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的夜色帶著三分蒼涼,偶有羌笛的聲響傳來。

王理是渭南城門的軍士,此番恰好是他職守。一陣寒風吹來,王理便緊了緊衣衫,想著今年的天氣還是這般冷。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身邊地同僚說起了話來,“等會回去的時候一定要讓自家婆娘燙點熱酒,暖暖身子。”

身邊那人歎了口氣,無奈道:“王哥,好歹你還有嫂子,像我這種小兵,不知道何時才能娶到妻子啊……”

王理笑笑,他在這樣地歲數娶到媳婦,確實豔羨了衛隊了的人。他正想著說讓自家婆娘給自己同僚也介紹姐妹,但是話還沒開口,便聽到一陣馬蹄聲傳來。

望城門下一看,借著下方的火把,能看清那人穿著的軍服是渭南軍營的校尉。

這個點城門是已經關了的,那校尉想要進城就得拿出點憑證。不過嘛...

渭南這個地方和楚國其他地方可不同,可是不買軍營劉威的賬,所以王理就看了看,便繼續和身邊的人說起了話來。

“六子阿,你說,你也姓劉,怎麽人家姓劉的就是大將軍,而你卻是一個小小的城衛兵呢?”

身邊名叫六子的人羞澀地笑了笑,說道:“我劉六可沒那麽大的福氣,劉將軍雖是本家,但是小人認得他,他卻不定能認識小子。”

王理笑著搖了搖頭,想著六子這人還不錯,還真是動了想要為他介紹對象的念頭,隻是一瞥眼,便又聽到了城門下那人叫喊著,“我是邵袁,快放我進去。”

王理微微一錯愕,便也回了句,“帶令牌了嗎?”

“放籃子下來。”下麵人回道。

王理聳聳肩,吩咐六子將竹籃放下去。下麵的人便將手中的令牌給放了進去,等著上麵的人驗證。沒過多久,王理驗證完了那人確實是邵家的人之後,便吩咐打開小門,將他放進來。

隻不過嘴裏卻嘀咕著,“這劉威的人,怎麽和邵府扯上關係了。”

……

若是劉威在這裏,便能認出...這個進城的人…

便是自己的心腹。

******

淨水湖。

謝永暮穿著暗藍色的勁裝,帶著弄月和斷空泛舟行於淨水湖之上。這個時候兩岸紅梅已經陸續開放了些許,在淺淡的月色下更顯美豔。風一吹,幽幽的暗香,便**漾在整個淨水湖之上。

等小舟行至湖心的時候,謝永暮微微點了點頭,弄月便將扁舟停在了湖心,等著謝永暮發話。謝永暮將手心攥緊的解藥又緊了幾分,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目光微斂,也不知是在尋些什麽。

過了良久,他似乎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尋找的東西,才朝著岸邊某個方向微微一指。弄月自是知曉自家主子的意思,將小舟掉了個頭,朝著謝永暮指的方向去了。

還沒等弄月停穩,謝永暮便踏著輕功去了。弄月見狀,自然是知曉他不想有自己和斷空的跟隨。索性便將小舟停穩後,和斷空提起舟中的美酒後,便開始飲了起來。

寒冷的夜風一程一程的吹來,兩岸紅梅的幽香不住的傳入兩人的口鼻。

弄月深深吸了一口氣,歎道:“也不知她有什麽好,值得公子廢這般大的氣力。”

“怎麽,你有意見?”斷空微微笑了笑,繼續道:“主子的事,我們還是少問,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便好了。”

“明日,真的能啟程回上京嗎?”

弄月飲罷一壺酒,聲音有些低沉,“追隨公子已經十三年了,來燕京…也有五年了。也不知道上京現在是什麽樣子,那紅袖樓的珠兒,還記不記得我……”

聽到弄月有些傷感的話,斷空的心情也漸漸沉寂了下去,他看了一眼方才謝永暮離去的方向,歎道:“會走的吧...公子,不是一個不顧全大局的人。”

頓了頓,他繼續歎道:“說起來…我真的...有好久沒有看過上京的桃花了。”

……

……

紅梅的幽香依舊不住地傳來,謝永暮卻沒有半分欣賞的心思,腳下的步子也未曾有半分的倦怠。也不知道他飛掠了多久,直到看到一間小小的茅草屋之後,他的腳步才慢慢停下來。

枯黃的稻草被白雪覆蓋,能看到屋簷下被月色折射的光芒,屋內一盞微弱的燈光從小小的雕花木窗中透出。窗內,暖色的人影似是舉杯。

謝永暮在門口躊躇了半晌,正欲敲門之時。

內裏卻傳來了清朗的男聲,“謝兄,既然來了,怎麽卻不肯進來。難不成蘇某的草屋......入不得太子爺的法眼?”

謝永暮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便直接推門進去了。

蘇子意似乎並沒有意外他的到來,早早的便在小屋中央擺上了美酒,似乎在月色下等一個至交。而不是,等一個準備向他興師問罪的人。

不得不說蘇子意的膽識確實過人。

謝永暮見著麵前的場景,一時之間也不明白蘇子意在賣什麽禪機。微微皺了皺眉,便坐到了蘇子意對麵,開門見山地問了一句,“蘇兄,我手中的解藥,是你送來的吧。”

“嗬…”蘇子意笑著點點頭,“就知道瞞不過謝兄。”

說著便舉起手中的酒杯,向謝永暮輕輕點頭。也不等謝永暮反應,便自顧自地飲了下去。

謝永暮見狀,也抬起麵前的美酒,飲了下去,倒不虞蘇子意在這酒中下毒。謝永暮雖然無力去解了葉楨身上的毒,但是自保之力,卻是無虞。

蘇子意見他的爽快,便笑了笑,他本就沒動這樣的心思。不過麵前謝永暮能不驗毒便直接飲下的膽識,卻是讓他自歎不如。

既然謝永暮能找到這裏來,那麽謝永暮也大概知曉了自己的來路。還能在這樣的狀況下飲下自己準備的美酒,當真是讓他自歎弗如。

“謝兄,你就不怕我在酒裏下毒?”蘇子意挪揄著問道。

謝永暮微微挑起眉梢,但麵上卻是帶上了笑容,回答道:“相信蘇兄不是那般下作的人。何況謝某對此,也略有涉獵。”

蘇子意聽見他七分討好三分警告的話,也不為意,而是自顧自地為謝永暮倒了一杯酒,歎道:“謝兄,既然你能夠找到這裏,也知曉這件事背後究竟是誰的影子。就算你現在殺了我,在下也拿不出解藥。”

謝永暮倒是沒想到蘇子意這般大方地就承認了,不過他麵上卻是絲毫不動聲色,而是接過了他的話,繼續問道:“那蘇兄手中還有多少解藥?”

“至多七日。”蘇子意半闔著眼回道,隨後又繼續說道:“太子爺,你若想要,在下現在便可予你。隻是...不知你能否保證,在趕路的同時,還能夠,將公主的病治好。否則...給了你,也是無用。”

謝永暮長長的喟歎了一聲,沒有說話。隻是看著自己手中那杯**漾著溫暖燭光的酒,久久不肯飲下,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夜色越來越深沉了,淺淡的月色越發的暗淡。能聽到風聲吹過,窗外傳來積雪落地砸到泥土的清脆聲響,也能聽到滋裂的燈花跳動聲響。

謝永暮如何肯相信蘇子意的托詞。

但是就算是不信,又有什麽辦法呢。

從清晨到日暮,他跑遍了整個渭南,也將邵家庫存的珍貴藥材都拿出來一一試藥,但卻都是無用功。其實他知道,既然對方敢開出這樣的條件,那麽解藥的調配,說不得多難。隻不過不嚐試一番,怎麽都不符合謝永暮的性格。所以就算知曉了最後的結局,謝永暮也義無反顧。

配解藥的同事,他也是讓夢生著力尋找監察院人手的下落。

蘇子意在渭南依靠著道天歌隱藏行跡,夢生如何尋不出?所以,在臨近子時的時候,謝永暮終究還是尋上了門來,向他討要解藥了。

“蘇兄…你應是知曉我對九兒的情誼。”謝永暮斟酌著開口,看向一邊毫無反應的蘇子意,似乎是下了什麽決心。

“這一路以來,相信蘇兄也看到了,在下謝永暮敬你一杯,請蘇兄,幫在下一次。”

這話一出口,蘇子意便楞住了。

他沒想到,謝永暮竟然是肯為了葉楨折下自己的顏麵,向自己低頭。

謝永暮是什麽身份?

他是堂堂一國太子,如今炴帝駕崩,他就是吳國未來的帝王。掌握著千萬臣民的生死,掌控著北方土地的王。

而蘇子意是什麽身份?

官麵上,至多也就是做到監察院院長就頂天了...

兩人的身份完全不在同一個層麵上……

但是如今。

一位執掌生殺大權高高在上的王,卻低聲下氣地請求一個他國官員的幫助…

謝永暮可真算是將吳國的麵子都丟盡了,也真的...是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尊嚴,與底線。這,便是他不讓弄月和斷空跟來的原因。

……

蘇子意沉默了許久,終究是被謝永暮的誠意打動了,或抑是其他。隻見他抬起了手中的酒,似是隨意地問了一句,“江山美人,你究竟選什麽?”

謝永暮陡然抬頭,隨後輕笑一聲,“蘇兄希望在下選擇什麽。”

“那你便走吧。”蘇子意淡淡說道:“太子爺,在下沒有你想要的解藥。”

“若本王選美人,就有嗎?”

蘇子意搖搖頭,沒有說話,但是臉上的回絕之意,卻是越發的濃厚起來。

……

燈花明明暗暗又閃了幾許,窗外的夜也更加深沉了。

一道紅色的身影,從窗外一閃而過,隨後,便推開門,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坐到了謝永暮身邊,將蘇子意手邊那壺酒提起,隨意至極地,便往嘴裏灌去。

隨後,才在謝永暮耳邊,攀附著說了些什麽。

也不知她是說了什麽,謝永暮地臉色突然間便急轉直下,連麵上維持的笑容都無法勉強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回答了蘇子意方才的問題。

“本王,選江山!”