊先生就已經發現,自己中毒的事情了吧。
如同鞋定安...謝永暮所用的毒,怎麽可能是一日之功,在片刻便能見效呢?除非,是長久的影響,潛移默化地,影響了自己。
……
原來,我在江寧城的時候,已經中毒了。
怪不得,當初我在離開雲水村的時候,你會就此放過,任由著道天歌將自己帶離。
怪不得,一場小小的風寒,竟然是纏綿在自己身上一個月餘。
而當初,所謂到小院背後的合歡樹林裏取水,隔壁的菜園裏翠綠的青菜,都隻是...為了下毒吧。嗬…否則,尊貴至極的太子殿下,怎麽可能為自己做這些事。
不愧是吳國的太子殿下,當真心機深沉。
原來...這麽久,都被套上了枷鎖。
……
恍惚間,一個人影自窗外的樹蔭下閃過,葉楨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閉上雙眼。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了進來,沒過多久,便能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夕陽被擋住了一塊,讓她覺得有些寒。
你來了。
她在心底默念。
“九兒……”
輕淺的呼喚聲自耳邊響起,下一刻,便察覺到自己身上的被子被掀開了些許,一隻寬厚的手伸了進來,將自己的手拉了出去。
微微有些粗糙的兩根手指便搭上了自己的手腕。
一聲低不可察的歎息聲響起。
“九兒…你已昏迷三日。明明已無大礙,為何,卻不肯醒來。”
嗬...
她在心底微嘲,想著醒來了,又能如何? 麵上卻不動聲色,依舊是昏迷不腥的樣子,隻是,微微地有些蹙眉,似沉睡在什麽難熬的夢魘中。
床邊的男子許是看到了她的蹙眉,手上的動作突然一重,她下意識地想要縮手,卻又想到自己目前的狀態,生生地止住了動作,任由他將自己地手腕握得通紅。
“九兒,九兒,你醒來了對不對?”
聲音微澀,卻擋不住其中的狂喜。轉瞬間,自己的手又被放進了錦被中,她感到身側一暖,柔和的錦被便嚴實地掖好,未曾將半縷清風透進。
“九兒…我去熬粥,你等著我。”
溫暖的陽光便再次灑到自己身上,帶來些許溫暖的氣息。
……
感覺到腳步漸遠,葉楨微微地張開了雙眼,眼神略帶迷茫,望向了遠去的人影。
在心底默念。
你又要下毒了嗎?
…….
想起不久前做的夢,葉楨的心思有些恍惚。
那個一世的渡舟人,到底渡了誰的一生。
神思翩飛間,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小院前,謝永暮的身影隱藏在夕陽照不到的黑暗中,靜默的望向葉楨的方向,神色黯然。
他如何不知道她其實是醒的,隻是…不願張開雙眼罷了。
畢竟,他也是一個醫者。
雖最擅用毒,但是有哪個用毒的人,不懂醫術呢?
那轉瞬即逝的蹙眉,怎麽可能逃過他的眼。
隻是,不願拆穿罷了。
畢竟,他是那樣深愛著她,連一絲一毫的驚嚇,都不願意被她體會。
看著不遠處的女子,睫毛顫動,如同蝴蝶的翅膀撲扇開來,打量著周遭的環境,似在思索,此地為何方。
他微微地眯了眯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看著似乎達到了自己預期的效果,但是...他卻絲毫開心不起來,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的站在陰影處,將頭低下,不敢抬起頭來。
三天前的夜晚,他看見她在自己懷裏輾轉呻吟,身體冰冷,便覺得她就要離自己遠去,竟是暗生了一絲後悔。
想著,是不是要將解藥給她服下,緩解她的疼痛。
可是...那又能怎樣呢? 身痛永遠大不過心痛。
醒來了,她便是高高在上的楚國長公主,自己卻是敵國的太子,殺害她父親人。
這樣的關係...
如何讓她安然地呆在自己身邊。
與自己一生相伴呢? ……
合歡樹的影子斑駁了些許,遠方的夕陽在山色的映襯中漸漸從山腰,沉到了山腳。
謝永暮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便轉身離去。
……
******
時間越過午夜。
低淺的月光從軒窗處射進,猶如午後的夕曛一般,斜斜地映在了葉楨的**。
她的睫毛微微動了動,卻沒有睜眼,隻是察覺到身體恢複了半分氣力,側了側身子,轉向了房門的方向。
熟悉的飯菜香味傳來,她的嘴角抽了抽,便張開眼,略帶迷茫地看著眼前。
一張略帶滄桑的臉,在措不及防之間,便映入了她的眼簾。
青衫玉立,俊朗的臉和墨色的眼,都是那麽熟悉。
神采依舊。
她在心底微嘲,想著本以為自己昏睡了三天,總歸是會讓他有些憔悴,但是沒想到,他依舊如此豐神俊朗。
猶如高高在上的神子,不著半分塵埃。
“九兒,你醒了?”
狂喜的聲音在自己麵前綻開,明明是做不得偽的聲響,但此刻,在她心底,卻有些懷疑。
這…也是在作偽嗎? 她微微一動,神色迷茫,目光渙淡,猶如第一次見他時,照不到一絲焦距,也沒有半句話語。
謝永暮眼中的篤定之色更重,他轉身,抬起了桌上已經被溫熱多時的粥,送到她的嘴邊,麵色帶微笑,似在自責。
“我竟是忘記九兒還沒有吃東西…這麽久,九兒也應該餓了,快吃東西吧,吃完了再睡。”
她用略帶著疑惑的眼神看向謝永暮,聲音有些嘶啞,“敢問公子…你,是誰?”
你,是誰?
這三個字似被月光染上了冰涼的溫度,冰冷地傳到謝永暮的耳邊,好似一場大雨,將好不容易開放的春花給悉數打落,嬌紅凋落了一地。
明明知道了這或許是她的一開始便要詢問的問題,但是他心底依舊還是有些疼痛。想著過往的種種美好都被她遺忘,這樣…對自己似乎太殘忍了些。
他強打著笑容,鎮定地說道:“九兒,你忘了嗎?我是你夫君啊,你是清九,我的夫人。”
麵前的女子垂了垂頭,然後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記不起來了。”
……
良久之後,他才澀著嗓子,搖搖頭,在口上說道:“沒關係,九兒…我會等你記起來。”
但心底卻想著,九兒,我會,讓你心甘情願地成為我真正的妻子。
而不是…我告訴你,你是我的妻子。
……
他顫抖著將手上的粥放到了床頭的凳子上,隨後便葉楨從**扶起來,細心地為她將枕頭放到背後,以免床頭硌著她柔軟的背脊,又將錦被拉了拉,蓋住了她的胸口。
就像是一個完美的丈夫,正細心地伺候自己生病的妻子。
他伸手,將凳子上的清粥抬起,用白淨的勺子攪了攪,吹了吹熱氣,淺淺地舀了一小勺,送到了葉楨的嘴邊。
“九兒,你記不起我沒關係,先吃點東西吧,別餓壞了。”
葉楨神色茫然地張了張嘴,將嘴邊的粥吞之入腹,神遊物外,也不知道在想寫什麽。
絲毫沒有注意到一粒被熬得軟糯的米,掛在了自己的嘴角。
就如同一個初生的嬰兒,好奇地接受眼前的一切。
謝永暮手上的動作慢了慢,伸手將她嘴邊的米粒撫去,神色自然地放入了自己口中,動作熟稔得,仿佛已經做過了千萬遍。
他低頭舀粥的一刹那,沒有注意到,麵前疑似失憶的女子,睫毛微微地動了動。目光落到了他的眉間,看到了一抹未曾掩去的滄桑。
……
沒過多久,謝永暮便掩了門離去。
走之前,為她點了一盞溫暖的油燈,以免她被黑夜侵襲,又仔細地為葉楨掖好了被子,以免夜風涼了她薄弱的身子。
……
暖色的燈花中,葉楨的目光有些黯然。
想著剛才他細心,生怕對自己造成什麽損傷的樣子,微微地在心底歎了一口氣。
明明已經是這樣的關係了,為何...
還對自己這般好?
想起他眉間的憔悴,竟是心生了不忍。
罷了罷了…我便陪你一起演下去吧。
……
這樣,我便可以尋著機會,離開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